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别传—沧海月明》淡酒清欢

4、第三章：反目成仇

　　海风和顺，阳光和暖，杨戬在西海边上，用白绫搭了个帐篷，睡到里面。
　　“我以为，你一定会大骂我一顿！”风吹动白绫，投在帐顶的日光如水般波动。
　　嫦娥寻了块礁石坐下，雪白的浪花在她裙边绽开。她弯腰，摊手欲留下浪花，浪花却在她手里开自落。嫦娥收回手，低低叹息一声，道，“其实，你都明白，只是不那样去做，我说得再多也没有。”
　　帐中的杨戬侧身，看着嫦娥的背影，喑哑，“嫦娥，你愿意相信我吗？杨戬不会让你失望。”话散在风中，也不知能不能传到对面。
　　杨戬翻身躺平，阖上眼睛，嫦娥没有说话，应该是没听见吧！
　　再睁开眼时，已是傍晚时分了。
　　看着天边如血残阳，他恍然想起，当初，力竭坠海后，他也是在这样的傍晚醒来的。那时，掀起白绫的少女，红衣如火，美得惊人，正是最好的年华。
　　母亲已死，他心如死灰。他对她说，“如果你不救我，这一切都结束了。你救起的只是痛苦和仇恨。”
　　梅山兄弟，哮天犬都认为寸心刁蛮任性，把自己当公主，对人颐指气使，动不动发脾气。心胸狭隘，把三妹，梅山兄弟赶出杨府，贪名图利，趋炎附势，劝他效忠天庭，善妒，又心肠歹毒，把狐妹丢到荒郊野外，无理取闹，只会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到月宫刺杀嫦娥。
　　他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后来他阳奉阴违被发现。寸心上天替他顶罪，他才发现，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被赶出西海，又被他忽视，没有足够安全感，也得不到足够的关爱，一点点被逼成那样的。无论她做错多少，但她对他的爱是真诚的。
　　他把她摆到了妻子的位置，虽然他也曾经想过，也尝试着努力要她好好过日子，但两人针锋相对，分歧过大，总有种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的感觉，越来越疲惫，很快就把耐心消磨殆尽。
　　千年剩下的时间，为了不和她争吵，常常退让，常常避开她。那出于爱吗？不是，而是出于因帮他害她无家可归的一种怜悯和愧疚之情，还有就是，君子不和小女子计较的淡漠。
　　若他当初娶的是嫦娥，嫦娥也像她那样，他早就失望透顶，和她和了，不会拖上一千年。对嫦娥，他的要求更高，能包容寸心的地方，却不一定能包容嫦娥。
　　人心易变，爱情是比责任更不靠谱的东西。
　　所以，当寸心向他讨要爱情的时候，他坚决地抽身离去了，即使这样会害死寸心，他也没有犹豫。
　　出于责任，他可以包容她种种不足。出于爱情，则没有可能。其实，他杨戬极其吝啬，自私，挑剔，对另一半的要求，近乎完美，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的走进他心里。
　　往事随风，如今，那个明媚张扬的少女不在了。那一千年里，许多的不快与争吵，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一些美好的回忆。有时，他会怀念寸心，吵吵闹闹的，证明至少还在乎他。不像某些人，从来不正眼看他。心里还住着个人，别人无法走进去。
　　杨戬忍不住想，嫦娥走了吗？用法术唤阵风，掀开白绫，残阳里就是她孤单冷清的身影。
　　后羿走了，她又只有一个人了！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呢？想到这里，杨戬心闷闷地痛。
　　好多次，他不经意抬头望见月亮，脑海里就会浮现这样的一个身影，想起她对他说过的话，总觉得放不下。
　　他走到她身后，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还想再靠近她一点，却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
　　“没走？”他诧异地问。
　　听到他的声音，嫦娥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疲惫地问，“醒了。”
　　“仙子，果然善良。对杨戬这种恶人，都能如此。”杨戬感动不已。
　　“你自己心里有数。”嫦娥语含怒气道。谁愿意在这里守他一整天，还要应对西海时不时来的一些骚扰。
　　杨戬方才想起，嫦娥的仙元在他身上。嫦娥把仙元给了子甲，杨戬还是为此生气。他幸灾乐祸道，“差点忘了，仙子没了仙元，哪里也去不了。”
　　“二郎神，快点还我仙元。”嫦娥大喝一声，柳眉倒竖，很是凶悍的样子。
　　可惜，她再凶，在别人眼里都是无杀伤力的小白兔一只，根本唬不到人。
　　“仙子对仙元好像不是很重视，竟然随便拿来送人。还给你，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还不如我自己收着。”杨戬睬了嫦娥一眼，故意拉长声音。
　　抢了别人的东西，他还有理了！嫦娥气得不想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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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沉落大海，夜幕昏沉。银河浩辽，星汉灿烂，今夜无月。
　　“嫦娥，后羿走了。”杨戬在嫦娥身边叹息。她可能抛却旧梦？
　　嫦娥抬头望满天的星辰，在其中找一颗属于寸心的小新星。
　　“你说过，你放下了。”牛头不对马嘴，杨戬很坚持。
　　“寸心出生在华山下一富贵人家，是家中独女，这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是，十六岁生辰那天，有一命劫，如果逃过这一命劫，则否极泰来，一生顺遂。”嫦娥窥天机，推算起寸心的命格，兴致勃勃。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嫦娥的故意不理他，杨戬心情糟透了。如果，嫦娥肯答应他，他又何必回去受那两夫妻的气，何必做那戴脚镣跳舞，四处不招人待见的司法天神。
　　“你我可去点化一二。”嫦娥已然有了周详计划，自信一笑，转身对杨戬说。
　　“我不去！”杨戬拂了下宽大的衣袖，扇起一阵风。
　　嫦娥抬袖抵挡风卷起的沙尘，灰头土面，狼狈不堪，依然不改强势，“赶快把仙元还给我！”
　　“你想都别想。”杨戬转身，态度非常坚决。
　　一听这话，嫦娥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了。杨戬忍不住转身回来，嫦娥走得只剩远远一个背影了。
　　“好！”杨戬对着嫦娥的背影大笑道，“你走！我看你能落得什么好。”他绝对不会去找嫦娥，杨戬在心里暗暗发誓。
　　嫦娥头也没回，杨戬气得三尸神暴跳。直接腾云回了真君神殿，还有一大堆文书等着他这司法天神处理呢！谁有那闲工夫陪嫦娥仙子游山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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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远远就见，真君神殿外有位瑶池内侍候在哪里。他下了云头，一步一步，尽量缓慢地走近神殿。
　　“真君，你可算回来。”看到他的身影，瑶池内侍风一般地窜到他跟前。
　　“抱歉，在下公务繁忙。”话虽这么说，杨戬快步走过内侍身边，走向梅山兄弟他们，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内侍小跑跟上，扯着嗓子道，“真君，娘娘传您去瑶池呢！”生怕这司法天神说没听见，锅又扔给他背。
　　杨戬顿步转身看内侍，内侍作揖，诚惶诚恐，“真君的意思？”
　　“随后就到。”看内侍紧张得两股战战，杨戬终于肯大发慈悲。
　　交得了职了，内侍喜出望外，“小奴先行告退。”没等杨戬说话，逃命一般地走了，好像后面是有洪水猛兽在追他一样。
　　梅山兄弟，哮天犬都楞楞地看杨戬。杨戬看他们一眼，板着脸训道，“各位都很闲嘛，事情都干完了吗？”活像人间剥削农工的土财主。
　　顿时，众人做鸟兽散。很快就只剩哮天犬一人，哮天犬看看他主人，脸很黑，很臭。小心翼翼挪到角落，主人心情不太美妙，他要降低存在感。
　　“哮天犬，把不老药送回广寒宫，交给玉兔，不容有失。否则，唯你是问。”杨戬扔给他一枚珠子，大步走进真君神殿。
　　哮天犬战战兢兢地把珠子捧在手里，这可是不老药，广寒宫的东西，换而言之，事关广寒宫主嫦娥仙子。
　　以嫦娥仙子在主人心里那么崇高的地位，他绝不能办砸了，否则，难保他主人一生气，对他做出什么来。
　　哮天犬左瞄右瞄，很好没人注意到他，他扑腾一下，腾起云，直奔真君神殿上方的广寒宫。为什么要这样，要是被人知道广寒宫的不老药丢了，嫦娥仙子难辞其咎，更关键的是，他严重怀疑，这是他主人监守自盗来的。
　　至于过程，他脑洞有限，而他主人做事向来不循常理，还是不详细描述了。
　　碧玉牡丹玉璧之下，王母娘娘喝光一盏茶，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司法天神。走路带风，厌神弃鬼，脸臭到了极点。乖乖，她的司法天神又闹情绪了。王母娘娘缓缓放下茶盏，小幅度舒展身体，正襟危坐，目瞪如铜铃，正视来人。对，得在气势上把人压下去，别给他宣泄情绪的机会。
　　“杨戬！”别管为什么，先吼一嗓子。告诉他，你的火气比他还大的，别来惹我。
　　“娘娘。”管用，他谦卑地行了个礼，抬头道。眼里透着思量，应该在揣测她的心思。
　　“寸心？”王母娘娘笑了一下，试探道。
　　“阳寿已尽。”杨戬颔首，语中不无遗憾。
　　“可怨本宫不讲情面？”王母蹙眉，声音稍低道。
　　“不敢，寸心有错在先，罪有应得。”杨戬弯腰行礼，越加谦恭。
　　王母满意地点了下头，又问，“大金乌？”
　　“暂时不会回到天庭。”杨戬例行公事般回答。
　　王母娘娘若有所思，端起茶杯，犹豫不决的样子。杨戬注视着王母的一举一动，试图看破她的心思。然而，她掀开杯盖喝茶，状似不经意地说，“嫦娥那丫头一定不在广寒宫。”
　　杨戬表情更加凝重，眼眸变得更加深邃。
　　坐在上位的王母把一切尽收眼底，每次一提嫦娥，他的情绪都会波动。这司法天神到底怎么了？如此不利落！
　　“可知，本宫为何就料定了，嫦娥此刻一定不在广寒宫？”王母故意把一段话分成几截，看杨戬的反应。“而且，她还偷偷下凡去了。”
　　杨戬眉皱得越发地紧，然后抬起头，义愤填膺道，“难道这嫦娥擅离职守，思凡去了。娘娘放心，小神这就下凡把她抓回来。”好一个秉公职守的二郎真君!
　　“思凡？”王母没忍住，爆笑出声。“她还有那个心情？”
　　杨戬眸光沉了沉，王母好像一点不担心嫦娥会动凡心。杨戬眉头皱得更紧，忧心忡忡道，“娘娘，断不能因一时大意，让嫦娥有机可趁，丢尽天庭的颜面。”
　　“这话也有道理。”王母想了想，目光闪过杨戬面上，“司法天神执法挺积极的，当初，八妹，织女，可不见你……”这是怨他执法不严，让八公主，织女生了侥幸之心。
　　“娘娘，小神一向秉公执法。”杨戬肃然起敬，看又不敢看王母，似在抱怨，偏袒的人是王母自己。
　　还敢有意见，王母当下就沉下了脸，不悦了。
　　“以免夜长梦多，生出变故，小神这就下凡抓嫦娥归案。”杨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很不安的样子。
　　“你不必管她。她下凡无非是为了那个小丫头，这点私心，天庭还是容得下的。”王母娘娘抚抚眉头，很疲惫的样子。
　　杨戬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样子，犹豫不决道，“敢问娘娘……”
　　“这就牵扯到嫦娥私事了，本宫不该饶舌。”王母娘娘双眼一亮，又有了精神。
　　杨戬越发凝重，表情微妙道，“那小丫头，莫非是嫦娥在凡间的……”
　　私生女!王母扯了扯嘴角，他还真敢想。“别瞎猜，明天嫦娥的谣言，又该多一个版本了。”王母打断杨戬的思路。杨戬依旧一脸迷惑地看王母，求知欲很强的样子。
　　“话还得从那年她得了本宫的不死药，飞上月宫说起。”王母皱皱眉，又道，“寸心，你不知道吧！她可是当年容倾三界的宓妃。伏羲女娲唯一的孩子。真是便宜你小子了，那样一个大美人。”
　　杨戬露出吃惊又懊悔的表情。“原来是洛神，那小神还真是没有福气！”
　　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可不是普通人消受得起的啊！王母看杨戬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三界第一美人可不是那么好娶的，想当年，河伯为她失了一只眼睛，后羿为她丢了江山，你杨戬只不过日子过得闹心了一点，与前面两位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后羿与宓妃洛水巧遇，暗生情愫，相爱了。”王母向来对男女私情嗤之以鼻。特别是在她的两个女儿，七儿，八妹都为了一个凡人，违抗天庭，忤逆不孝之后。
　　“后羿有家室，宓妃也有夫家。”杨戬很难接受的样子。想来也是，突然得知寸心的前世是宓妃，还有那么丰富的情史，一时难以接受正常。
　　“可他们最后走到一起了。”王母挑眉一笑。
　　“岂不要抛家弃子？”杨戬脸色苍白，这是他难以想象的事。
　　“可不，那河伯风流，倒没什么。可怜那嫦娥为丈夫操劳家事，一心一意的，却落得这个下场。”王母喝了口茶，接着道。
　　杨戬亦愤慨，“好歹也是发妻，后羿太过分了！”
　　“人家可没你那么死心眼，没感情，还把责任死死拽在手心里。拖油瓶，能推就推呗！”侍女续了茶，王母喝了，说起了风凉话。普天下男人哪有不负心的？
　　“然后，就推给了天庭！”杨戬目瞪口呆。
　　“谁叫我天庭确实需要一个月神呢？”王母无奈道。“这小可怜，本宫就收留了。”
　　“吃一堑，长一智。这嫦娥，可不比这一众凡心浮动的仙女。”说着，王母瞪了一眼偷瞄杨戬的某仙侍，学学人家嫦娥的定力。
　　“可这小可怜，心里不平啊！所以，她就做了件傻得可爱的事，她诅咒人家宓妃永世不得美满姻缘。然后自己得到了报应，永世孤独啊！这事真是太有意思了。”王母笑得眼泪都出来。
　　杨戬突然失去了任何的表情。那个被人抛弃在角落的孩子，她看见别人的毫无顾忌的欢声笑语，那本该是属于她的，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杨戬下意识地站到了嫦娥的角度。
　　“从此啊！只要宓妃没有美满姻缘，嫦娥就要永世孤独。天意弄人，她们就这样成了命运双生体。算是宓妃成就了嫦娥。”
　　“所以，她找宓妃，就是为了破除这个诅咒。谁又真的愿意永世孤独呢？就算天庭禁男女私情，但亲情，友情，也是一样能慰藉心灵。本宫完全理解她的心情！杨戬，你就不用管她了!”
　　王母娘娘自顾自地说完，感觉瑶池的气氛突然沉重了下来，王母看向司法天神，他喘息略粗重，胸膛上下起伏略大，目光略炽热，虽然表面看起来还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样子，但王母知道他愤怒了。
　　“娘娘，小神还有公务，先行告退。”杨戬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大步流星就走出了瑶池，所过处风卷云涌，天昏地暗，气势比刚来的时候更甚。天庭一众仙侍见这位煞神，自动噤声，悄悄地躲开，无不心里忐忑，司法天神动怒，有人要倒霉了。
　　王母后知后觉，杨戬的千年婚姻悲剧，可谓是嫦娥一手造就。这嫦娥也是，记得那会，她协助天蓬元帅治理弱水，和杨戬兄妹关系不错呀！明知寸心的姻缘被她诅咒了。杨戬娶寸心的时候，她怎么就不劝一劝呢？
　　大事不好啦！司法天神和广寒宫主结怨了，天庭难以安宁了。王母娘娘忧虑地想着，奇怪，她怎么就那么乐见其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