《宝莲别传—沧海月明》淡酒清欢

10、第九章：洛水佳人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一色。
　　披星戴月，姮娥持符令径入军中，畅通无阻，往后羿所在中军大营而来。
　　守候在营帐外的侍卫，耳聪目明，辨出，来人正是王后姮娥。想起他不小心瞄到的营帐里的暧昧，他冷汗直冒。一夫当关，侍卫挡住姮娥的身前，拔高了嗓子道，“王后娘娘，您一路辛苦了。”
　　姮娥目光掠过侍卫面上，侍卫顶着她的目光，强装镇定。姮娥狐疑地看了看营帐里面，竹屏拦出一方空间，闪过两个人影，欲绕过侍卫进去。侍卫又抢先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姮娥恼怒地瞪着侍卫，侍卫硬着头皮，以身蔽帐门，岿然不动。
　　这时，后羿从竹屏后绕了出来，打了个哈欠，奇怪道，“阿姮，深夜前来，可是宫里出事了？”
　　姮娥看了后羿一眼，欲言又止，环顾营帐一周，径直走向竹屏。后羿紧随她身后，笑了一下问，“阿姮，在找什么？”
　　姮娥驻足于竹屏之前，目光游离，似在欣赏屏风上那几只烈日金乌。
　　竹屏之后，置了床，供后羿安寝。此刻，被窝里，有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儿。
　　姮娥探出纤纤玉手，欲掀开竹屏。后羿冷眼看着，嘴角带着丝讥讽的笑意。
　　久久，姮娥收回手，转身看后羿。看清他眼里的漠然，姮娥捂住胸口，面色灰白，眼神呆滞地走了。
　　后羿的目光慢慢地沉了下去，变得十分的幽邃。
　　又去见了风牧，跨过血海深仇天蜇险壑，她到底爱风牧爱到了什么地步？后羿玩味一笑。纵然这两人情深似海，还是注定相杀，不死不休。
　　后羿大步流星，绕进屏风后，一位香肩半露的湖衣女子扑进他怀里，惊慌失措道，“别离开我！”
　　“洛儿。”后羿紧抱着她安抚道。“别担心，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就我们两个人吗？”宓妃抬头，泪眼朦胧地问。
　　“当然就我们俩，你还要谁？”后羿佯装生气地问。
　　宓妃踮起脚尖，闭上眼睛，红着脸，大着胆子吻了后羿一下，在他的唇边说，“洛儿心里只有羿，没有其他人。”
　　后羿目光柔和下来，扣住宓妃的后脑勺，加深刚才那个点到即止的吻，“后羿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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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姮娥纵马逃一样地回到了王宫，躲进长安宫里，紧紧锁上了大门，把侍女小彤也关在外面。
　　姮娥靠着大门，颓然坐在地上，抱紧自己，嘤嘤啜泣。
　　后羿也不要她了！她觉得自己真多余。在有穷国多余，在后羿的王宫多余，在这长安宫也是多余。
　　国破家亡，她已经没有家了。现在，更是无地可容身，她恨风牧，真的很恨他。如果不是他，她怎会这样狼狈不堪？
　　或许是仇恨给了她力量，她又能勉强振作起来。姮娥坐到镜台前想拾掇一下自己，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可怜。镜中，她的面容依旧姣好，螓首，柳眉，杏目，琼鼻，樱口，恰到好处地点缀白里透粉的脸庞上，造化钟神秀，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姮娥用拭去泪痕，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头微蹙，她不是很明白，自己貌美如花，正是祸国殃民的大好年华，怎就混到这种地步呢？
　　姮娥微微侧首，取下珍珠流苏耳坠。这是后羿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特意戴上，到军中去寻后羿，想告诉他，她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并肩作战。她以为他会注意到，明白她的心意。
　　然而，他没有。
　　看来，这对耳坠也没什么特殊意义，和那场婚礼一样，只是走了个过场。是她想多了。
　　姮娥将耳坠随手塞进一小盒子里，还是换上自己最喜欢的那副紫晶莹泪耳坠。左右偏头看了看，还是这样自在些。
　　姮娥推开门出去，庭院里皎洁月光倾泻了一地。姮娥走进这片月光里，抬头望月，正是满月当空。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盈则亏，缺而又能复满。姮娥的心突然宁静了下来，恩怨情仇暂时不挂怀于心。杂念也慢慢摒除，心追随清风明月而去，与天地融为一体，达到了一个很奇妙的境地。
　　姮娥白衣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好像立刻就要羽化登仙一样。这是风牧到来，看到的姮娥。
　　风牧心里一紧，真怕姮娥会弃世而去。他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姮娥，下巴埋进她的肩窝里。
　　他沉重的凡躯，要永远这样拖累着她，休想摆脱。就算她真飞升到天上，超脱凡尘，他也要把她拽下来，陪他一起在俗世红尘里沉沦。他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姮娥却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横在他的脖间，风牧整个人都僵住了。
　　姮娥侧首看风牧，面无表情道，“我说过，再见只论生死。”
　　风牧死死盯着姮娥，眼里竟泛起了泪光。
　　姮娥眸光微动，狠狠心道，“你杀了我父母，亡了我的国家，灭了我氏族。”
　　风牧放开姮娥，绕到姮娥的正面，抓着姮娥的手，调整了一下匕首的位置，紧贴在他喉咙的旁边，只要姮娥稍稍一用力，就可以割断他的喉管。风牧做完了这一切，最后深深地看了姮娥一眼，闭上了眼睛。“你动手吧！我成全你。”
　　姮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风牧，额头冒出冷汗，紧握的匕首的手不由自由地颤抖了起来。
　　风牧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我砍下帝挚的头，挂在城门上，日晒雨淋整整三日。我血洗了整个高阳王室，老幼病残无一幸免。”
　　姮娥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挂在高高的城楼上，以那样屈辱的姿态，接着，身置屠宰场，耳边，皆是她亲友凄厉的惨叫，他那样的残酷，折尽她的羽翼，践踏她所有的骄傲。她是该杀死他的，有太多的理由了！
　　风牧睁开眼睛，确认姮娥此刻已被仇恨控制，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姮娥带给他的终结。
　　恨意瞬间充溢心间，姮娥咬牙，匕首往前一送，刃锋陷进皮肉，立刻就见了红。血沿着刀刃流过来，沾到姮娥手上。姮娥仿佛感到被烫了一下，丢开了匕首。
　　“这其中必定有诈！”姮娥强作镇定道，背过身，施施然而去。没有动手杀风牧，姮娥暗里已把自己恨透！
　　风牧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确认只是割破了表皮，流了一些血。风牧凤目弯弯，笑意深深。
　　“姬姮。”
　　姮娥楞怔了一下，已经好久没人叫她这个名字。她现在只是后羿的妻，本来的身份早已被人遗忘，也已经不重要了。
　　“咱们好好谈谈!”姮娥脚步停驻，风牧走到她身边，叹息道。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并不合适。”姮娥没有转过身来，梗着脖子道。
　　人留下，她答应了，只是面子上放不下。风牧闷闷一笑，正色道， “你可有喜欢过我？”
　　“没有！”姮娥冷哼一声。
　　“那我送的镯子，为何还留着？”说实在的，送镯子时，他就没抱什么希望。他可以想象，姮娥收到的第一时间，就会它砸得粉碎。可是，她没有，这怎不叫他心生希望？
　　姮娥眸光微滞，撒起谎，面不改色，“我给了小彤，最近才讨回来。”
　　“果然……”风牧自嘲一笑。“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
　　姮娥默而不语。
　　“既然，你那么恨我，刚才让你杀我，你……为什么不动手？”风牧肃然道。
　　“我们能打败你，凭实力，堂堂正正。”姮娥转过身，直视着风牧的眼睛，沉声道。
　　“既然，你那么有自信，又何必瞒着后羿来找我，急着施美人计？”
　　色厉内荏，姮娥此刻就像只膨胀的皮囊，风牧这一戳，姮娥立马就焉了。鬼使神差，那绝对是她做过最不符合常理的事，关键是被拒绝后，还感到特别失望。姮娥扪心自问，是否已然爱上风牧，可是血海深仇摆在中间，姮娥根本不敢深想。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姮娥，如果我们之间没有仇恨，你……会爱上我吗？”风牧抬头望了眼明月，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姮娥抬头看风牧，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姮娥反复思量。抛开仇恨，这样一个男人，能打动她的心吗？
　　如果他没有征服天下的野心，没有掀起后面的腥风血雨，没有杀死她的父亲，亡了她的国家，只是大泽中那位桀骜张扬，惊艳绝伦的少年。她想，姮娥会喜欢上风牧。
　　只是造化弄人。姮娥忽而释怀，勾了勾嘴角，勉强一笑，“可惜没有如果，我们已然山穷水尽。”已然势同水火，再谈感情又有什么意义，不过庸人自扰。
　　风牧犹然不甘，“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如果来世有缘，我一定会好好爱你，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你可以许我一世吗？”
　　姮娥琢磨着风牧口中的“来世”，只觉虚无缥缈。她与后羿现世夫妻，都能貌合神离，各奔东西。
　　这世上真的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吗？天地无常，日月尚不是永恒不变，更何况人乎？人心易变，时过境迁。
　　夜风吹落一片秋叶，姮娥张开手，便落入她的手心。姮娥执叶，浅浅一笑道，“缘起缘落，云卷云舒。我不会等你，你亦不必为我停留。”
　　这样澹然高远的姮娥，让他觉得她像九天之上的明月一样遥不可及，他涩声道，“姮娥，你的超脱旷达，风牧永远做不到。”
　　姮娥不禁苦笑，她何尝想这样呢？只是经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被迫看开了罢了!
　　风牧还是忍不住，紧紧抱住姮娥， “风牧真的好遗憾。人说，今生的执念，会变成来生的魔障。来世，恐怕我还是放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