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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感皇恩慢 ...

  •   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苏曼葳进入的是北方秦国的宫门。在这里皇权至高无上统治着一切,她第一次涉身处地感受到权力的妙不可言。苏曼葳以宫女的身份侍奉在苻坚身边。苻坚喜欢在处理完政务的闲暇之余听她讲南方晋国的风土人情和一些那个时代的名人雅事,比如竹林七贤里每个人的典故,苏曼葳本着原是作家的才能,总是舌灿莲花,所言之事苻坚总听得津津有味。”犹其当苻坚听完“看杀卫玠”的奇闻,更是忍不住抚掌大笑,直呼晋国的人实在是太有趣了。他觉得眼前这个灵秀的女子是江南文化的缩影,苏曼葳用字若珠玑的言语为他勾勒了一幅无比曼妙逶迤的江南图画。苻坚常常感慨,“江南地灵人杰,苏曼葳才气纵横皆缘于此啊!”此话在宫中传开,那些争宠善妒的女子将苏曼葳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赶紧除之而后快。
      苏曼葳虽是一介宫女,但因苻坚的缘故,免去了一切日常杂役,并且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子,和其他宫女的集体住宿不同,这又引起了众多宫女的愤恨和嫉妒。每天夜里值更的老宫女都会在她门前每隔一个时辰弄出各种声音,让她一夜醒来数次,不得安睡。第二天一早开门时,门口总是散布着早晨粗使宫女打扫过后留下的残余。她只能自己无声地打扫干净。宫女们总是使出各种小伎俩给她带来麻烦和不快。然而无论怎样,都不能改变她在后宫中已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一事实。只是活在众多女人的妒恨之中,苏曼葳每天的日子过得也是诚惶诚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步步为营,小心应对。
      而苻坚虽然愿意听她说故事,却从来没有召她侍寝,这一现象在后宫是很少见的。众人忍不住开始议论,风言风语传到苏曼葳耳中,有说皇上只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听她讲讲南方的风物,哪里会真的临幸一个艺伎呢!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的话每天都会有人刻意吹送到苏曼葳耳中,刺痛苏曼葳本就敏感的心。她的孤独无以鸣状,苻坚每天公务繁忙,难得能侍奉在侧她自然是竭尽全力展现美好悦人的一面,她清楚这每一分钟都是无比宝贵的,因为有多少人望其项背不能企及。而她自己的烦恼委屈只能一个人吞咽。碍于宫女的身份低微,经常会无端受到其他妃嫔们的嘲笑。狭路相逢的时候,总要无端指摘一番,“你们看她那个样子,这就是恒温想用一千两黄金赎回的家妓?”“据说此种女人最擅与男人调笑,还未侍寝就能把皇上迷住,真是骨子里透着风骚。”“她倒是想爬上龙床,只怕皇上嫌她不干净呢!”“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皇上听几日新鲜也就够了。”一日在御花园中,偶遇几个妃子,苏曼葳俯身行礼后,几个妃子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奚落她。苏曼葳只得赶紧起身走远。她紧咬牙关,忍住眼泪,是否苻坚真像她们说的那样,内心嫌弃她所以未让她侍寝呢。她想起谢安,想起桓温,都是因为珍重她,才未轻易拥有她。她如今是有冤无处诉,更无路可逃,索性只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一个人忍气吞声,独自承受着后宫女人残忍的倾轧。
      一日苻坚批阅奏章,命苏曼葳在身旁侍奉。苏曼葳并不想卷入无谓的后宫争斗之中,在一旁一边研墨一边小心观察苻坚的神色,看上去他心情不错,于是俯身下拜索性问道:“陛下,奴婢有一事不明,斗胆想请陛下明示。”苻坚放下了手中的奏章,笑道:“一直以来,都是朕在向你发问,今日终于轮到朕为你解答了。”苏曼葳放下手中墨块,俯身跪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古来有红颜祸水之称,奴婢不知红颜如何与祸水相联?”苻坚何等聪明,立刻问道:“是谁让你受了委屈吗?起来说话!”“奴婢有幸侍奉在陛下身边,哪有委屈可言,只是惋惜一些红颜为帝王所宠爱,却要为亡国背上祸水的罪名,古有妹喜,妲己,褒姒,实际上她们何罪之有?怀璧其罪,奴婢觉得实在荒唐。”“你说得很有道理,统统都是依附王权的牺牲品,红颜就是红颜,与祸水无关。只是同样亡国,霸王的虞姬却能独获美名,还是有些差别的吧!”说完深深看了一眼苏曼葳。苏曼葳立刻会意,忙辩解道:“虞姬殉情,实为霸王所迫。”“真是语出惊人,你倒是说说看霸王如何逼迫虞姬了?”“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的这首《垓下歌》已经很明显表达了不知该如何处理虞姬的复杂心情。虞姬为了却他的后顾之忧,只得一死了之。”苻坚略一沉吟,随后点点头。被她深刻的分析说服,竟想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地方。于是站起身拉过了苏曼葳的手,道:“朕没想到你看问题入木三分。她本可以不死。世人只觉虞姬殉情是因为深爱项王。”苏曼葳的手被苻坚握在他宽大的掌中,她不由得心跳加剧,她想试探一下苻坚对自己的态度,于是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苻坚握着她的这只手的指关节处,这一下犹如电光火石,苻坚感受到她柔情的暗示,被她的触摸撩动了欲念,一把将她抱入怀中饶有兴味的审视着她的脸,苏曼葳终于证实了她的判断,苻坚不是那些妃子们所说的那样。她又后悔自己的鲁莽行事,不自觉身子向后倾,想与苻坚拉开距离。苻坚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便放开了手。转身欲回到书案前继续批阅奏章。
      苏曼葳心绪翻涌,她明白了苻坚与桓温一样,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来讲,他们在乎的是她的心,因为身体唾手可得。想到此她几乎浑身颤抖,她的心还能再为这个男人萌动起来吗。谢安占去了一大半,桓温占去了少许,她还有多少真情可以交付。而她接下来能做的,只能是尽力去伪装,又或者只有作为一个无心之人,在后宫不想久居人下,在女人残酷的角逐中才能游刃有余。如今落入胡人之手,她已经无路可退。想到此,她渐渐恢复了冷静,从后面用胳膊抱住了苻坚,娇声哀婉,“陛下,胡裘不暖锦衾薄!”苻坚用手握住了她环在自己腰上的那双纤细的手,苏曼葳感受着他大手的覆盖是一种肯定的力量,心想自己情急之下竟然用辛弃疾的诗句来勾引皇上,但明显苻坚非常受用,因为下一秒她就被苻坚用力揽进怀里,这一次她没有躲闪。镇定从容迎向他笃定的气息,“你迟早都是我的,所以我可以等。”她的衣服如灰烬般落尽,她的皮肤在他手掌下潮起潮落,仿佛渡过了前世今生。她是在飞蛾扑火吗?可是也只有这个男人能给她一点点希望的光亮,她不奔向他,就只能被黑暗吞噬。与其如此,不如让这个男人吞噬吧。但是在苻坚要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她还是本能地推拒。苻坚停顿了一下,反而更加用力地攻入,他听到苏曼葳顿时一声惨叫,脸上极端痛苦的表情让苻坚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她的下面,竟然摸到一手血迹!苻坚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作为一个名妓怎么还是女儿身,况且侍奉在桓温身边。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忙问道:“这怎么可能?桓温竟然没有要过你?”苏曼葳两行热泪流下,只得说道:“说来话长,也许是天意吧。”苻坚见她因疼痛而情绪低落,便停止了云雨,不无得意地说:“此乃天意,上天把你留给朕。告诉朕,你眼中秦国人与晋国人有何区别?”苻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苏曼葳大为吃惊,只得谨慎回道:“秦人尚武,晋人喜文。晋国人犹其喜欢清谈玄学。”苻坚冷笑道:“你所谓的喜文就是指玄谈?难怪晋国渡江南下,失去了半壁江山。可见清谈误国不假。”苏曼葳无法忍受晋国人被胡人轻视,于是辩解道:“当年秦国任用商鞅,施行严厉的法制,后来秦朝又怎么仅两世而亡呢?可见与清谈无关。”一句话说得苻坚哑然,只得用手捏起她的下巴,用拇指轻轻抚弄她的嘴唇,细看她的牙齿,“好个伶牙利齿的人。”苏曼葳知道自己已令他不悦,赶紧示弱道:“陛下乃圣明之君,曼葳才敢直言不讳,请陛下饶恕奴婢言辞不当。”
      苻坚板起面孔,道:“后宫五胡杂处,你当学会与其他人和睦相处,按宫中规矩侍寝后应前往长乐宫拜见皇后,听后训话。”苏曼葳赶紧应道:“诺。”
      苏曼葳侍寝的时间、地点被女官记录在册,消息一经传出,像当初苏曼葳刚进秦后宫时一样,又引起了一阵喧然大波。私下里妃嫔们众说纷纭,有的担心她很快会晋升,有的担心她诞下皇子,飞上枝头变凤凰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侍寝不但没有使她摆脱窘境,反而使苏曼葳独自苦撑的日子更加煎熬。
      翌日,当她来到长乐宫拜见皇后,众妃嫔早已到齐,等着看好戏。皇后苟氏出自苻坚母亲苟太后的家族,后宫一向风平浪静,只在苻坚需要她的时候,她会尽心辅佐,将贤后的品德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也是苻坚对她特别满意的地方。
      长乐宫里皇后用过早膳后升座,接受众妃们的朝拜。苏曼葳不由得想起了电视剧中的宫斗场景,她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向皇后行参拜大礼,“奴婢苏曼葳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长乐未央。”皇后略低头向下看了一眼苏曼葳,又看了一下左右众人,心想此人宠冠后宫也不足为奇,于是故意慢慢道:“你进宫已有些时日了,虽不曾来拜见本宫,但每日本宫的耳边都不得清净,总有关于你出格的言行传到长乐宫里来。我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奈何身为后宫之主不能对此袖手旁观,宫女就该守宫女的规矩。不可因陛下的抬爱,便由着你的性子来。”苏曼葳越听越觉得刺耳,深知这些天一定很多人在背后诬告诋毁她。可她一时百口莫辩,只得叩头谢罪,“民女来自晋国,初入秦宫,无人教导,生出事端实非所愿,请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今后一定恪守宫规,绝不逾矩。”皇后听了点点头,道:“你既已侍寝,就不能算作普通宫女了,我指派一名宫女,一边服侍你的饮食起居一边教给你宫里的规矩。”苏曼葳再次俯身叩头,“多谢皇后娘娘照扶。”“大秦后宫一向清静祥和,自从你来了之后,宫中多有非议,本宫自知江南风物妖娆多姿,你也当收敛原来的风情作派,不可献媚邀宠,引起妃嫔们的争妒之心。”“奴婢知罪。”皇后继续说道:“你先去长门宫小住,自省一阵子。落缨你去跟随服侍她吧。”旁边一个模样伶俐的侍女应了一声“诺”。于是来到苏曼葳身边。“本宫也累了,你跪安吧。”苏曼葳跪得两腿麻木快要站不起来,勉强支撑着退出了长乐宫。
      苏曼葳回头看了看皇后刚指派给她的这名宫女,看见她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只得说道:“长门宫是汉武帝的陈皇后失宠别居的地方吧?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使她复得宠幸。我这一去,怕是要终老那里了吧。让你和我一起受苦,我实在于心不忍。”“说白了那里就是冷宫,地处偏僻,陛下根本不可能到那里去的。”苏曼葳苦笑了一下,“想不到我侍寝后的第二天便进冷宫,若大的秦国后宫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你也不必如此灰心,皇后娘娘绝非有意为难于你。碍于平日里你积怨太多,不得不这样安排处置。”苏曼葳闻听,觉得身边这个落樱倒是个口直心快的人,反倒宽慰了一些。她刻意聊起家常,问道:“看样子你我年龄相仿,敢问你今年芳龄?”“我属虎。”苏曼葳笑道:“我属狗,我们属相很合得来呢!这也是缘份吧。我以后把你当妹妹看,你只教我宫里的规矩就行,不用侍奉我。我们都是宫女,一样的身份。”“侍了寝就不一样,你已经不是普通宫女了。”苏曼葳叹了口气,“我都沦落到冷宫里去了,连普通宫女还不如呢!”
      二人来到苏曼葳的住处,苏曼葳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落缨帮她包了一个小包袱,就赶往长门宫。
      路上遇到其他宫女们,有的向落缨问好,有的打听她要去往何处,一听是陪伴苏曼葳去长门宫,每个人都替她惋惜得了这么个辛苦差事。随后便兴灾乐祸地上下打量起苏曼葳,仿佛她有这么一天真是大快人心。苏曼葳心里非常委屈,好像她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惹得人人记恨。
      此时正是秋天,长门宫最为潮湿,砖块铺成的路面上整日不见干爽,每一个砖缝都长出野草,又长不出砖面,嵌满了砖缝,自然分出一块一块的绿色方格儿。房基都很潮,外面的砖墙上有青苔剥落后的湿痕。这里却是蟋蟀的乐土,草丛砖缝里常有它们的身影。晚上更是此起彼伏声嘶力竭地演唱生命之歌,时至中秋,它们真的没有多少欢唱的日子了。
      掌灯时分,苏曼葳想点支蜡烛照明,在房间里四处摸索毫无所获。只有陈年的垂幔旧床,和一个书案,一把椅子。想必这个房间是宫人住的屋子,必不是当年陈皇后的住处。她向落缨问道:“长门宫只有我们住吗?有没有别的宫女,你去向她们寻几支蜡烛吧,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落缨委屈又为难,“我何曾想过这里会是这样,蜡烛在长乐宫里都是管禁之物,不能随意使用,长门宫更不用说了。这里荒僻得很,根本没有人住在这儿,我能去哪找蜡烛。”“那我们在晚上只能摸黑了。”落缨毕竟侍奉皇后多年,有很多生活经验,急中生智说道:“我出去看看草丛里有没有萤火虫,捉一些回来也可以照明。”苏曼葳赞叹道:“你真是太有才了!”
      落缨再进屋时手里拿着一个发光的小袋子,她得意的举起来说:“这个比蜡烛更安全!”苏曼葳欣喜地上前接过这个小袋子,开心地说:“真难为你了落缨,幸好有你在。”落缨无声地笑了笑,“在皇后身边服侍久了,练出个手疾眼快,不然还真不好抓呢!”苏曼葳抬头看向外面的草丛,发现在月光下,庭院异常清朗,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发现月亮几近满月!不由得叹道:“是不是快中秋了?”“嗯,后天就是。”苏曼葳一阵心酸,本以为侍寝可以得到苻坚的恩宠与保护,想不到中秋节要在冷宫里渡过了,又想起了远在晋国的谢安和桓温,还有冰弦和细柳,不知这些人都过得怎么样?忍不住叹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落缨在旁边听了,问:“你在想念晋国的人吗?”苏曼葳自觉失言,赶紧说道:“我在晋国并无亲人,只是初来秦国的第一个中秋是在这里渡过,实在是料想不到的。”“只要陛下心里有你,就不用担心。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皇后待你好吗?”“是我多嘴了,在宫里这都是禁忌的话,绝不能说的。”于是苏曼葳便请教落缨都应遵守哪些宫规和事项。落缨本就是皇后派来教导她的,于是便竹筒倒豆子,说了个痛快。苏曼葳听着听着,便觉如梦如幻,她穿越了一千多年来到秦国皇宫,在冷宫中听一个宫女娓娓道来宫规,她因时局所迫委身于苻坚,却不曾想到这个男人除了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再无其他。想到此心里一阵生寒,再望向杂草丛生的庭院,更觉森森然,凄凄然。
      且说苻坚这边处理完政事,想到昨日与苏曼葳的床笫之欢意犹未尽,想继续召她来侍寝。却被太监总管杨公公告之已经遵皇后吩咐将苏曼葳迁往长门宫了。苻坚于是来到长乐宫,想问个究竟。苟皇后见皇上来了,便知所为何事。笑道:“陛下,可是为江南名妓苏曼葳而来?”苻坚被这一问反而有些窘了,只得道:“人人都对她说三道四,昨日侍寝,她还是处子之身,你说这可真是奇事。”苟皇后闻听,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以处子之身名满江南,可见此女绝不简单。于是故作轻松地解释,“汉朝赵飞燕入宫侍寝,亦让汉成帝以为是女儿身,这也并不奇怪,民间自有些方术可以瞒天过海。”苻坚听完心里起了疑惑,“她今日可是言辞不逊冲撞了你?”苟皇后给苻坚奉了一杯茶,苻坚接过不喝只等她回答,苟皇后慢条斯理地道:“她倒是知书达理,只不过身上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锐气,我让她去长门宫小住只是挫一下她的锋芒,以免将来侍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陛下心疼了我这就命人将她召回。”苻坚释然地一笑,“皇后尽心为朕着想,凡事以大局为重,朕岂能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那就让她在长门宫呆些时日,懂得了分寸,往后才不会出什么差错,让人捉到把柄,你这也是为她好。”“陛下圣明,懂得臣妾的良苦用心。陛下若不领臣妾这份人情,人我是白得罪了。”苻坚拉过皇后的手,道:“她一介宫女,你是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整顿宫闱本是份内之事,何谈得罪。”皇后欣然一笑,顺势依偎在苻坚怀里。
      苏曼葳被皇后迁往长门宫,令后宫人等各个松了一口气。因为继续下去,皇上没多久就会淡忘了她。人人称赞皇后的明智之举。苏曼葳在长门宫的日子可谓是苦不堪言,饮食粗陋难以下咽,再加上秋蝉的昼夜鸣叫令她难以入睡,真可谓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没几日光景,又偶感风寒,一下子便卧床不起了。落缨照料着她,眼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心里也起了恻隐之心,虽说是皇后派自己来监视探察苏曼葳的底细,她还没有问出什么所以然,也不能眼看着她死在长门宫啊。那样皇上怪罪下来她可担待不起。于是她私下里赶紧去找了太医院的太医。因她是皇后身边的人,无人敢怠慢,但听说是要出诊一个被打入冷宫的人,又都不大愿意前往,只有一个年轻的孙太医刚进太医院不久,为了能有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医术,便答应随她去长门宫给苏曼葳诊脉。
      一进门,落缨便高兴地叫道:“苏姑娘,我请来了太医院的孙太医给你把脉,你把帷幔落下来便可。”苏曼葳闻听打起精神落下靠床头这边的幔帐。落缨引领孙太医进入内室,因为是在冷宫里,倒没有了那么多繁冗的规矩,也因苏曼葳宫女的地位低微,所以孙太医上前把脉,亦没有太多顾忌,苏曼葳的手腕上没有隔纱便直接看诊了。这孙太医诊了一会儿,便要求看一看苏曼葳的面容气色,苏曼葳本就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根本没有那么多封建思想,索性让落缨又挑起帐幔,这孙太医与苏曼葳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彼此一阵心惊。而这孙太医看到苏貌葳形容的那一刻,竟忘情地呆住了。心想这惊为天人的容颜竟然沦落至此,不知是何缘故。落缨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孙太医才回过神来,“我开一张方子,你去太医院抓药便是。”“苏姑娘的病情严重吗?我奉皇后之命照料她的起居,不想有什么闪失。”“不打紧,服了药就会好了,就是哀思过度又感染风寒。内忧外患,造成气血衰竭,再用药膳调理一下会好得更快。”落缨为难道:“这里生活粗陋艰难,哪有药膳可寻。”孙太医略皱了一下眉,道:“你随我去取药,我私下里补给你一些食材吧。”落缨一听赶紧道谢。苏曼葳躺在床上听到两人的对话,感觉这个太医为人还很正直,不似落井下石之人,于是支撑起来想要道谢。见孙太医此时正在桌上写药方,苏曼葳灵机一动,道:“孙太医,曼葳在此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孙太医赶紧站起身,道:“姑娘快躺下休息吧,治病救人本就是为医之道,岂有坐视不管之理。”苏曼葳继续道:“曼葳想借您的笔墨一用,不知可否?”孙太医赶紧应道:“当然。”于是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空白的药方纸来到床前,苏曼葳接过纸笔,顾不得字体工整与否,题了一首诗在上面,“更深梦短宿长门,醒处犹惊枕上痕。恰似秋菊残落蕊,无心画作也伤神。”写完折好。
      待到落缨从太医院回来煎好了药,端到她的床前,她拿出那张诗箴,“落缨,心病还需心药医,否则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会吃药的。除非你答应帮我把这个亲自交给皇上。”落缨端着药碗,愣了一下,并没有接那张诗箴,“苏姑娘这不是为难我吗?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哪里容易见到皇上。”苏曼葳道:“我知你为皇后娘娘效力,但如果让我死在长门宫,皇上会不怪罪于你吗?落缨,我侍寝后无故被打入冷宫居住,而皇上坐视不管,可见对我并无多少情意,即便让我回到皇上身边也只不过多了一个宫女侍奉罢了。如若不然,我就绝食死在这里,反而于你们也无益。”落缨迟疑地接过苏曼葳手中的诗箴,见她以死相逼,只得说道:“我尽力而为。”
      作为皇后的侍女,落缨早已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她恨不得早一日完成使命回到皇后身边,于是她想也没想便把诗箴交给了皇后。皇后问落缨在苏曼葳那里都探知了什么,落缨小心回道:“只知道她属狗,她睡眠很轻,不易入睡,容易惊醒。为人极其机敏。”皇后点了点头,“皇上能被她迷住也是见怪不怪了,我后宫以前哪有这种风骚之人。都病倒了还要到皇上跟前卖弄笔墨风情,真是个八面玲珑的狐狸精!”落缨问道:“那我们任她自生自灭吗?”皇后半晌没说话,最后道:“皇上心里还惦记着她,她若真出了事,皇上还不得把气撒到我们头上。死一个宫女事小,失了皇上的心那就难以挽回了。等皇上退朝,去把皇上叫来,看他如何处置吧。”
      而这边苏曼葳也深知,她的诗箴皇上可能看不到,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就算是作死,也要弄出点动静。
      苻坚处理完朝政,来到长乐宫,看了皇后交给他的诗箴,皇后见苻坚脸上已露出不悦的神色,赶紧说道:“也是本宫疏忽,这苏姑娘以前是江南名妓,又是桓温跟前的大红人,想必是养尊处优惯了。只在长门宫小住几日便娇弱得一病不起了。赶紧派人接回来好生休养吧。看着陛下心疼,我心里也不是滋味。”苻坚命道:“接来我有话要问她,速去。”宫女和太监应了一声“诺”,赶紧备车去长门宫接人。
      苏曼葳想不到她的诗箴竟然这么快起到了起死回生的作用,当她跪在长乐宫苻坚和皇后面前磕头行礼时,心里百感交集。苻坚看她面色苍白,几日不见竟憔悴不堪,面容削瘦越发突显出动人的灵性。赶紧命人赐座,苏曼葳跪坐在宫女拿给她的一个坐榻上。苻坚问道:“你侍奉桓温多年,想必对他十分了解,你说说看,桓温是个怎样的人?”苏曼葳深知,此话题极其敏感,答得稍失水准,可能永远失去苻坚。于是谨慎回道:“启禀陛下,奴婢本是江南艺妓,偶然侍宴于桓府,被桓温羁留于府中,但南康长公主妒悍成性,将我软禁在桓府的藏书阁中长达八年之久,直至公主去世。恰在此时有臣僚送一美人给桓温作妾,桓温宠爱非常。直至出征前夕,决定带奴婢出征作近身侍奉。只因那妾室刚刚生产,不能随其左右。因此奴婢算不得侍奉桓温多年,亦谈不上恩宠。只是侍宴的一个艺妓罢了。”苟皇后见苻坚仍心有疑虑,便索性问道:“既然身为艺妓多年,欢场逢迎,你的处子之身从何谈起?难不成桓温不曾染指于你?”苏曼葳听到皇后这样犀利的责问,不免反感,却又不得不为自己澄清,“奴婢是苏竣的孙女,奈何祖上反叛获罪,奴婢充入教坊司为艺妓,此其间一直守身如玉,并非市井之中评黄白、论市价的俗优滥妓。教坊司侍宴于官家,公卿贵胄,多喜笙歌丝竹之乐,歌舞艺妓于此中卖艺不卖身。谁说不可守贞抱洁,必随波逐流以自苦?至于侍奉桓温,实属无奈之举。奴婢能回避便绝不生多事之举。桓温乃一代枭雄,已有不臣之心,奴婢虽然出身卑微,仍恐日后受到牵连,只一心想着如何脱身。”苻坚仍大惑不解,“照你所说,桓温如何肯出千金赎你?可见他对你情深意重。”苏曼葳赶紧叩头道:“桓温名重天下,奴婢在江南亦稍有微名,他不想因此事传出失了颜面。”苻坚听了点点头。心中疑惑消解了大半,只是实在想不通,此等色艺双绝之人,桓温如何能视为无物。纵然苏曼葳不肯趋就,桓温尚可用强。忽然转念又想到,既是大丈夫,又岂能强人所难,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使苏曼葳未曾失身于他吧。自己何尝不是等着苏曼葳心甘情愿呢,如此一想,便完全释然了。
      苻坚顿觉胸中块垒尽消,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曼葳,道:“这几日你受苦了,皇后担心你进退失矩而造成后宫纷扰,小示惩戒,你不要放在心上。未央宫离这里不远,你去那里休养吧,尚在病中就不必每日朝见皇后了。”苏曼葳获准离开长乐宫,人已近虚脱般无力。皇后命落缨前往未央宫继续服侍苏曼葳。
      苏曼葳心里反复回味苻坚最后说的话,言语里有关怀之意,感觉自己脱险过了这一难关。未来不知还要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从桓府到秦宫,她只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进入了一个大笼子。她深知在这若大的秦宫之中,不想苟且偷生,就只能铤而走险,唯有靠近权力才能让她无往不利。
      未央宫座落于长乐宫对面,原是皇后的住所,太后仙逝之后皇后便迁往太后的宫殿长乐宫了。如今苏曼葳成为未央宫的女主人,惹得各宫其他妃子们更加怨妒。这一切都在皇后的预料之中。
      苏曼葳以前只与众多宫女同住在一起,有一间单独的房间罢了,如今来到未央宫,才真正觉出气势恢宏的古代宫殿带给人的对权力的欲望。一想到自己侍寝之后的遭遇,和如今换来的优待,一夕之间天壤之别,这就是皇权的魅力。后宫那么多女人执着于苻坚的宠爱,所为的也就是他的权力吧,至于真爱,能有几分呢。想到此,突然觉得苻坚才是可怜的人。
      且说苏曼葳入住未央宫,在宫女的精心照料下,又遵孙太医嘱咐,每日服食汤剂和药膳,很快便痊愈了。举手投足间的翩翩风情,旁人是想学也学不来的。那是骨子里流露出的旖旎之姿,天生的气质风流。苻坚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每日退朝之后尽可能抽出时间去未央宫,与苏曼葳共用晚膳。苏曼葳向他诉说着思念之苦,让苻坚深感快慰。
      一日退朝之后,传苏曼葳前往太极殿侍奉。太极殿是历朝皇帝处理军机要务的地方。苏曼葳缓缓步上十几级台阶来到大殿门前,不免变得肃穆起来。刚进门,便见一个年轻男子侍立在旁,苻坚见她来了,便要那男子退下。苻坚解释道:“那是太子苻宏。”苏曼葳应了一声,心想太子的资质看上去远不及他父亲。苏曼葳施礼之后,苻坚命她来到书案前,用手指着一大叠奏章说道:“你看,每日要批阅这么多的奏折,朕是分身乏术,恨不能时刻把你带在身边。”苏曼葳一时羞红了脸,“陛下日理万机,曼葳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惭愧之至。”“倒没有什么忧好分的,你不怪朕冷落你,寡人便知足了。”苏曼葳娇羞的模样惹得苻坚更加爱怜,道:“你若为朕生一个孩子,整日里便不会这般无聊了。”苏曼葳娇嗔道:“陛下,哪有让人为取乐而生孩子的!”苻坚拉过她的一只手,道:“你的孩子必与其他皇子不同,朕很期待。”苏曼葳心想,男人都这样吗?好像生个孩子像吹个糖人一样容易,不想想女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辛苦。苏曼葳只得应道:“陛下的子女,皆是天之娇子,这一切要看天意了。”苻坚笑道:“这也要看事在人为嘛。朕马上要随慕容垂讨伐燕国。希望朕凯旋班师回朝时,你也能给朕一个惊喜。”苏曼葳惊呼,“陛下要御驾亲征?”“此一去欲灭掉燕国,朕恐慕容垂念及慕容氏的旧情不肯大义灭亲,必亲自前往督战。”苏曼葳再次认真打量起了眼前这个桀骜的男人,剑眉星目,不可一世。让她不禁想到了西楚霸王。其英武的男子气概比桓温更胜一筹。典型的北方胡人粗犷不羁的神骨,与南方人迥然不同。她虽不喜欢,却还是被他的权势所征服,不得不倚赖于他。苏曼葳清楚知道,五胡十六国时期,苻坚一统北方各民族建立的政权。但她还是不愿看到他杀伐狠戾,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历史进程,只能劝说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为什么历代帝王都不肯听老子的呢?”苻坚哈哈大笑,“外尊儒术,内用黄老,方可得天下。不战而屈人之兵,坐等八方来朝,可能吗?”“自古以来强国兼并弱国,稍有不顺便兵戈相向,来秦国的路上,奴婢看见良田化作焦土,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桓温北伐时,你对他也这么说过吗?”苻坚厉声问道。苏曼葳见他脸色变得如此之快,赶紧跪下,“请陛下恕罪,只因奴婢是一介庶民,见此情景感同身受,心有不忍,发此感慨。”“还是皇后能理解朕的苦衷。罢了,你先退下吧。”苏曼葳想到那天在长乐宫里苻坚与皇后两人珠联璧合唱的双簧,她险些理屈词穷,不由得心里一沉。怅然若失离开太极殿,心想真是伴君如伴虎,一言不合就翻脸,以后更要谨言慎行,免得自掘坟墓。
      苏曼葳在太极殿与皇上不欢而散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如一枚石子又激起了后宫的涟漪。在后宫诸眷的眼中,能够登临太极殿侍奉皇上,是莫大的荣耀,没想到苏曼葳飞高跌重,这么快就摔下来了。让这些眼红的后妃们大呼痛快。
      苏曼葳感到四周的人对她的态度起了变化,明白自己与苻坚的关系可以直接参照宫中这些人的言行,便能知晓自己的处境安危。后宫的女子大多来自关中,基本上都是性格耿直,行事坦率。连攻击她也那么直接,唯有皇后倒是懂得借刀杀人。她想自己无依无靠,还是要站在皇后这一边才是,苻坚的宠爱就像风中蜡烛,不知何时会熄灭。于是在走到未央宫门口时,并未进去,而是对身旁的落缨说:“自从病好以后,就没有去拜见过皇后,我们去长乐宫吧。”苏曼葳知道落缨是皇后派来监视自己的,但是处处提防的同时,又要与她处好关系,免得她无事生非,节外生枝。
      一路上宫人向她侧目,多有不逊之色。在即将到达长乐宫门前时,刚从皇后宫里出来的两位妃子一看是苏曼葳,一个赶紧用袖子掩住口鼻道:“皇后娘娘可有得消受了!”“皇后娘娘把她的淫诗交给皇上了,才把她从长门宫里召回来的。这比司马相如的《长门赋》还厉害呢!”“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的淫词艳赋还能打动皇后不成?”“皇后知道皇上放不下她,立威之后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二人故意压低说话的音调却又让苏曼葳和落缨听得真切。苏曼葳无端被人诋毁,仿佛胸口猛地被插了一刀,她闷声忍着疼痛,进入长乐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见她来请安,喜出望外,道:“快平身,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本宫刚才还和众妃们挂念你的病情,刚说着就来了。”苏曼葳颔首回道:“有劳皇后娘娘挂心,奴婢是有福之人,承蒙娘娘垂怜,从长门宫唤回,才得以再见天颜。”“本宫还不都是为你好,你刚一入宫,便荣宠日盛,后宫人多眼杂,为了让你暂避风头,平息那些妒火中烧的妃嫔们。我只怕你还记恨我呢!”苏曼葳赶紧施礼道:“皇后娘娘深谋远虑,曼葳能得皇后娘娘的照拂和教诲,感激不尽。今后还望能得皇后娘娘多些提点,奴婢多长些见识,也不枉此生了。”皇后开口笑了,“南方人就是伶俐,这一张嘴就让人欢喜,难怪皇上这么宠你。”说完命她上前,皇后拉过苏曼葳的一只手摩娑了一下,“瞧你这小手,可知身子骨也是清瘦的,是不是宫里的饮食不习惯,南方人的饮食和关中人不同,难免不合胃口,想吃什么告诉本宫,这皇宫大内还不至于把一个活脱脱的美人饿瘦的道理,皇上看了也要责怪本宫的过失。”苏曼葳赶紧抽回手施礼道:“奴婢生来便如此,并非在秦宫变得体弱消瘦。娘娘不必多虑。”“刚才你在宫门口应该遇到了姚婕妤和关美人,她们都是胡人,和你们汉人性情上有些差异,纵然说话有失水准,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你也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正说话间一只黑色的长毛狗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对着苏曼葳狂吠,皇后赶紧命人拦下,呵道:“畜牲,一日不打你便纵了你!来人,给我好好教训它!”宫人便拿起一根藤条开始抽打这只狗。狗痛得一阵阵哀叫,听得苏曼葳心有不忍,便求道:“皇后娘娘,它终究只是个畜牲,何必大承答笞,跟它计较呢!”皇后转怒为喜,“既是畜牲,就该懂得看主人的脸色行事。难道看本宫待你优渥,吃醋了不成?这长乐宫的平静,竟让一只母狗给搅和了!”苏曼葳只觉着皇后的话特别刺耳,不得不陪笑道:“皇后娘娘息怒,我是属狗的,素来喜欢狗,您若不待见它,可否让它与奴婢作伴,未央宫也能添几分热闹。”皇后抿嘴一笑,道:“那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我可懒得管这阿猫阿狗的闲事!”“后宫太平祥和,皇后娘娘无为而治,功不可没!”皇后脸色一沉,冲着落缨道:“该死的奴才,让你教苏姑娘学宫里的规矩,怎么你竟教导苏姑娘看起了《道德经》?”落缨赶紧跪下求饶,“皇后娘娘恕罪!奴婢把宫里的规矩都一一教给了苏姑娘。奴婢不识字,何谈教什么《道德经》。”“还敢嘴硬,来人!拉出去打二十大板。”苏曼葳赶紧跪下,恳求道:“皇后娘娘息怒,原本曼葳研习《道德经》多年,实与落缨姑娘无关。是奴婢规矩学的不好,请皇后娘娘责罚曼葳,放了落缨姑娘。”皇后一改常态,冷笑了一声,“落缨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她侍奉不好你,我自当责罚,否则你坏了宫规,责任还不是落在本宫的头上。”此时外面已经响起了落缨挨打受罚痛苦的呻吟声。苏曼葳不得不叩头求道:“请皇后娘娘开恩,曼葳愿代替落缨受罚。”“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罢了,带着这只皇上的爱犬回去吧。管好它,别再惹什么乱子。”同时吩咐外面停止用刑,落缨由两个宫女扶着,陪同苏曼葳离开长乐宫。
      一路上有宫女故意借着关心落缨的伤情,顺便贬损苏曼葳的,“一定是你惹皇后娘娘生气了,才责罚你的吧。这也不怪你,跟着她,能有你什么好日子过。纵然荣宠一时,也是好景不长。你还是早做打算吧。”苏曼葳站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真恨自己不是一个聋子,为什么入耳的皆是不堪的言辞。偌大的秦宫,她竟四面楚歌,无一人可以倾诉。
      回到未央宫,苏曼葳见落缨一脸的痛苦,赶紧对她说:“都是我不好,冲撞了皇后,你先忍一忍,我现在就宣太医过来看看你的伤。”“不必了,都是皮外伤,休养两日便好了,我们这些宫女平时被打骂惯了,哪有那么娇气。不要自找麻烦了,传出去也不好。”“宫女也是人,你这副模样,让我袖手旁观,我于心不忍,上次来长门宫诊脉的那个孙太医,医术和医德都很好,不如就宣他来给你瞧瞧。”落缨赶紧坐起来阻止她,“苏姑娘,你就别费心了。在宫里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我伤得不重,那些人打我也手下留情了的。”苏曼葳只好作罢。
      傍晚,苻坚竟然来未未宫看望苏曼葳。这让苏曼葳大感意外,她原本以为从此苻坚就冷落了她呢。苻坚命人拿出食盒,亲手取出里面的食物,苏曼葳一看竟是一碟剥好的莲子。苻坚笑道:“朕担心你心火太盛,特命人剥了些莲子于你消消火气。”苏曼葳赶紧陪笑道:“陛下拿曼葳取笑,何来的心火太盛一说。”“朕怎么听说你去长乐宫请安,落缨却因你挨了皇后的责罚?你若是有委屈,就必然有心火。”苏曼葳一听,不免眼圈儿一红,“臣妾自入秦宫以来,常与陛下相伴,难免惹得一些人忿忿不平。”苻坚揽过苏曼葳的肩,道:“能够随王伴驾的女人,自然是凤毛麟角,有能力站到朕的身边,也要有能力应对一切纷扰,这才不辜负朕对你的期许。”苏曼葳闻听此言,心凉了半截。“臣妾知道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哪能让后宫的琐事繁扰了陛下。我今日不忍见陛下的爱犬因淘气被打,于是向皇后娘娘讨了它来和我作伴,不知陛下可有赐它名字?”“它叫黑龙。奇怪皇后一向对黑龙很好的啊,怎么舍得打它?”“皇后嫌它扰了长乐宫的宁静,因它冲出来对我狂吠。不过黑龙听起来是公狗的名字,皇后说它是母狗。我倒没留意呢。”苻坚听完明白了缘故,道:“以后没有事情就不要到长乐宫去了。免得自讨没趣。”苏曼葳听了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下来,哭道:“不知陛下亲征回来时,曼葳是否还能活着见到陛下。”苻坚喝道:“胡说什么!皇后岂是那种心思恶毒的妇人!你这在是诋毁皇后!”苏曼葳苦笑了一声,“皇后娘娘母狗与公狗都能混淆不清,还有什么是非不能颠倒,我一个宫女,没有了陛下,只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而已。”“那你想怎样?飞上枝头变凤凰吗?”“我自知出身低微,可西施亦曾贫贱,溪边浣纱,入吴国得夫差宠爱,不曾受尽刁难排挤。难道这都是西施自己的造化吗?”苻坚忍不住大笑,“竟然自比西子,怕是鱼儿也要在你面前羞愧自沉了吧!”苏曼葳听到苻坚这番贬低羞辱,心里顿时冷若冰霜。原本寄希望于这个男人在后宫之中给自己一些庇护,如今看来大错特错了。此时落缨在一旁又疼痛呻吟了起来,苻坚听了更是心烦意乱,一甩袖子出了未央宫,大内总管杨公公喊了声“起驾!”宫人鱼贯而出,未央宫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起来。苏曼葳看了一眼落缨,也许这正是她想看到的结局。
      因为落缨是苏曼葳的近身侍女,所以夜晚就宿在她寝宫的隔断外面。仅仅只隔了二层纱帐,落缨的呻吟时大时小,让苏曼葳彻夜无眠。她一早起来便吩咐一个小太监去传太医,苏曼葳还奇怪落缨这次没有阻拦她。苏曼葳要落缨脱下衣服看看她的伤势,但落缨十分躲闪,拒绝了她的好意。苏曼葳察颜观色落缨不自然的举止,不禁猜测,也许这根本就是周瑜打曹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苦肉计。而苏曼葳的失宠,让她的处境更加无所适从。她的命令根本无人听从,太医一整天都没有来。难怪落缨没有再阻拦她,因为她早就心知肚明根本不会有人来。苏曼葳对着落缨叹道:“宫里一日之间尝尽世态炎凉,人的脸可以变得比三伏的天还快。现在就是你说句话都比我好使。”落缨紧抿着嘴唇,仿佛拼命忍住不露出得意的笑容,“宫里有句话说‘失宠的妃子不如一个宫女’,皇上专宠是皇后娘娘最忌讳的。”苏曼葳不得不放下姿态,道:“我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长门宫时,以为从此和你相依为命,如今怕是连你也要看轻我了。待你伤好些了,代我向杨公公支领一些蜡烛吧。我怕以后在冷宫里没有光亮。萤火虫也不是四季都有的。”落缨见苏曼葳说得这般凄楚,只得道:“能侍奉皇上也不见得一定是好事。如果没有背景,嫉妒和谗言就足以毁了一个人。皇后和你提到的关美人和姚婕妤,她们的父兄都在朝为官,一个是尚书仆射,一个是骠骑将军。能够获得晋封的,绝非没有家世的女子。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以免赔进性命也未可得。”苏曼葳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句句是实,如同一千多年后的现代社会,几乎是如出一辙,底层之人难有出头之日,只是握在权力者手中的棋子。
      没多久,与落缨要好的几个宫女相约前来探望她的伤情。落缨在她们面前恢复了少女的率真,嘻嘻哈哈好不快活。而这笑声却刺痛着苏曼葳的每一根神经。她因为睡眠不足,心情忧郁烦躁,看落缨这样恣意,便上前说道:“你要是伤好了,就去领蜡烛吧。”落缨便引着这几个宫女出了未央宫,边走边说:“真是未雨绸缪,还没进冷宫就先要预备蜡烛了。”旁边的一个宫女笑道:“依我看是人穷志短。”落缨道:“这也怪不得她,长门宫晚上的确黑灯瞎火,没有光亮足以把人吓死。”说着用手比出张牙舞爪的模样。惹得几个宫女笑弯了腰。
      落缨去了半日才回,把蜡烛交到苏曼葳手上,一共只有十支。苏曼葳忍住气问道:“怎么只领了这么几支?”落缨道:“支足吧,这十支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给的!苏姑娘,宫里就是这样,攀高踩低,宫里的荣华富贵可不是每个人都坐享其成的。下次你缺什么自己去找杨公公领吧,免得我为你还挨了一顿说。”苏曼葳强忍住眼泪没从眼眶里落下来,忙转过身回避。她想与落缨即使做不成朋友,至少不要成为敌人。如果忍受她奚落自己的窘境,能平息这个宫女的嫉妒和愤怒,那也算值得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苏曼葳由于昨夜未曾合眼,晚上用过晚膳便早早睡下了。不知何时只听有人大喊,“着火了,快救火啊!”苏曼葳猛然惊醒,赶紧起身看向外面,只见她临近的几间屋子的帷幔已经烧成了一片,火势正向她蔓延过来。她匆忙中大喊“落缨,你在哪儿?”见无人应她,她赶紧冲出房门,顾不得只穿了单薄的衣衫。
      好在发现得及时,太监和宫女们七手八脚,总算把火扑灭了。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后宫,各宫都等着看热闹。
      苻坚和皇后赶来时,苏曼葳刚披了件外氅,但是在晚秋的寒夜里仍然瑟瑟发抖,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苻坚大怒,来到她跟前,喝道:“你的火气也太大了吧。朕责怪你几句,你就要一把火烧了未央宫?”苏曼葳赶紧跪下,辩解道:“陛下明察,奴婢有几个胆子敢纵火烧毁未央宫,也许是有人不小心失手打翻了烛台……”皇后在旁边幽幽说道:“今天杨公公说,苏姑娘派落缨去他那里支领蜡烛,怎就这么巧,晚上就失火了。”苏曼葳赶紧说道:“奴婢派落缨支领蜡烛不假,可的确未曾纵火。求陛下还奴婢一个清白。试想奴婢烧了未央宫,必是自身难保,岂会做这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傻事?”落缨这时不知从何处出现在众人面前,道:“苏姑娘在秦国无亲无顾,做事可以了无顾忌。有未央宫赔葬,也算死得其所。”苏曼葳闻听此言如五雷轰顶,她对落缨彻底绝望了。在这紧要关头落井下石,她终于看到人性可以卑劣得无可救药,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横加责难。苏曼葳哭道:“陛下圣明,奴婢岂会在陛下出征前引火自焚,奴婢随桓温将军出征北伐,亦是风餐露宿,受了多少委屈都不曾想过自寻短见,缘何在秦宫就要玉石俱焚?”“陛下休听她胡搅蛮缠!”皇后在一旁冷酷喝道。“桓温愿以千金赎回奴婢,而陛下却视奴婢如草芥,多少恩宠都敌不过众口铄金。陛下一代明君,仍然难断家务事啊!奴婢命在旦夕,请陛下为奴婢做主啊!”看着苏曼葳声泪俱下,苻坚心有所动,叹了一口气,“朕出征在即,实不想因为你败了兴致。”转头对皇后吩咐道:“苏曼葳从今日起禁足未央宫,在朕讨伐燕国期间,未央宫不得有任何人踏足半步!待朕回来再做定夺!”然后又对自己的几个贴身侍从道:“你们给我好好看着她!”又俯身怒视苏曼葳的一双泪眼,“你的生死,由朕说了算!”
      这场突如其来的失火让未央宫彻底成了冷宫,宫人们路过时都行色匆匆,恨不能拔腿就跑。苏曼葳在苻坚出征这段时间,虽然处在被禁足和监视的环境下,却也无形中免遭了侵害。自己又潜心重新研习《道德经》,日子静得像一潭死水。直到苻坚在慕容垂的协助下一举灭掉燕国,凯旋班师回朝。未央宫被苻坚投入了两颗石子,打破了以往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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