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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后院 ...

  •   “起飞喽——”
      七岁的夏笙小朋友在外祖母的院子里疯闹。双手并拢的把竹蜻蜓的杆子夹在掌心间,前后摩擦蓄势,再用力的向上一抛,旋转的扇翼就带着竹蜻蜓飞速的上升。直到消耗完了动能,才像一只被猎人击中翅膀的鸟儿,笔直的坠落下来。
      这样五毛钱就能轻易买到的塑料玩具,其实在各种买文具零食的杂货铺里随处可见。他是这一带孩子人手必备的玩具。
      小镇闭塞,小孩子之间流行的趋势,其实是跟着厂家产什么,店家卖什么来决定的。

      当竹蜻蜓落下之后,夏笙就急忙跑过去捡起来,重新蓄势发射。
      如此往复。
      但他必须非常小心的调整发射角度。后院挨着一个高高的用石头搭建的平台,是外祖母经常用来晒稻米草干、红枣番薯之类的五谷杂粮,或者是洗净的被褥的地方。平台前有一条臭水沟,臭水沟连接着蜿蜒看不到头的河流。平台相对着的,就是一排瓦片屋顶的房子,里面就有外祖母家。
      这些都是禁区,一旦竹蜻蜓飞的太高,降落到了这些个地方,就几乎是没可能再拿回来了。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可以求助于大人,就是免不了一顿骂。
      平台堆砌的很高,赶上了祖母家二层的窗户,祖母平时爬上爬下都是用竹筒制成的梯子,这对于一个身材矮小,行动不便的老太太来说,难免有些费劲。他也曾趁外祖母不注意,贪玩的上去过一次,结果就是被骂一顿后,赶了下去,还被向母亲告了状。
      所以自那以后,他就不敢再打这个念头了。
      但是也不是没用收获的,在失误掉了两个竹蜻蜓到河里,以及无数次麻烦外婆爬上平台帮他取飞上去的竹蜻蜓后,我们的夏笙小朋友掌握了控制力道和角度的方法。

      有时候,玩累了。他也会蹲在那条窄窄的河道边,望着铺满河面的绿色浮萍,看着他们随河流飘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有时候也会想,躲着大人们去探究一下这条河的尽头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除了这些以外,这个后院对夏笙来说也不完全算是一个安全之所。他在这里有一个“天敌”。
      外祖母养了一群鸡,大部分全是母鸡,唯独有一只公鸡,夏笙给他取了名字,叫“大红冠”。一群母鸡成日跟在大红冠后面,他总是雄赳赳的昂首阔步,走路两腿一迈,脖子一伸一缩,像是位领兵前往前线的将士统领。虽说,他身后的,都是女子兵。
      大红冠刚来的时候,很不安生,经常在五更天就瞎叫唤,吵得夏笙和夏箫睡不着觉。
      婴孩正是孩子长身体的时期,贪睡的不行。一旦被吵醒,自然也免不了一阵哭闹。夏笙觉得他这个弟弟的哭声比大红冠的鸡鸣有威力多了,他平常在院子再怎么瞎闹腾,也会在夏箫午睡的时间收敛起来。大红冠这个麻烦精简直就是在找死!
      所以他被外婆教训了一顿,才逐渐学乖。但这并没有让夏笙感到高兴,虽然大红冠在外祖母面前老实了许多,可面对夏笙,依然威风凛凛的要当这院子的霸主。
      大红冠开始啄他了。
      许是大红冠已经熟悉了后院的气息,夏笙每次到了后院,大红冠大老远撇见他,就气势汹汹的奔过来,盯着小腿就是一口啄。
      夏笙起初是躲的,但奈何他跑不过大红冠啊。即使后来学会了捡起地上的石头反击,可这只鸡好像丝毫没有胆怯之心,反而更凶了。
      大红冠也不笨,在被砸中几次之后,学会了躲闪,迂回到夏笙身边又是小腿上一口,疼的夏笙只能找外婆告状。
      夏笙他虽然人杆瘦杆瘦的,可全身的肉最多的就是腿上了,所以几天下来腿上就是青一块紫一块,看的外祖母直心疼。
      可她其实也拿这只鸡没太大的办法,拿着扫帚追着大红冠吓得绕院子跑了三圈。告诉夏笙,别去招惹他,下次看见他躲远点。
      夏笙郁闷。都在一个院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有这么好躲。
      他没辙了。

      外祖母家后院出去,通向菜市场的路上,有一家游戏厅,是一家外省人办的。这种游戏厅其实在那个年代还挺常见的。
      狭小的空间里摆满了一台台游戏机,像是一排接受检阅的士兵们。里面的人常年鱼龙混杂,有不务正业的中年人,或者是逃课打架的社会小混混。
      除开安静的午后,每当一天里的早上或者是黄昏前后的几个小时里,这群人就会挤满这个游戏厅。他们很随便,大多都是无袖背心配上大裤衩就来了。有的嫌夏季燥热,干脆赤膊上身,丝毫不掩饰背部和臂上夸张的纹身。
      周围的居民经过这里见到这幅景象,都是厌恶的摆摆手,绕的远远的走过去。夏笙的妈妈也警告过夏笙,不准他靠近这里。
      可小孩子的好奇心,那能是这么轻易就能消除的。他们的世界里没有这么多弯弯曲曲,单单好坏两个词就能把世间一切事物的性质划个分明。在大人眼中无异于洪水猛兽的游戏厅,在孩子眼里却没这么明确的贴上恶的标签。
      他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小孩子不是机器人,并不是你输入一条编程代码,他们就会毫无偏差的执行命令。这个世界上有一句话叫“不听爸爸妈妈的话”。

      于是夏笙便制定了一个偷偷入侵,探索这片未知的新天地的计划。
      根据他很多天的观察,坐在柜台前收银的,有时是个嗑着瓜子穿土红色衣服的女人,三四十岁的模样,看着有点显老,头发大概很久没洗了,前额几条泛着油光的黑丝耷拉下来。
      有时又是另一个穿白背心的小伙儿,也是一副邋遢养,嘴里叼着香烟,一只脚穿着人字拖,另一只脚翘在凳子上抠死皮。
      这两个人一天中最容易放松警惕的分别在两个时候,男的喜欢在午后打盹,睡的特别沉,估计有人来偷拿钱都叫不醒,而女的就是晚间播放最精彩的电视剧的时间。
      中午的游戏厅没什么人烟,但晚上就不一样了,热闹的人群里最容易鱼目混珠。
      夏笙转头看了一眼在灶台前准备晚饭的外祖母,心里想着这是个机会。
      外祖母刚刚带他去过一趟菜场的集市,现在正忙着往锅里倒切好的青菜,短时间内不会注意到他。
      南方的天气潮湿,夏季最热的时候,菜都是分顿买,分顿烧的,所以他经常有机会被需要采购又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待在家的外祖母带去菜市场。
      可夏笙其实并不喜欢去菜市场。他在家里随意惯了,拖鞋短裤是夏天的标配,随心所欲的瞎跑,上蹿下跳像只没开化的猴子。
      然而这样的装扮一旦到了集市里,极易容易弄脏。这个不大的菜市场由各种摊位组成,中间的过道纵横交错,复杂的像是游戏里的迷宫。平时没什么人,但每天到了饭点却是热闹非凡,人挤人恨不得把这里撑爆。
      小孩子的个头本就不高,挤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看不到前方的路,只能被大人攥紧手掌拽着往前走,哪能好受。
      不仅如此,集市的地面也是极不干净的。摊位前堆积着店主择下来的烂菜叶,切下来的废肉。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鱼腥味,用来保存海鲜新鲜的冰块融化后的水混杂着淤泥,在每个人的鞋底传播。
      夏笙每次劫后余生的从人群里挤出来时,拖鞋和脚趾的前沿必定都会粘上这难以忍受的淤泥。他还要踩着这恶心的粘稠感,一路走回外祖母家。
      但这样的一趟也不是没有好处,好处就是他终于溜进了那片大人口中的禁地。

      很多时候,好奇心才是压垮恐惧的最后一根稻草,凡人触犯禁忌自古以来都不是什么新鲜的谈资,这点在各种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夏笙先是装模作样的拿起飞机模型,嘴里喊着“飞喽——”的冲到院子里,回头看一眼外婆,没有注意到他。
      然后他远远的绕到游戏厅大门口,很好,像往常一样的,收银的女人坐在柜台嗑瓜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机上花花绿绿的栏目。偶尔被游戏机前的那群人爆发出的助威和喝彩吵得皱眉,实在忍不住了就大着嗓门吼一句“诶诶!你们小声点!吵得人都看不了电视了!”
      他悄悄的靠近了店门,猫着身子,见女人根本没发现他,便一下子窜了进去,迅速的躲到人群背后,才长呼一口气。

      厅里很热闹,本就不大的空间挤满了人,夏天气温攀升,皮肤之间的摩擦碰撞拉近了人之间的距离。此时此刻,一群人正围在一台对坐着的机器前,按键敲击声,遥感摆动撞击的声音,加油打气声以及指挥的声音混合着一片汗津津的丑味,将气氛推向高潮。
      看得出,这里面肯定有一场激烈的角逐,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人形堡垒,任夏笙怎么跳,怎么挤也探不清里面的情况。
      他可不是来看人的。夏笙灵机一动,退开远远的,与这座“堡垒”拉开一段距离,蓄力一下,撒开腿就往前冲。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他冲进去了,可也闯祸了。他冲的太猛了,连带着撞歪了前面好些人,自己更是一头就栽在了那个坐在凳子上打游戏的大汉身上。大汉被他撞的身体不稳,连人带凳子的摔在了地上,火热化阶段的游戏比赛更是被对面抓住机会一套连招打空了血条,屏幕上亮起“K.O”几个大字。
      “你他妈——”那大汉立刻就爬起来炸了,刚要发作,看见是个小孩,出口的话咽下了一半,但也没这么容易善了。
      夏笙机灵,见大事不妙,立马站起来道歉,低下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平时闯祸了就是这样博外祖母的同情心。虽说这里混混居多,但也真不至于动手打他一个小孩。
      在大汉和夏笙对峙的期间,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
      “喂,他一个小孩子而已,你别跟他计较了。刚刚那场,我捡了便宜,算你赢。这是给你的。”
      夏笙这才抬头看清,大汉对面坐着的,原来是个寸头的小混混。看着其实也不大,估计也就多夏笙一轮多一点,身上还穿着校服,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再看看大汉手中接住他扔出的一袋游戏币,不难猜出他们刚刚那局游戏,估计是在打赌。而夏笙害这个人输掉了一袋游戏币,准确的说,其实是他赢了,而那袋游戏币,是小混混帮他解围的。
      大汉见手中的战利品,撇撇嘴也懒得计较这场闹剧,摆摆手大踏步的出了游戏厅回去了。
      围观的人看着赌局以这样一场诡异方式收了尾,也颇刚无趣的散了场,只留下夏笙和那个穿校服的小混混站在游戏机边。
      刚刚热火朝天的比赛本就是这个游戏厅的焦点中心,此刻没有的人群的遮挡,夏笙立刻就露馅儿了,坐在柜台的女人一眼就看见了他,立马大喊“谁家的小孩啊!怎么跑这里来!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不好!被发现了!夏笙撒腿就跑,像只偷到粮食的老鼠般,在女人赶人的叫骂声中冲出了游戏厅。一直跑到了院子,才得到空隙停下来喘口气。
      夏笙捂着胸口一阵后怕,吓死他了。
      之前就听说了有小孩子跑进去玩,结果被大人们发现,那几个孩子的家长联合了好些人去那个游戏厅大吵过一场。自此,那游戏厅就不让小孩进了。
      刚刚他要是反应不够快,被那女人抓住,送到妈妈面前,铁定免不了一顿打。
      不过,下次小心点,应该能再去看看,那个游戏,他今天没有看到一点,亏大了。
      柜台老板娘要是知道夏笙不知悔改,一次的失败并没有击垮他的兴趣,还企图再闯一次,估计能给气死。
      直到这一切思绪在夏笙脑海里闪过一遍,他才后知后觉的握起右手锤了一下左手的掌心。
      “哎呀!忘记跟那个人道谢了。”他跑的太急,感谢的话没来得及对小混混说出口。
      “算啦。下次总还有机会的。”

      就这样,被之前在后院的夏笙像是囚禁在笼中的鸟,现在偷吃过伊甸园的苹果。自此,他的据点从后院还多了一个游戏厅。
      而那些隐没在后院里的时光,婉如山间湖底一块不为人知的鹅卵石,刻画着一代人的记忆。
      阳光明媚,山泉甘甜,鱼儿囔吐泡沫,裹着名为童年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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