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时光》夏逸笙

3、第二章 嘟嘟

　　“小笙——小笙——来玩呀！”
　　夏笙刚捡起落在地上的竹蜻蜓，抬头就听见一声呼喊闯入耳朵。
　　隔壁的嘟嘟叫他过去玩。
　　火烧云在天边沸腾起一片红色的海。胖乎乎的小男孩探出了头站在阳台上冲他招手，圆滚滚的脑袋像颗香芋头，遮挡住了落日的余晖，嵌入黄昏，有种彼世的虚幻感。

　　嘟嘟家就住在外祖母的隔壁，外省人，祖籍在河南，父母在这里务工，嘟嘟是跟着来的。夏笙长到七岁，一直没出过这个小县城，不知道河南在哪里，只是根据嘟嘟的说法，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记事起，关于外祖母家的记忆，嘟嘟就已经住在旁边了。

　　这时，外祖母正坐在后院里剥豌豆。夏笙转身冲外祖母说，“外婆。嘟嘟叫我去他家玩。”
　　外祖母闻声也不抬头，只嘱咐一句“晚饭记得回来。”
　　“好！”得到了应允，夏笙便像只摘得松果的松鼠一般，窜进了旁边的那间屋子。
　　上楼梯时经过厨房，夏笙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切菜的声音，大概是嘟嘟的母亲在准备晚饭，还有一股浓重的辣椒味。
　　夏笙脱下鞋跑上楼，推开隔蚊的纱门。
　　“你家今天又吃辣啊？”
　　夏笙其实没怎么见过辣椒。他出生在江南水乡，饮食习惯决定了这边的人都吃的清淡。虽然菜市场里也经常看到有摊位卖辣椒和青椒，可是他们出现在夏笙的晚餐桌上的机会可不多。
　　他第一次吃辣椒还是以前在嘟嘟家留宿的时候，结果是那顿晚餐没吃好，辣椒的气味把他一顿呛，眼泪鼻涕咳出了一大把，连喝了好几口水才压下去。从此以后，夏笙深深的明白了自己不会吃辣的事实，然后再也没有在嘟嘟家吃过晚饭，小小的辣椒给夏笙小朋友留下了不小的童年阴影。

　　“给你看个好东西！”
　　一进门，嘟嘟就神神秘秘的，夏笙在他对面坐下。
　　嘟嘟唰的一下在地板上铺开了一叠卡片，手法精妙，像极了夏笙经常在巷子口边上看到的那群聚在一起打扑克的大叔们。
　　五颜六色的卡片宛若散落海边的贝壳，一下子晃花了夏笙的眼，竟让他忘了先出声感叹。
　　嘟嘟从一排卡片当中抽出一张亮眼的闪卡，卡片的上半张印着一个红色的怪兽，有点想一只蜥蜴偷了士兵的盔甲穿，下半张是几串文字和数字。
　　“他叫古拉顿，是全部神奇宝贝里面最厉害的那个！”
　　嘟嘟得意的晃晃那张卡片，许是夏笙给的反应太平常，只是傻愣愣的顿顿头，嘟嘟有点急了。
　　“古拉顿啊！古拉顿！”
　　小孩子大多都是耐不住性子的，嘟嘟抓着那张卡片凑到夏笙的面前。
　　“你不觉得很厉害吗？”
　　夏笙瞪大眼睛，像是只被吓到的呆头鹅。
　　“神奇宝贝是什么？”
　　“神奇宝贝就是皮卡丘，是喷火龙，是裂空座，是能喷火，能放电，很厉害的精灵。”
　　“哦……”夏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来教你吧，这个很好玩的，我们今天就玩这个了。”
　　嘟嘟没有给夏笙反应的时间，抓起一叠卡片就塞进夏笙手里。
　　夏笙之前的确没有见过这些新奇玩意儿，他所有的玩具只有竹蜻蜓和一个已经磕断了一支翼没法保持平衡的塑料陀螺。靠着这两样东西在后院里疯一天几乎是他全部的时光了。
　　当然，有时玩腻了，也会跑去地上看成群结队的蚂蚁搬运东西或者是学着晚间电视动画里的人物玩角色扮演游戏。所以其他新鲜玩具的认知，几乎全靠嘟嘟给他灌输。
　　接下来的时间里，嘟嘟都在给夏笙讲述这种游戏卡片的规则。
　　说是规则，其实这样的盗版卡片，纯粹是商家为了牟利而创造出来的，这样五毛一块就能买到一小袋透明塑料包装的卡片，是不可能再专门费脑子想出一套规范的规则，然后再印刷一张说明书放进包装的。
　　所谓的规则，都是买卡片的孩子之间自己制定出来，口口相传的。其实仔细想想就不难发现，这规则漏洞百出，简陋到几乎可以不叫规则。有些甚至和卡片本身毫无关系。

　　时间隐没于光影之中，指针滴答滴答的绕着钟表盘跳起了芭蕾，直到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六点的位子，表演谢幕。
　　嘟嘟在几局游戏之后就拉着夏笙去了客厅，他最喜欢的电视节目即将开播了。
　　客厅的电视机前，摆了一桌零食，嘟嘟这小胖墩的身材，和这些脱不了干系。
　　嘟嘟打开电视，和夏笙并排坐在桌前，兴致勃勃的等着屏幕上的广告结束。小孩子简单的快乐是最藏不住的。
　　他抓起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塞给夏笙，“你上次说这个水果软糖好吃，嘿嘿，我特意给你留了很多”。
　　说完又自己抓起另一把蓝白包装的糖纸，“我吃这个，大白兔”。
　　两人像冬天躲在树洞里分享存粮的小松鼠，刚剥开糖纸送进嘴第一颗，楼下就传来嘟嘟妈妈的警告。
　　“嘟嘟和小笙啊，你俩看电视别吃零食啊。马上就吃晚饭了，吃太多等会儿又吃不下饭了。”
　　两只小松鼠大眼瞪小眼，夏笙手里还抓着刚拿起的第二颗。
　　“怎么办？”夏笙问。
　　嘟嘟犹豫了一会儿，“少吃一点，我妈应该不会发现。”
　　然后两人就对视着点点头，像是特工执行任务般的悄悄往嘴里塞糖果。

　　等待广告的时间总是磨人难耐的，嘟嘟手上剥糖纸，嘴里也不闲着，绘声绘色的给夏笙讲解着接下来要播出的动画片的内容。
　　与夏笙不同，夏笙喜欢看的节目是在中央电视台的少儿频道，时间是晚上七点才开始，所以他一般吃完晚饭才会般条小凳子坐在电视机前。而嘟嘟喜欢的电视节目是浙江电视台少儿频道的小神龙俱乐部，这个频道经常放一些国外的动画片，在白天好像有重播，但嘟嘟最喜欢的就是在晚饭前先看一遍。
　　“这个电视台，每天都会播放很多好看的动画片。今天播《神奇宝贝》，就是和我们刚刚玩的游戏是一样的……”
　　嘟嘟手舞足蹈的描述着他对这部动画片有多喜爱，直到主题曲的音乐响起，才突然停下来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视机。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只尾巴上燃着橘色火焰的蜥蜴在朝天上喷火，圆滚滚的黄色肚皮，看起来还有点可爱。是喷火龙，这只宝可梦之前嘟嘟给他看过卡片。
　　之后出现的，是一只蓝色的乌龟和绿色的癞蛤蟆，还有一个戴着红色帽子的少年和一只圆滚滚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黄色动物。
　　嘟嘟用他那蹩脚的日语，口齿含糊不清的哼唱着主题曲的调调。胖乎乎的身体前后摇晃，双手也举得高高的，左右摇摆，竟然还对上了节奏。
　　多年以后的夏笙回忆起这一幕，就觉得此刻的嘟嘟，就差一根荧光棒了。像极了演唱会舞台下面，忠心耿耿跟唱的小粉丝，哪怕调跑到天边，歌词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含义，但热情唱出来了。

　　主题曲放至尾声，嘟嘟唱了歌尽兴，夏笙才揪了一下他的袖子。
　　“刚刚那个黄色的东西，是什么啊？”
　　嘟嘟转过头来。
　　“哦，那个是皮卡丘，一只电老鼠。”
　　老鼠？哪有长成这样肥嘟嘟的老鼠？这简直就像……
　　夏笙偷偷撇了一眼旁边这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小胖墩，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嘟嘟被夏笙这莫名其妙的笑搞得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夏笙揉揉眼角笑出的泪水，“没……没什么。”
　　这么胖的老鼠，跑也跑不快，遇到猫哪里逃得掉啊，是怎么活下来的？可能是因为会放电，它把猫电怕了，就不敢来吃它了。
　　GAMEGREAK的设计师要是知道了夏笙的想法，大概要气死了吧。对于这部子供向的作品，我们的夏笙小朋友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血腥的自然食物链弱肉强食的问题。

　　刚开始，夏笙还会胡思乱想，天南海北，不着边际。但随着故事剧情的深入，夏笙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动画所吸引。
　　这一集大概是主角团小智一行人用宝可梦之笛，唤醒堵住了河流的沉睡的卡比兽，从而帮助了城镇的故事。
　　小孩子哪怕好奇心再重，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也能很快的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夏笙和嘟嘟两人，在短短二十多分钟的播放时间里，没讲过一句话，连手上剥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趁着片尾的时间，嘟嘟问夏笙“好看吗？”
　　夏笙点点头回答，“很有意思”。
　　“那我再给你看样东西。”
　　嘟嘟总是能拿出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新奇玩意儿。他把夏笙拉到爸爸的书房。
　　“这个叫电脑，平时是我爸爸工作用的，很少让我碰。但是，你知道吗！它还可以玩游戏！它可以玩好多好多的游戏，《口袋妖怪》也可以玩。”
　　“《口袋妖怪》是什么？”
　　“就是《神奇宝贝》啊，它的游戏名字就叫《口袋妖怪》。”
　　说着，嘟嘟打开了电脑。
　　夏笙看着面前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箱子以及它旁边的一个像电视一眼的显示器，内心疑惑，这铁疙瘩真有这么神奇？
　　“你不知道，我爸平时可宝贝这东西了，都不让我玩的。都是我妈替我求情好久，才可以让我玩一会儿。现在，趁我爸爸上班还没回来，我偷偷给你看一下那个游戏。”
　　嘟嘟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封面上印着一只红色巨兽，是之前介绍过的古拉顿。他打开盒子，拿出一张光碟，从电脑主机的光驱放入光碟。
　　打开主机开关，显示器的屏幕才刚刚亮起，房间里就传来楼下的叫唤声。
　　“嘟嘟啊，你爸爸回来了，晚饭也烧好了，快下来吃饭！”
　　“不好！我爸回来了，被他看见我私自乱动他电脑肯定又要挨骂了！”
　　嘟嘟眼疾手快，一下子拔掉了电源，退出了游戏光碟。显示器屏幕又黑了下来。
　　“我们先出去。”他拉着夏笙轻手轻脚的又偷溜出了书房。
　　“这样好了，明天。明天我爸还会去上班的，你明天过来，我再给你看这个游戏。”
　　“好。”夏笙点点头答应他。
　　然后两个做了坏事的小朋友平复了一下情绪，若无其事的下楼了。

　　然而就是有了嘟嘟的引导，之后的夏笙才会真正的喜欢上这个充满魅力色彩的宝可梦世界。哪怕他的开头是连宝可梦的名字都翻译不正确的盗版卡片和光碟，哪怕电视机播放的动画片的配音是满满的台湾腔。
　　那些零零碎碎的细枝末节，来自真新镇的红帽少年和他肩上的黄色电老鼠，游戏里万年不变的水火草初始宝可梦，和永远会在属性上克制你的劲敌，还有固定的八个道馆和四大天王，都在遥远的未来，等着他。

　　夕阳消散，隐没于夜幕之后。
　　两个孩子欢笑声曾经充斥着这间破旧的小房间。昏黄的玻璃灯泡外，几只飞蛾拼命的扇动翅膀，影子映射在老旧发黄的白墙壁上，像是醉汉在手舞足蹈。
　　这是片只属于他们的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