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别传—沧海月明》淡酒清欢

5、第四章：永世孤独

　　嫦娥失去了仙元，没了法力，腾不了云，驾不了雾，要从西海到华山，没有两三个月是到不了的。
　　同杨戬分别之后，嫦娥意外遇到了一位故人，黄河河伯冰夷，宓妃的丈夫。这冰夷好色风流，名声向来不好。嫦娥没有法力，自然要对他避而远之。
　　可是，他认准了，专门来找嫦娥的，嫦娥又如何躲得开。冰夷不费吃灰之力就截下了嫦娥。接下来，冰夷缠着嫦娥，一路相随，说要做护花使者，保护她。
　　期间，他不乏对嫦娥大献殷勤，幸好，他自诩风流不下流，对嫦娥并未有逾礼之举。
　　嫦娥和冰夷一路欣赏湖光山色，游览到了苏杭。冰夷便邀嫦娥泛舟游湖，游湖之时，巧遇百花仙子等一众花仙。一起筹备过蟠桃宴，嫦娥和百花仙子算说得上话的朋友，百花仙子一向热情好客，就拉着嫦娥到百花园做客。
　　冰夷嫌弃花仙美则美矣，却没有人间女人有意思，便自去混迹秦淮花柳之地。百花仙子一行后进的神仙并不知冰夷的身份，只知嫦娥身边跟了个长相俊秀，气质文雅的男子，都暗暗可惜是个独眼。不然，外头，嫦娥的谣言不知又要多多少。
　　百花仙子做为东道主，带着嫦娥游历苏杭美景。
　　华山桃林里的桃花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凋零了，三圣母寻思着，她这位百花姐姐，天下花草的灵根或许有办法，便急赶到百花园求助。
　　三圣母来得正是时候，嫦娥正是要去华山，可以让三圣母捎她一程。三圣母见了嫦娥也很开心，得知嫦娥失去了法力，她更开心。既然嫦娥回不了广寒宫，就把她留在华山，与她做个伴，不是很好吗？
　　于是，三圣母带着百花仙子和嫦娥一起回了华山。
　　百花仙子一看桃林的情形，很遗憾地告诉三圣母，桃树都烂根死透了，没了生机，唯今之计，只有移除死树，重植桃林。
　　三圣母很难过，这是她封西岳圣母，建圣母庙之时，她二哥杨戬一棵棵亲手替她种成的桃林，里面还有他二哥布置来用来保护她的阵法。这片桃林中，亦有他们兄妹很多难忘的回忆。
　　百花仙子非常同情三圣母，让桃花仙子动员所有的桃花花精，为华山重新移植来一片桃林。虽然，没有以前那片桃林意义重大，但是至少能纪念过去，留存住回忆。三圣母甚是感激百花仙子，桃花仙子，等一众花精。
　　三圣母用法力，一株株地砍桃树，每砍一棵，她的心就抽痛一下。就算痛彻心扉，她也坚持自己动手。
　　三圣母重情，又倔强，百花和嫦娥心疼极了。百花督促桃花仙子在五湖四海，替三圣母移植上等桃树。嫦娥帮不上什么忙，唯有每天默默陪在三圣母身边，希望能为她分担一些痛苦。
　　嫦娥亦抽空去看了寸心转世的那户人家。那户人家甄姓，甄家夫妇乐善好施，倒是个有福气的人家。他们膝下有一子，尚无女儿，两夫妇欲求一女，求神拜佛，周济穷人。五年之内，他们必将得偿所愿，送子观音将为他们送上一个可爱美丽，聪明伶俐的女儿。
　　只是，甄夫人怀孕都还尚早，她出现的时机未到。所以，嫦娥在华山，每日所做不过替三圣母看着圣母庙香火，再伺弄一下园中新植的桃树而已，日子过得挺惬意。
　　天气晚来秋，空气里还能闻到清新的泥土的气息。稀疏几株桃花中间，乌发如瀑，白衣出尘，倩影佳人。佳人何如，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微挑的月眸染点春风，便是颜色又染燕脂牢。不需修饰，便可入画。
　　这一幕落入那有从云头落下，悄然而至的人眼里，还是觉得美得让人窒息。石桌上，铺开一张洁白宣纸，美人提笔描绘，轻蹙眉头，似被难住了。
　　那人悄悄走近，看了美人笔下那呼之欲出的画中人，平静无波的眼里，荡开一圈涟漪。霍然展开墨扇，终于引起那认真作画的美人的注意。
　　“你怎么来了？”美人见来人是他，显然非常意外，以致被惊吓了一跳。见他的注意力全在画上，才反应过来，这画儿有些见不得人。急忙收拾补救。
　　然而为时已晚，他却把画儿看了个真切，一扇儿把画压在石桌上，不许她收拢，人赃并获。她抬眸看他，满目恼意。
　　他只看着她，嘴角含笑春风，眼中柔波荡荡，有千万种柔情只为眼前佳人，痴了醉了。
　　这样的目光下，她很不自在，低眉颔首，双颊嫣红，娇艳胜过园中桃花，紧蹙眉头，一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得样子。千小心万小心，却没想到被那人抓个正着，叫人如何不羞不恼呢？
　　若不是婵儿硬要她为她作画，她脑海里勾画的是婵儿的样子，笔下出来的却是他的样子，已然熟稔于心，画了好几张都是如此，可怎不叫她恼怒。
　　“别误会，是婵儿。”她小声辩解，底气十分不足，可怜这话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如何取信他人呢？
　　“对，是我三妹。”他笑意更浓，把画儿自顾自地收了，小心珍藏起来。这可是某人的罪证，为免某人狡猾赖账，可不得周全保存。然后在石桌上再铺了张宣纸，润好了羊毫。他做完这一切，那人儿，还在暗自思量，试图敷衍过去，真是够倔的。
　　“过来。”他向她伸出了手。
　　那人儿作气，扭头不理。
　　“娥子，乖，过来。”他颇有耐心地哄着。她像炸毛的小猫一样，瞪了他一眼，随即怏怏的样子，似被人拿捏住了要害一样，了无生气。而他则耐心地等待着，她不安地看了他好几眼，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挪步过来了。
　　他大手包裹她的柔夷，揽她坐于他膝上。他呵气如兰扫在她的脖颈，一手掌控着她的纤腰，一手提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勾描，很快，纸上的人已有她的神韵。她眼神复杂地看着，不经意间咬了咬朱唇，真是为难极了。
　　画成之后，他湿漉漉的眼眸映着她，欲说还羞。她心绪凌乱，不经意撞进他的眼中，似一个漩涡，深深把她吸引住，再也移不开眼。再回过神来，他落吻于她额头，轻啄一下她的朱唇，轻轻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边深长地喟叹，“杨戬还以为，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呢！现在，杨戬好怕，这一切都只是个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娥子，你告诉杨戬，这一切是不是梦。”
　　她颤了颤蝶翼般的睫，伸手搂住他的腰，头深埋进他的怀中，让他的气息把她包裹，认了命一般。
　　杏花随春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就这样相互缠绕，任物换星移，唯愿天长地久。
　　杨戬阖目，舒眉含笑，正在享受心里被完整填满的感觉。嫦娥挪了挪脑袋，抬眼看他，她问，“怎么办？”满满都是信任与依赖。
　　杨戬睁眼看她，看她秋泓双眸，映得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从此他便是她的唯一，心里异常的满足。“若到两情相悦时，我宁愿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天庭又能奈我何。”他轻启朱唇，声音极富磁性。
　　一字一句，落入心中，击得小鹿乱撞，嫦娥嫣然一笑，轻吻杨戬厚薄适中，带着分性感的唇。他真是太可爱了，不是吗？
　　点到即止，正想离去，对上杨戬幽邃儿炙热的眼眸，微感不妙，而后，后脑勺被一把扣住，就是唇舌间长久的缠绵。这样热烈的吻，嫦娥还未曾经受过。待吻完，嫦娥不禁被憋得脸蛋通红，明眸噙泪，桃花瓣样的唇，微微红肿，控诉经受过的无情蹂躏，好不可怜。
　　杨戬弯眼一笑，笑意直达眼底。他还想要更多，更狠地疼爱她，就像这样。只有这样，他压抑长久的一腔浓浓爱意才能得以倾诉。不知为何，从第一眼看到起，不，只是聆听奔月的传说，他就怜极，爱极了她。
　　他多想抱着她燃烧成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
　　见他没有丝毫悔意，嫦娥理智稍稍回来，繁杂的回忆纷至沓来。嫦娥睨他一眼，“好，我就替三界收了你这妖孽。”
　　“妖孽？”杨戬不可置信，为自己鸣不平道，“娥子，你才是妖孽吧！明明，我是来向你讨个说法，下定决心把你从心里彻底驱除。可是，现在呢？你总有办法，如影如魅，渗透我的人生，一天天让我沉沦。”见到她之前，他是如何怒火攻心，要向她为自己讨个公道。可是，一见到那副画，知道她心里是有他的，他就什么都忘了，幸福得险些晕过去。
　　嫦娥垂眸，明明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妖孽，都努力不去想，去忘记了。但是，每次她都以为自己不再在乎，万分庆幸之时，他总会适时闯进她的人生，再次扰乱她的平静，她明明不想，明明已经在尽量远离了。如今盘根错节，枝繁叶茂，永远都不能驱除了。
　　可是，他却说要把她忘了。眼角微微湿润，好委屈，她竟然控制不住地哭了。如果他真的忘了，她只有把一颗心挖了，才能镇定从容，体面地离开。
　　嫦娥永世孤独，或许，迟早有一天，那个宿命会应验在他们身上。九天之上，曾经有她最为崇拜的长公主，也是她唯一的知音。可是，她动了凡心，最后，她死了，魂飞魄散。
　　忆及此，嫦娥如梦初醒，她看着此刻的杨戬和她，满目惊恐。她猛地推开杨戬，如惊弓之鸟，不管不顾，落荒而逃。没有满目寒冰的广寒宫的提醒，她竟然忘了，她注定永世孤独的命运。
　　“娥子，你怎么了？”这一变故，沉浸在幸福中的杨戬只觉突然被泼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他只能拉住嫦娥的手，不让她走，徒劳挽留。嫦娥奋力挣扎，哭着求他，放过她，放她走。
　　他不会放手，叫他如何放手，守候一千年才得到的幸福啊！杨戬进而从后面紧紧抱住嫦娥的腰，生平不多地流下了眼泪，他求嫦娥，不要走，不要把他抛下。
　　嫦娥不看他，遥望天际，那里有她向往的自由，或是心之所归之处。
　　这时，自诩嫦娥护花使者冰夷来了。
　　嫦娥看见冰夷，仿佛溺水的人看到最后的救命稻草，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杨戬，扑进冰夷的怀里，如鸟投林。她哀求冰夷，带她走，高傲的嫦娥，从来没有如此卑微过。
　　此刻，嫦娥得痛苦与绝望，娇小与柔弱，冰夷深深为之震撼。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怜惜过一个人，即使是自己的妻子宓妃。他抱住嫦娥，没那么复杂心思，他只是想给她一个可以避风雨的安全港湾，让她得以停靠，让她平静下来，做那个天上最为孤傲的嫦娥仙子。
　　冰夷轻拍嫦娥的后背，附在嫦娥耳边，轻声地哼歌，是远古时候的童谣，嫦娥慢慢平静下来，睡了过去。
　　当嫦娥挣脱他，毅然决然地扑进冰夷的怀抱，一瞬间从天上摔到地上，杨戬的心就已经死了，余下的就只有对嫦娥无尽的恨意。他本该离去，为自己保留点尊严。但是，他挪不动脚步，冰夷花心好色，这天下谁人不知。嫦娥在他手里，他怎能放心？
　　待嫦娥睡熟，冰夷把嫦娥抱给杨戬。杨戬却犹豫，冰夷冷笑转身，“嫦娥是对的。一个这样就轻易放弃了她的人，又怎能指望，和他一起面对永世孤独的宿命呢？”
　　这番话说完，冰夷带着嫦娥离开了华山。他要杨戬知道，离了他，嫦娥并不是无所依靠。只是又得忍受一两个月这丫头古怪的脾气，念在和她是三千年的故交，认了吧！
　　……
　　他眼睛新伤，特别恨宓妃。听说后羿的妻姮娥服食了后羿从西王母那求来的不死药，奔到了月宫。他心里有了个绝佳的计划。
　　后羿的小妻子姮娥，他是见过的，是陬紫部落首领的女儿，大名姮娥，美丽如朝阳，灵动如山间的小鹿，矜傲如冰雪里独开的梅瑛。
　　后来，陬紫部落覆灭，她也沦为阶下囚，任男人欺凌的那种。珍珠即将染尘，是后羿救了她。他闻讯赶来，本想把这有趣的人儿，带回行宫，养在身边，没想到被后羿捷足先登。想想作罢，他的宓儿容不下她。
　　没过多久，就传来后羿就与她喜结连理的消息。心里有小小的遗憾，远远看她一眼，她笑得是那么幸福而满足，安心离开。他以为，她和后羿会一直幸福下去，他们郎才女貌，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是那么让人艳羡。宓妃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他不计后果地占有了她。在她心里，深埋的是对他的恨。出于这恨，她想方设法折磨他，夫妻和睦对他来说只是个奢望。
　　最终，他还是没留住宓妃，宓妃跟后羿走了。
　　好歹和宓妃做了一百年的夫妻，他了解她，她容不下后羿的女人，更何况是后羿先她之前，名正言顺娶的妻。他为姮娥担心，宓妃的妒火一定会波及到她，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年乖巧，柔弱，全身心依偎后羿的姮娥，能经受得住吗？不得不说，这些年，后羿把姮娥养废了。
　　姮娥奔月，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为了保护姮娥，后羿竟把他从西王母那里求来的不死赠给了姮娥，助她飞升成仙。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宠溺姮娥呢！是何原因，他们成亲不曾圆房来着？好像是后羿怜惜姮娥年幼吧！
　　后来，他路过洛水便遇到了宓妃，不可救药，饮鸩止渴般地爱上了她。
　　他以为，后羿一定会和宓妃分食不死药，做一对长长久久的夫妻呢？顺便一提，后羿一箭射瞎了他眼睛之后，他把后羿告到了天庭，天庭本来是要重罚后羿的。是宓妃出来向后羿求了情。他没想到，宓妃对后羿的爱那么深，宁愿舍弃仙身，成为凡人，也要和后羿在一起。
　　宓妃做出如此牺牲，后羿却瞒着她把不死药赠给了姮娥。宓妃会怎么想呢？宓妃一定会认为，后羿心里爱的是姮娥，娶她，只是出于愧疚与责任，后羿辜负她。他没有必要为宓妃担心，更没必要担心后羿之后的日子。无论他俩如何相互折磨，他都不会同情一分。
　　月宫是什么地方，其寒苦是让人无法忍受的，简直就是座冰牢。而姮娥从此就要住在这种地方了。这结果，可谓是，宓妃步步紧逼，给逼出来的。姮娥一定恨死了宓妃。
　　为了实施他报复宓妃的计划，他去了月宫，姮娥把自己锁在黑暗之中，不见阳光。他就化成那阴暗角落里，引诱人的蛇，迫切地引导着姮娥按着他的计划行动。
　　他日夜言语引诱，姮娥终于迈出了那一步，她偷偷溜进了司命星君的真庆宫，半炷香后离去。
　　随后，他偷溜进去，把司命星君的命簿翻了出来。司命管得都是凡人命数，他正好翻到新起的那一页，宓妃，已经落下寥寥几字，娟娟秀体，与前面的飘逸狂草大为不同，书，误尽良缘，缘浅情薄，夫妻到头空。
　　写在最前面，一般都是生生世世的命格。也就是说，宓妃生生世世的姻缘都不可能圆满了。他又开始心疼宓妃了。不得不说，姮娥的心真狠。
　　他往后翻一页，也是新起之页，姮娥，无亲无故倍诘讦，寥寥广寒宇，锁尽一生愁，金字勾描，为方正楷体。
　　他大为震惊，这是天道安排给姮娥的命运。他后悔打开了姮娥心里那扇邪恶之门，让姮娥承受这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