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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骤雨打新荷 ...

  •   一日天气阴沉,燕子低飞。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苏曼葳的画舫上难得清静。她们三人坐在舱里一边饮茶,一边观赏钱塘美景。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再无人驻足遥指她们的游船。
      苏曼葳命船夫把船行进到荷花深处,她想近距离看看这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美。突然一枝刚刚开放不久的并蒂莲出现在眼前,而且一朵是粉红色,另一朵是雪白的。这实在难得一见。她指给冰弦和细柳看。细柳惊艳道:“曼葳妹妹你要有喜事了!”苏曼葳苦笑,“我有什么喜事?整日卖笑讨生活,被人另眼相看。”“此言差矣,我们卖艺不卖身。也是凭本事吃饭,你还在乎世人的看法?那你是道行尚浅。”苏曼葳一惊,“谁会区别我们是卖艺还是卖身吗?在他们眼中有区别吗?”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冰弦道:“如今我们现在算是成功了,终于有了选择的权利。不是谁都可以随意上我们的船。但是声名远播也意味着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被指指点点,更难有退路。所以福祸相倚,估且活在我们的世界里,不要去在意世俗。世俗是一面容易让人迷失心智的镜子,你越是想从中照见自己,就越失去自己。”话音刚落,雨点落下来了,豆子一样纷纷撒在船上,水上,荷花袅袅亭亭,在雨中静默坚守。那两朵并蒂莲,才刚开不久,便遇急风骤雨。苏曼葳凝神看着,不觉湿了半边衣袖。细柳催促道:“你发什么呆?快点把窗子关上。”苏曼葳道:“我喜看那支并蒂莲,花开得这样好。钱塘怕是都没有几朵这样的莲花,一别就再难见到了。”“等雨停了你让船夫帮你采下来养在花瓶中岂不可以朝夕相对。”细柳建议道。“算了,它们生得这样摇曳多姿,到了花瓶里就会顿失风情,我哪能做大煞风景的罪人。”细柳不屑地嗤笑道:“书读多了就有一种傻劲。”
      骤雨方歇,初晴的天际不知何时有一道彩虹。三个人都很惊喜地赞叹。苏曼葳道:“荷花与虹交相辉映,真是胜景啊!”“可是这钱塘江里也有死人吧!”细柳微笑着说道。冰弦和苏曼葳都吃了一惊。还是冰弦更了解细柳。她深深地看了看她的脸,没有再说什么。苏曼葳在一旁嗔怪道:“我不忍煞风景,你却在这里故意呕人。”“即便卑贱如蝼蚁,还是有机会咬噬的。”细柳的说话时目光里的狠意是苏曼葳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时,有一艘小船正在靠近,船上的人着一身差役的官服。细柳见状,赶紧躲进了舱里,差役大声冲着她们的船喊道:“我们有信送给船上的人,你们当中有人叫苏曼葳吗?”苏曼葳走出舱口起身道:“我就是,请问您是哪里的?”“你看信便知。”差役把信交给了站在船头打桨的船夫。苏曼葳满心雀跃,她希望是谢安的信。差役见她已经接过信,便大声喊道:“苏姑娘,信己送到,在下这就回去复命。告辞。”苏曼葳忙不迭回到舱中,展信阅读。冰弦和细柳也都凑上前来,一起观看。原来这封信并不是谢安写的,而是桓温邀请她明日晚上到桓府侍宴。细柳看罢笑道:“我说你要有喜事发生,果不其然。那桓温可是当今最有实力的权臣,你现在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苏曼葳手里拿着信怅然若失,本以为是谢安会余情未了,给她的手书。冰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曼葳,你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事关我们三个人的生存大计。”苏曼葳皱眉道:“我知他是大权在握的朝臣。桓府我去过两次,一次还在是教坊司的时候,最近一次是为了见谢安到的桓府。这次信上说的是为公主贺寿,我谨小慎微不出差错便是。何至于说得这么吓人。”“看你说的云淡风清,若只是为公主的寿宴助兴,为什么不同邀我们三人,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细柳道:“不管怎样,也不能不去啊!否则以后我们根本没法在晋国呆下去了。”苏曼葳看她们二人说得这么严重,心里也有些忐忑。桓温看她的眼神她不是没有看见。告别了谢安,她不知道未来的人生还会有什么遭遇,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因果,那么害她丧命的周钰廷又是前世的谁?她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造成她今世的死亡。
      此次再踏入桓府,声势浩大几乎震摄了她的心魄。只见宾客盈门,来人皆是一乘乘雕鞍,绣衣礼服前后簇拥,室内灯烛辉煌,笙歌嘹亮,管弦丝竹各显其能。门人见了苏曼葳呈上的请帖后,一个女仆上前来引导她进入内室去参拜公主殿下。苏曼葳到达内室后,发现这里比前厅更加奢华,珠玉、绮罗交相辉映,连侍女都衣着光鲜,模样俏丽,宛如富家小姐,这使她不禁想到了红楼梦贾府里的丫鬟们。在珠帘前,引导的仆人秉报完毕,苏曼葳施大礼参见公主,“民女苏曼葳叩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侍女轻轻挑起了珠帘,里面的人缓缓说道:“你抬起头来。”苏曼葳抬起头与帘内人对视了一下,赶紧收回了目光。帘内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不怒而威的妇人。虽是公主,却一脸的男子气慨,有种巾帼不让须眉女汉子的气质。这就是传说中的长公主司马兴男,她心想这样强势的女主人一定把桓温管得很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公主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就是江左名妓苏曼葳!我这个足不出户的人,都能久闻你的大名,可见不一般啊!”苏曼葳赶紧俯身道:“卑贱之人混迹于江湖,卖艺谋求生存。今日恰逢公主的千秋,能有幸瞻仰公主圣颜,实乃小女三生修来的福份。”公主略微颔首,“平身!”苏曼葳小声应道,“尊命。”小心翼翼起身,垂头侍立。公主的声调抑扬顿挫,很是优雅,“听得外间说你文才卓越,诗词堪称一绝。引得文人雅士,王孙公子竞相追捧。我对你们也是好奇,怎么就有勾魂摄魄的本事呢!今日见了你,似乎有了答案。这样,你即兴做一首诗描述一下你们的生活吧!”苏曼葳略一皱眉,脑中闪念,急中生智,张口道:“罗衣泣泪袖难干,粉黛妆成望未还。楚楚回眸春色晚,香炉袅袅散孤烟。”公主道:“这一首像是宫怨诗,拟填一首更贴切的词吧。苏曼葳心想,公主何等见识,还是用古人现成的吧。于是吟诵了一首韩翃的《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公主听了点点头,道:“这首道出了风流韵致。照这样再做一首词吧。”苏曼葳手心里已经渗出汗珠了,看来公主就是想听一些散漫抒情的章句。于是略一沉吟,想到了宋朝李之仪的一首名篇《我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公主点头称赞,“嗯,文有巧思。但是太过大气,有些像男人做的。再填一首婉约的。”苏曼葳暗叹公主的鉴赏能力,不由有些心虚,感觉自己像一个点唱机,几乎被掏空了。想起前不久在船上做的一首《鹊桥仙》还算合适,于是吟咏:“新茶泼墨,檀郎寡意,酒醉方能忆好。偏求玉暖慰情寒,负一枕青丝断老。东风含柳,吹颜舞絮,绿讯悄然忽到。原来雁阵苦飞临,不忍见痴心无告。”只见公主踱步来到她跟前,用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颚,苏曼葳感觉这一动作很具污辱性,可是又不敢躲闪。公主近在咫尺细细看了看她的五官,终于松开了钳子一样的手,“词中似有真情。妓女也会动真情否?”苏曼葳赶紧跪下道:“妓女虽然出身微贱,但是禀风情,承月貌,取悦于世,受尽轻薄。岂能没有真情流露。”“巧言善辩。”苏曼葳赶紧俯身叩头,“民女言语粗鄙,请公主恕罪。”“罢了,我也乏了,你去前面侍宴吧。”“是,民女告退。”苏曼葳起身,由仆人引领着又回到前厅。厅上此时已大排筵宴,座中宾客已经到齐入座。
      桓温见她从内室出来,用手一指,“到这边来。”苏曼葳一看,竟然让她坐到他身旁的空位上。苏曼葳惶恐不安,不敢多言,极其恭谨地在他手指的位置跪坐下来。因为是坐在桓温身边,面南而坐,她的视线开阔了许多,可以看到整个厅堂里的宾客。右边紧挨着桓温的下垂首的位置上坐着的是王羲之,接下来是刘惔,再接下面是谢安。当她看到谢安时,她的目光就不再看向别处了。没想到又一次在这里重聚。她的心猛然间怦怦跳个不住。谢安应该已经看见并且认出她了,只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苏曼葳的心里一阵绞痛,她不知还要在这里逢场作戏多久才能离开,还是当着谢安的面去取悦于人。正想到这儿,桓温举起杯道:“今日公主的千秋寿宴,各位大人光临寒舍,令桓府上下蓬荜生辉,桓温感激不尽,这里代公主向大家敬一杯薄酒以表谢意。”说完一饮而尽,座下的从宾客都捧起酒杯,一起饮了杯里的酒。接下来是官妓在厅堂上施展歌舞,苏曼葳看着这些女子,想到了自己曾经是她们当中的一员,如今坐在这里欣赏她们的表演,这太滑稽了。命运到底要怎样捉弄她才肯罢休。她注视着台下的舞女,想着自己的处境。却没注意桓温正打量着她。桓温的目光引导了众人的目光,宾客们也都齐齐地看向了她。她这时才惊觉,自己刚才失神又失态了。赶紧用衣袖掩面,桓温见状哈哈大笑。顺手拿起桌上水果盘里的一只香蕉,亲手剥了皮递给苏曼葳,苏曼葳心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吃香蕉何其不雅,她接过香蕉尴尬地看了看众人。王羲之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却让她的脸泛起一片红霞。她不得已用袖子遮挡住脸面想快速吃了这香蕉。不想桓温又从她手里夺回了香蕉,拿在手里要喂她吃。桓温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但是那咄咄的目光足以让人恭敬不如从命。苏曼葳只得趋身低头吃了一口他手上的香蕉。这画面是不是太美,以致于没有人再关注歌舞表演,座中人全都目光聚集在她的脸上。她的姿态一定淫靡令人想入非非,她不知道谢安此时心里怎么想。而桓温这样刻意折辱她,是为了什么。嘴里的这口香蕉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桓温手里的香蕉又递了上来,她满眼哀求地看着桓温,桓温不为所动,声音很低,却不容置疑,“吃了它!”苏曼葳此时觉得自己很像一只趴伏在他身边的一只狗,看着桓温手里的香蕉,又看了看座位下面的谢安。很庆幸他有意侧过了头,没有在看她。苏曼葳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中又咬下一截香蕉,能够想像她此时的咀嚼吞咽在男人们的视线中香艳无比。整个过程她一直看着谢安,谢安一直没有回头。她心里涌上一阵心酸和感激,却也让她泪湿眼眶。她不知道桓温和谢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她隐隐觉得事出有因。
      苏曼葳觉得冰弦猜得没错,真的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整个宴席期间,桓温的狎昵都像在演给谢安。好不容易挨到了宴饮尽兴结束,众人纷纷告辞。苏曼葳欲起身告辞,却被桓温拦住了,“我有话要问谢安,你等一等。”说罢命人把起身离席的谢安叫到了身边,“谢司马,这位苏曼葳姑娘你可认识吧?”谢安略施一礼,“曼葳姑娘现在名振江左,攀权附贵早已非当年东山的苏曼葳。”桓温笑道:“这么说你们是旧相识,今日再见故人作何感想?”谢安微微一笑道:“桓将军您见笑了,安石隐居东山多年,身边艺妓换了无数,得见故人实属常理,并无过多感触。况且曼葳姑娘才貌双绝,桓将军青眼有加也是常理。”“这么说好像是你弃置的东西我反倒珍藏了?”“安石绝无此意,桓将军知道在下内子刘氏拒绝安石纳妾,若曼葳姑娘能在桓府得一容身之所,定会成为天下一桩美谈。亦是她的福份,如此两全其美的好事谢安称赞还来不及呢。”桓温听了一拍桌案,“好!安石果然不愧为晋国第一风流名士!”苏曼葳在旁边听了咬牙切齿,“son of a bitch.”,二人同时回过头,桓温问:“你说什么?”苏曼葳灵机一动,赶紧解释:“我说两位大人真是善扶彼此。”桓温叹道:“谢司马若是常在我身边辅佐我就好了!可惜偏偏要离我而去。”苏曼葳一惊,很想问谢安要去哪里,可是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下。谢安又深施一礼,凄婉道:“微臣为家弟谢万奔丧,实属责无旁贷。”桓温摇摇头,“皇上都已经批了,去罢。”谢安双手抱拳告辞转身离去。
      “苏曼葳,晚上准备侍寝!”谢安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头略侧过了一点,但终究没有回头地离开了。苏曼葳刚才还沉浸在谢安无情的话里。“一听到侍寝两个字,才醒悟过来,赶紧跪下哀求道:“桓将军,民女虽然出身卑贱,但一向卖艺不卖身,况且已经脱离了乐籍,已是自由之身,请将军大人放我回去吧!”“笑话,我要你还需要买吗!苏曼葳,别忘了你的自由是谁给的!”苏曼葳哑然。这时从后间传来女人的笑声,“桓将军今晚是喝多了吧,由妾身服侍您更衣,与曼葳姑娘的良宵还是挑个您清爽的日子才好,何必急在一时呢!”说完搀扶着桓温走向内室,同时回头给苏曼葳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她回避。
      苏曼葳虽然也饮了几杯酒,却过了一夜不眠之夜,天快亮时,有丫鬟来叫苏曼葳服侍桓将军梳洗。苏曼葳顾不得自己的仪容,打起精神进入桓温的卧室,已有两个侍女在叠被子,另一个侍女刚端走了一盆洗脸水。桓温坐在一面大铜镜前,披散着头发,一个丫鬟将梳子递到了苏曼葳手中。苏曼葳从来没给古代男人梳过头发,她迟疑不决地从上向下梳理,好在桓温的头发很顺,没有打结,但是她不会束髻,只能没完没了地梳。桓温等得不耐烦了,“你还有完没完?我还要上朝呢!”苏曼葳赶紧跪下赔罪道:“桓将军息怒,曼葳驽钝,不会束冠。”“你就是这么侍奉谢安的?”桓温难以置信地责问道。“谢安从未吩咐我近身侍奉。”桓温冷笑道:“看来我委屈你了!谢安养着你就为了做诗填词吗?”说着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苏曼葳迎着桓温质问的目光,不得不解释,“谢安的饮食起居皆由女仆打理,他的家妓只侍奉歌舞宴饮。”桓温松开了钳子一样的手,“这么说是老夫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哼!”说罢一甩袖子,命旁边的丫鬟来继续给他束朝冠。
      昨晚出现为她解围的那个女子又出现了,此时苏曼葳才仔细看清她的脸,这女子长得十分精致秀美,让人移不开目光。女子越过还跪在地上的苏曼葳,径直来到桓温面前,“桓将军,早膳在准备好了。怎么头发还没梳好?我来吧。”说着让丫鬟退到一边,为桓温束好了头发,戴好了朝冠。直到服侍他穿戴整齐,便侍奉桓温出去用膳了。
      在桓温进宫之后,苏曼葳被叫到南康长公主面前。施大礼跪拜,苏曼葳终于鼓起勇气和这个女人对视,榻上的女子已经徐娘半老,珠光宝气自不必说,光是那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神态就让人望而生畏。她对视的勇气在几秒之后便消耗怠尽,垂下眼睑等公主训话。公主气定神闲地饮了口茶,将茶碗交回侍女手中,并未让苏曼葳平身,继而对昨天替她解围的那个美妇说道:“才情自是无可挑剔,你看那眼角眉梢皆是风情,眼波流转顾盼神飞,这样的女人就是红颜祸水,怎么能留在驸马府中。原本桓温要利用你牵制谢安,结果谢安根本不在乎你。”旁边的女子开口道:“我觉得桓将军原是想一箭双雕,顺势收了她。”“他倒想得美!这几年我潜心修道,不过问他的琐事,他竟敢明目张胆地领人到我眼皮子底下!就算你是苏峻的孙女,但是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女子赶紧低下头,接着又看向苏曼葳继续说道:“你沦落风尘,的确不幸,但桓府不会是你的归宿。来人,备车,让她哪里来再回哪里去!”这时,外面有个丫鬟捧了一个锦盒过来,“公主,您的丹药炼好了。”公主欣喜地接过锦盒打开,公主拿在指间端详,苏曼葳抬眼看到一颗暗红色桂圆大小的药丸,心想这就是史书中记载的魏晋贵族服用的修长生不老丹药啊。疏不知里面含有大量的铅汞,眼看着公主就要服用这颗丹药,苏曼葳忍不住皱眉道:“公主且慢,此种丹药非但不能保您长生,反面有损人的性命。还是不要服食为好。”“大胆!一介无知草民,竟敢在此胡言乱语!还不给我赶出去!”公主气得手几乎在抖。旁边的女子赶紧劝道:“公主息怒,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想必外面的车已经备好了,我这就去看看。”说完赶紧向还跪在地上的苏曼葳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走!”苏曼葳赶紧向公主告辞站起身往外走。
      女子小声责备道:“你真是胆大妄为,这种话也敢说。”“我是想救她啊!”“那是专求有名的道士炼就的丹药,怎么能说有毒,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呢!”苏曼葳辩解道:“如果不信,你喝水银试试,那个东西里面含有水银。”女子张大了嘴巴,“怎么可能!你一个艺妓,怎么讲起疯话?”“不信就算了。”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庭院中,下人来报马车已停在外面。“不管怎样曼葳妹妹昨日受了些委屈,姐姐看你着实可怜,多的没有,我从体己里略拿出一点算作我的心意,出去之后争取早日嫁到个好归宿。”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极小的包裹交到苏曼葳手中,苏曼葳顿时满眼含泪,“姐姐,你我萍水相逢,曼葳定不会忘了姐姐。”“快走吧!恒将军要是回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苏曼葳回到船上,讲述了在桓府发生的一切。冰弦感叹道:“公主自然不会容你,但是桓温如果真对你有心,他还会再来找你的。”苏曼葳道:“那我要怎么办?”“桓温如果能纳你为妾,那也是你修来的福气了。”细柳在旁边说道。苏曼葳一脸愁苦,“谢安竟然说我攀权附贵。”冰弦怒道:“你怎么还想着谢安,他说什么现在都不重要!还是想想你以后怎么办吧?难道你想一辈子留在船上?”苏曼葳想到南康长公主咄咄咄逼人的气势,那桓府岂是好归宿!她进而联想到为人妾室的名妓柳如氏,陈圆圆,李香君,哪有一个有好结局。莫不如像名妓马湘兰一样,独立支撑一辈子,也算善终。她既已成名妓,就没有想过再屈从于哪个男人共度余生。在这个男权主宰的社会,妓女反倒是最接近21世纪新女性的自由人。她无法想像整日奴颜婢膝,三从四德的样子。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一艘小船靠近她们,船上一个官差向她们喊话,“苏曼葳在船上吗?桓府请你去侍宴。这是请帖,这就跟我们走吧。”苏曼葳一听头都大了,船夫接过请帖,苏曼葳和冰弦看过之后确认是桓府的来人。冰弦道:“曼葳,你要好好把握机会,桓温如果真心喜欢你,公主也奈何不了他。能够再次让你去侍宴,就证明了这点。”苏曼葳急道:“他让我侍寝是真,侍宴是假!”冰弦抬手给了苏曼葳一个耳光,苏曼葳被打得一愣,冰弦怒道:“希望这一巴掌能打醒你。你的身子还要留给谁?留给谢安吗?他还敢要你吗?”苏曼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小船上的人不耐烦地催促起来,“苏小姐动作快点,迟了我家主人怪罪下来谁也担待不起!”细柳赶紧劝道:“快去吧,别磨蹭了,连累了我们俩个可就不好了。话说回来,我们在世人眼里几乎是人皆可夫,哪有什么卖艺不卖身之分,你要争取留在桓府,那可是一般人想进都进不去的地方。”
      苏曼葳只得横下一条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次踏入桓府,她感到女仆们看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跪在桓温面前,桓温上下打量着她,“我和公主商议了一下,让你留在府中做家妓侍宴。你若想要自由,就想办法劝谢安回到我帐下辅佐我一同北伐,如若不然,休想再踏出桓府半步!今天公主放你走,我就不计较了,你要是胆敢私自逃跑,除非没被我抓到,否则别怪我打折你的腿!”苏曼葳听了吓得一哆嗦。她从未敢正眼看过这个男人,光听他的声音就足以让她胆战心惊。苏曼葳不敢辩驳,只得低头听命。这时,那个美貌妇人又走了过来,复命道:“大人,按公主的吩咐在藏书阁收拾了一间屋子给她,那里偏僻,公主说是眼不见为净,又可以让她在那里修心养性饱读诗书,侍宴待客尽显书香之雅趣,为桓府增光添彩。实为两全其美之策。”桓温听了点点头,“公主真是心思缜密。”实际上他知道公主是有意将他和苏曼葳分隔开便于监视。
      进入藏书阁里面有一间内室,只见屏风帏帐床褥,几案和笔砚琴棋,没有一样不齐备。苏曼葳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无语。那美妇笑道:“苏姑娘看还缺少什么只管跟我说。千万别和我见外,还没自我介绍,我姓李,老家在蜀地,来府中已有十多年了。”一语提醒了苏曼葳,这不就是成语典故“我见犹怜”中的主人公!苏曼葳赶紧俯身下拜,道:“曼葳承蒙姐姐不嫌弃,今后愿悉心侍奉姐姐。”“我哪有那么尊贵。妾字怎么写,站立着的女人,连坐着的机会都没有,哪还轮得着被人侍奉。”“姐姐切莫这么说,我在桓府中无亲无顾,唯有视姐姐为依靠,就当是可怜我这无家可归之人吧。”说着跪下行礼。李氏听了不禁想起当年的自己在南康长公主面前那一拜,心中不禁升起一点同情,而自己苦熬多年,竟也有被人央求视为依托的时候,使她在苏曼葳面前一时间有了一点满足和自豪。可是桓温对苏曼葳的用心昭然若揭,她和公主不是没有怨妒,她对苏曼葳更是心怀忌惮。深怕桓温再纳妾。内心五味杂陈,不过逢迎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赶紧上前搀起苏曼葳,“妹妹言重了。我们有缘相识,有姐姐在便不会委屈了妹妹。若有我一时想不到的,妹妹便直言相告。”苏曼葳闻听此方,一下子想起了《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和尤二姐。不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李氏好言安慰了一番,才到公主处复命去了。
      从此这藏书阁便成了苏曼葳的天地。苏曼葳于危难中想起谢安曾经对她的叮嘱,她开始每日钻研《道德经》,不知不觉竟也忽略了现实的局促。禁足于此,不得随意走动。只有过节之时,大排盛宴,她才能在人前有一点存在感。而桓温总要在这难得的时刻尽显对她的掌控。在侍宴过程中众目睽睽之下对她进行精神上的霸占。而她只能隐忍地逆来顺受。犹其当这种场景看在王羲之和刘惔眼里的时候,内心更加窘迫。她只能庆幸谢安已经远离此地。
      李氏偶尔会来看她,带一些时令水果。苏曼葳觉得与其说是来看望她,不如说是来展示一下她的优越,她每一样吃穿用度都要经过李氏的安排。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李氏的监视之下。
      一日她填了一阙《减字木兰花》放在书桌上。恰巧李氏过来看见,她来不及藏。李氏拿起来小声读道:“冰弦理断,玉指纤纤垂泪眼。一把心灰,交付秋风百事吹。茶香浅醉,难忘当时无怨怼。今在谁边,早已新颜挑旧帘。好词,送给我吧。”说着折起揣入袖中。苏曼葳欲索取,李氏笑道:“妹妹怎么连一首好词好都不舍得给姐姐?枉我对你这般照顾。”说笑间假装嗔怪着离去。
      李氏将这首词交给桓温,果不其然桓温妒火中烧,“人在曹营心在汉!把她给我叫过来!”李氏命人从藏书阁把苏曼葳带来了过来。苏曼葳看了一眼在场的人,个个都有种幸灾乐祸的神气。她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赶紧跪拜在桓温面前。桓温把那首词扔到她面前,“让你给谢安写信劝他回来你写了吗?这写的是什么啊?”苏曼葳低声回复道:“谢安心中早已无我,岂会因为我的言辞而返回?”“看见你的字我就想起谢安,如出一辙的笔迹,是他教你的书法?”“在东山时学过一段时间。”桓温听了更是嫉妒得发狂,命人道:“把我的手札都拿来!”片刻贴身佣人把桓温的手书都拿了过来放在书案上。桓温指着这些手书道:“从今天起临写我的字体,一个月之后你再让我看到谢安的笔体别怪我不客气!”
      苏曼葳被迫临习桓温的字。她发现桓温的行书大气豪迈连贯,字的起承转折畅快淋漓地挥洒出刚毅果敢和力度。想起字如其人这句话。那么从桓温的字中看出这个人是高傲爽直的。她一边临他的字,一边想像着桓温的为人。她以前只看到桓温对自己垂涎欲滴,忽略了他作为一代枭雄必备的谋略和素质。他与谢安几乎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她努力回想他的样貌,竟然模糊的没有一点印像。想来也是,每次都胆战心惊地听训,哪还有心思仔细看他的样子。苏曼葳在桓温的字里行间体会到了一种波澜壮阔的男子气概,让她忍不住开始想像这个男人的一切。
      一日桓温邀请刘惔,殷浩来府中清谈,特意命李氏把苏曼葳从藏书阁叫出来听他们辩论。桓温本想让苏曼葳见识一下自己的口才,奈何自己清谈玄理技不如人,被刘惔和殷浩驳得理屈词穷。苏曼葳和李氏在旁侍立,苏曼葳忍不住用袖子掩口偷笑。桓温见状命人牵马过来,自己一跃上马,拿起长矛假意刺向刘惔和殷浩。刘惔和殷浩赶紧左躲右闪,二人尽显狼狈,桓温方觉挽回颜面,才肯罢休。苏曼葳看在眼里,实在觉得可笑之极。想不到这个男人怎么还有这样童真的一面。想不到桓温刚一下马,便来到苏曼葳跟前,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你笑够了没?”说着手指在她的嘴唇上用力一抹,她唇上的胭脂被他的手指涂抹得一塌糊涂。旁边的李氏竟也被这突如其他来的一举逗得忍俊不禁。赶紧拿出手帕替她擦拭,道:“我们快走吧。”刘惔见桓温气消了,揶揄道:“桓将军既唇枪舌剑,又舞刀弄枪!清谈变武斗,桓将军真是文武双全啊!”苏曼葳在一旁实在是掌不住,竟然又笑出了声。桓温满脸通红,喝道:“还不快走!”李氏推着苏曼葳赶紧离开,苏曼葳在回去的路上小声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别开生面的清谈。桓将军怎么像个孩子似的!”李氏在旁心里清楚,一个男人只有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才会耍小孩子脾气。可见苏曼葳有种魔力,不需要朝夕相处,就能牵动一个男人的心。李氏越来越担忧苏曼葳会成为桓温的第二个妾室。她应该赶紧想办法让桓温对苏曼葳死心。
      李氏陪着苏曼葳回到藏书阁。苏曼葳对着铜镜仔细擦拭被桓温的手指涂抹掉的胭脂。不禁想到了谢安为她精心点画嘴唇时的情景。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站在她身后的李氏见状,劝慰道:“受了委屈就哭出来吧。我知道强颜欢笑的滋味,姐姐当年何尝不是这样过来的。”苏曼葳知道李氏奉命监视着自己,也不能全然怪她,她对自己半真半假,也许就是因为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她过往的痕迹。苏曼葳只得将计就计,哽咽道:“我怎么能和姐姐相提并论,在桓府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桓将军对你有意你不是不知,只是公主那边看得太紧,只要公主在,你就只能这样委曲求全。公主当年能容得下我,仅是一念之仁,这之后侍妾的日子我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苏曼葳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跪在李氏面前,“姐姐,我何尝愿意留在这里?纵然身为艺妓,漂泊江湖,也好过幽禁在这里。求姐姐为我周旋,早日让我重获自由。”李氏看苏曼葳跪在自己脚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她搀起泪流满面的苏曼葳,“只要你无心于桓温,我自然为你谋划。”苏曼葳赶紧表白道:“曼葳此生只心系谢安一人,纵然谢公负了我,我依然无法接受他人。”“桓温即将北伐,到时我们从长计议。”
      公主辞世的噩耗是最后一个传到苏曼葳这里的。当女仆拿着已裁剪好的丧服送到苏曼葳的阁楼时,苏曼葳惊得目瞪口呆。她恭谨地接过丧服,穿在身上的时候,她无法判断公主的死是否蹊跷,因她被隔绝于此,不过想起李氏的话,她竟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和说不出的解脱。桓府中的哀伤也许是假的,但极具哀荣却是触目惊心的。皇上从宫中赏赐了许多钱帛,以表圣眷。由于桓温位及人臣,前来悼念公主的王公大臣每天车马盈门。苏曼葳不禁想起了红楼梦中秦可卿的丧仪规制,此时桓府的哀荣更是有过之无不及。她身着重孝,每日在藏书阁中眺望桓府上下的忙碌场景。每日在祈福超渡的诵经奏乐声中思忖自己的未来。
      在僧尼的诵经声中苏曼葳想到了冰弦和细柳,仿佛一股电流击中了她,她奔出阁楼,看守她的两个仆妇急忙拦住她,她哀求道:“让我去灵堂最后拜一拜公主,求你们行行好!”两个仆妇厉声道:“没有桓将军的命令,你哪儿也不许去!
      ”苏曼葳只得改口道:“那么请去通禀桓将军,或者让李氏来见我也可以,我求求你们二位,帮我通容一下。”说完跪下哀求。二人不为所动,苏曼葳赶紧摘下自己头上唯一的一个银簪,交给其中一个妇人道,“曼葳求姐姐通报一下。”那妇人接过簪子,只得说道:“我可以告诉要李氏,至于她如何决定,那就由不得我们了。”苏曼葳千恩万谢,看着那个妇人前去找李氏。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李氏赶了过来,进了阁楼就埋怨道:“前面忙得不可开交,你偏偏这时添乱!有什么话不能过了这几天再说!”苏曼葳眼含热泪,一下跪在李氏面前,哭道:“姐姐,曼葳想要出家,求姐姐成全。”李氏愣了一下,赶紧搀起她让她坐下,“公主仙逝,你想趁乱逃出去?别傻了,桓温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他早就视你为砧板上的肉,没有吃到嘴里岂能放你?”苏曼葳流泪道:“现在府中姐姐一人独大,我只求姐姐为我想个出路。”李氏为难地道:“我知道你心里并无桓温,可是明摆着不过他这一关,你就别想出去。就是你真要出家,恐怕也得等侍寝之后吧。”苏曼葳听了泪如雨下,李氏有些看不过去了,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虽身为江左名妓,并非我小看了你,委身于桓温也并不委屈。这桓府可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苏曼葳暗叹自己的灵魂禁锢于这样的一个身体里,走投无路,不得不依畏强权。叹道:“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才华只是一件引人注目的彩衣,到头来终是以色事人。”“那也要看你事的是何人?我现在很忙,没时间和你多说,你好自为知吧!”说着就急匆匆离开了阁楼。
      苏曼葳在李氏的刻意安排下来到灵堂,苏曼葳祭拜了公主的灵位后,一个老尼姑走了过来,上下打量起苏曼葳,口颂佛号,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真是生得好相貌,奈何辗转尘世,一生孤苦,不如进我佛门,方可渡化余劫。”苏曼葳一听,正合自己的心意,忙应道:“这位师傅,弟子早已有心向佛,若今能得此机缘,苏曼葳愿一心侍奉佛祖。”话音刚落,只听一人喝道:“我就是你的佛!”灵堂里所有人都赶紧施礼,桓温的怒气在看到苏曼葳那一刻消了一大半。都说要想俏一身孝,披麻戴孝的苏曼葳此时格外楚楚动人,桓温只看了一眼便生怜爱,走到近前,俯身对苏曼葳说道:“黄卷青灯不是你的宿命,我若让你出家,连佛祖都会怪我暴殄天物!”苏曼葳看向李氏,又看向那个老尼。她不知是二人早已设好的局,继而向桓温请求道:“桓将军,民女有心向佛,还请桓将军大开方便之门,曼葳余生在佛前必为桓将军祈福。”桓温耸耸肩冲她冷笑了一下,“你信佛?你不是一直钻研《道德经》吗?怎么我桓府太小,让苏小姐呆不下去了?”苏曼葳发觉自己的一切举动都被桓温了如指掌,连看什么书都被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一下子怒火中烧,“我每天像老鼠一样被关在藏书阁,你还这么密切地监视我!”桓温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一把抓起她孝服的前襟,道:“公主尸骨未寒,你就敢在此作乱犯上!我把你从教坊司搭救出来,你竟然一点儿感恩之心都没有!今日你就跪在公主灵前给我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半步!”说完把苏曼葳一把摔倒在地上。苏曼葳扑倒在地,李氏走了过来,道:“苏小姐在藏书阁一向清心寡欲,今天怎么脾气一反常态!佛门清净地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桓府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苏小姐要懂得惜福!”说完搀扶着桓温一起出了灵堂。
      苏曼葳在灵前跪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晕倒了,李氏命人把她抬到自己卧室,桓温知道后赶紧找来太医诊脉。太医回复的结果是忧思惊惧过度所致,给开了一张安神补气的药方,李氏拿着药方命人去抓药。苏曼葳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下人回禀这是李氏的房间。苏曼葳想要起床,李氏忙进来拦住了。“你要去哪儿?就在我这儿休养吧。公主不在了,没有人会要你再回阁楼了。”苏曼葳听了眼含热泪,道:“我做了一个荒堂的梦,梦见公主和桓将军变成了我的父母,而你成了我的亲姐妹。”李氏笑道:“你是太孤独了,想有亲人在身边。我何尝不是孤身一人在此,以后你我虽不是亲姐妹,也要胜似亲姐妹。不要怪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说罢命人把煎好的药端了进来,道:“妹妹吃药罢,明日公主出殡,你就在府中好生休养吧。”“像你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一般都会停灵多日再下葬,怎么这么快就要出殡呢?”“眼看着端午将至,天气越来越热,实在不宜继续耽搁了。”苏曼葳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仔细打量了一下药汤。心想,自己既是死于自杀,那么应该不会有他杀的可能出现。她见李氏对药有所迟疑,忙笑道:“想不到这药碗还是汝窑的青瓷呢!”“妹妹果真有见识!”苏曼葳心想,幸好在博物馆里看到过。李氏见苏曼葳吃了药,便劝她躺下休息,她端出空碗离开了房间。
      公主送葬的日子,苏曼葳躺在床上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醒来时,日影已经西斜。有人端进了晚膳,苏曼葳一看,竟然是粽子,自己本来没有什么胃口,穿越了一千七百多年,好多食物都还没有从外国引进。今日见到粽子想起现代的生活,感慨唯有食物能窜起人的情感,在时间的长河里贯穿古今。她剥开竹叶,尝了两口,觉得与现代的粽子并无多大差异。她有一些欣喜,也有一些失落。难以名状的孤独袭上心头,她习惯性地用手摸了摸谢安给她的那块玉佩,只有此物能给她一些心理寄托。那日在灵堂前,桓温揪住她的衣襟,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打量桓温,眉如紫石棱,胡须如刺猬。无论如何都不能与谢安相提并论。她无法想像自己要委身于这样的人。可是在桓府中,她就像一只囚鸟,插翅难飞,走投无路之中,她忽然又想到了她的那个奇怪的梦,难道这个梦意味着转世之后她与公主和桓温的关系?想想在桓府中,和在现代的那个原生家庭,父母的关系竟然和公主与桓温的关系很相似,母亲与南康公主都很爱吃醋,而父亲和桓温都善于隐忍,自己的妹妹和李氏又如出一辙,争宠善妒。看来司命星君说的没错,只要用心体会,就能为前世今生的联系和遭遇做出解答。那么谢安又是现代社会中的谁呢?她的丈夫又是谁呢?还是那个用失身酒害她枉死的周钰廷在她的前世里又是何许人也?她脑中的问号一个接着一个闪过。而让她自杀的那个生命劫数究竟何时出现,她竟有些迫不急待了,因为与其活得这样苟且,还不如早点了断。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外面两个丫鬟在门口说话:“公主死的这么蹊跷,我们多挂一些菖蒲在屋檐下,据说这东西可以驱魔。公主在的时候,邪门歪道不得不收敛,现在公主不在了,单凭一个李氏哪里震得住呢。”苏曼葳听着只觉得两个丫鬟在含沙射影,她心想,自己的处境和那个赚入大观园的尤二姐何其相似啊!此地怎能久留,李氏两面三刀,桓温虎视眈眈,她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了。
      翌日是端午节,府里因公主丧事的缘故,并无多少节日的气氛。李氏端了雄黄酒苏曼葳床前,“喝点雄黄酒,避邪消灾,你这病中的人,更是需要喝一点。”苏曼葳仅管心里反感,但也不得不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多谢姐姐挂念,我已经好多了。”“昨日的粽子你只吃了两口,还是没有胃口用膳吧?”“你看你的眼睛都一直红肿着,府里多少事等着姐姐料理,姐姐不必为我费心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得慢一些也不打紧的。”“桓将军每日都过问你的病情,你一日不好,倒像是我的责任了。眼看着将军要去北伐了,家里不能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苏曼葳一听,心里反倒有些暖意,桓温若真像李氏说的那样惦念自己,倒是值得她欣慰了。苏曼葳笑道:“姐姐言重了,我一个卑贱之人,怎么能成为将军的后顾之忧。”李氏忙用手堵住她的嘴道:“妹妹以后可别这么说,在桓将军眼中,你可是世上难得的宝贝呢!”说话间,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道:“奉将军之命,给苏小姐一盘今年新腌制的茶梅。”说完将托盘放在了角几上,李氏道:“你看,我说的不假吧。这茶梅最是开胃的,你吃了它倒能多吃两个粽子了!”说着起身端过托盘来,递到苏曼葳面前。苏曼葳低头看了看托盘中的梅子,“代我谢谢将军大人的美意。”苏曼葳在众人的注目下吃了一颗茶梅,梅子在口中既有茶香,梅子甜中带酸。口感很好。李氏看着她吃梅子的表情,知是满意的,不无得意地道:“每年这个时候,府中的茶梅就腌制好了,可惜公主吃不到了啊!”苏曼葳听到这话含在口中的茶梅一时让她感到难以下咽,仿佛吃了本不该自己吃的东西。女人间微妙的细节如针刺一般,让她坐立难安。李氏的话总是看似深明大义,实则暗藏机锋,苏曼葳倍感局促,难以招架。
      苏曼葳思索了一夜,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被府里的人定义成狐狸精,被舆论无情推上风口浪尖,与其在府里白白消耗掉自己,还不如杀出重围。主意打定后,第二天一早,她仔细梳洗打扮了一番,自认无懈可击。于是来到桓温的寝室门前请安。桓温刚刚换好朝服,一听是她来请安,喜出望外。忙命人引领进来。苏曼葳跪拜请安道:“桓将军,公主仙逝,府中人无不悲痛欲绝。还望桓将军节哀,保重贵体,作为晋国的肱股之臣,还要以大局为重。”桓温本与公主没有什么感情,公主的离世对他而言更有解脱之感,听她这一番言辞,深感快慰,道:“苏姑娘深明大义,所言甚是。奈何岁月不饶人,公务繁冗,常常感到分身乏术啊!”苏曼葳道:“闻听将军要率军北阀,若桓将军不嫌弃,苏曼葳愿服侍将军左右,唯将军马首是瞻。”桓温一听乐得合不拢嘴,笑道:“有苏姑娘陪同北阀,定大快我心,何愁不捷报频传,凯旋得胜!”说着上前搀起苏曼葳,关切地问:“你的病可大好了?征途遥远,我可怕你禁不起这奔波之苦。”苏曼葳赶紧施了一个万福,道:“托将军的洪福,曼葳已然痊愈。今日一来谢恩,二来表明心迹。”桓温点头道:“如此甚好。你终于想明白了。不像那谢安,北阀正需用人之际,他却离我而去!”苏曼葳一听谢安的名字,心里就痛了一下,只得道:“高门士族中人,终难倚重。”桓温听她这么说,感同身受,因为他在朝廷立威称霸已久,除了桓家自己人外,就得了两个亲信,郗超和王珣,再没得到什么人。并不是桓大将军没有个人魅力,相反他已经很注意拉拢人心了。根本问题出在门阀制度上,从皇上到百官司,始终都是一伙,这里面大多都是名士,从骨子里看不上他这当兵起家的。王羲之还曾没大没小地说他是“专门靠名声吃饭的食客”呢。一时间竟觉得苏曼葳是如此贴近他的内心,更觉得此女子难能可贵了。顺势将苏曼葳拥入怀中,虽然在酒席上他不止一次这么做,但这一次,他才觉得苏曼葳终于归属于他了。
      苏曼葳要随同桓温北阀的消息在桓府中一经传开,便引起了所有人的议论。李氏犹为震惊,她没有想到,苏曼葳会这么出其不意,让她来不及应对。可眼看着木已成舟,她表面上还是一副温良大度的样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李氏万万没想到,她日夜提防,却还是奈何不了天意。豫州刺史袁真为讨好桓温,竟然送了一个马氏给桓温做妾,桓温欣然接受,宠爱非常,于北阀前夕太和四年公元(369年)生下了桓温最小的儿子桓玄。李氏真是前怕狼后怕虎,日子也没比公主在时好过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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