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兰]亗亗平安》皮囊姬

2、◤二◢

　　百里屠苏原本是不敢合眼的，如若这是一场梦，那么他也不知道何时梦就会醒。如果这场梦在沉眠中静静地结束，不如让他多看方兰生两眼。

　　方兰生虽然一直嚷着不肯睡，但一沾上枕头，很快也就不省人事了。小家伙不知道正做着什么样的梦，嘟着嘴，皱着眉，百里屠苏没来由地就觉得可爱非常。他本想给方兰生有规律的、轻柔的拍抚，就像他幼时想得到的那样。然而他不确定方兰生会不会被他的动作惊醒，一只手伸了出去，却始终未曾落下。

　　瞧着瞧着，百里屠苏就想着从前同行的时候。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也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百里屠苏按时醒来，这是多年习惯，身体早就适应了。他的手终于是放到了方兰生的身上，却有哪里不太对劲。

　　百里屠苏猛地睁眼，看见面朝自己侧身睡着的方兰生，分明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了。小孩子的每个年龄阶段变化都很快，方兰生已经褪去了一只圆滚滚的小包子的模样，有了少年的意思。

　　眼前的情景令人匪夷所思，百里屠苏皱了皱眉，按着肩膀轻轻摇晃着方兰生：“兰生？兰生，醒一醒。”

　　“干什么吵人睡觉，好烦啊……！”方兰生迷迷糊糊的，还有些起床气，想要挥开百里屠苏的手却没能成功，这才睁开眼睛，“……你是什么人！！”

　　他惊吓地弹坐起来，快速地往后缩，背脊一下子就贴到了墙面上。

　　“你究竟是谁？再不说我要喊了啊！”方兰生试图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可惜那对儿明亮的大眼睛产生的效果只会是使得其反的。

　　任谁一大清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床上有个陌生的男人也会很惊讶的吧？而且这个男人看起来比他年级要大一截儿，好像已经真的是个大人了。再说了，还板着一张脸，跟块儿木头似的，真不讨人喜欢。

　　他又四下环顾一圈，希望能找到个趁手的东西充当武器自卫，却发现了自己并不是睡在自己的卧房里的事实。他又扭头喝道：“你！你你你！！你把我绑到什么地方来了！难不成你是那个什么采花贼？可我也是个男人啊！我告诉你，绑架的罪名可不小，我要去官府告你的！”

　　方兰生一边吼一边摸索着，还真让他摸到了一样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柄木剑，在他手里显得有些短，大概是小孩子的玩具。

　　曾经他也有这类玩具，但这种哪儿哪儿都有的卖的普通玩意儿实在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注意，只是举起来指着百里屠苏，强撑着一个气势汹汹的壳子，叱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他们俩这番见面的情形太差，方兰生一下子就往歪处想，谁也拦不住。

　　百里屠苏拨开面前毫无威胁的木剑，方兰生的那张嘴他不止一次的见识过。可他不擅长说谎，也不想对方兰生说谎，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在下百里屠苏，并非采花贼。”

　　说到这儿，百里屠苏也是一阵头疼，自己的长相难道如此不堪？怎么总会被旁人误解。

　　“并非采花贼？”方兰生冷哼一声，年级见长，脑子也转得快了许多，“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傻呀？”

　　“在下并未欺瞒……”

　　“哼，谁信啊……”方兰生看他一言就觉得此人话不说尽，总藏着掖着，一定有问题，但此刻脱身为重，也不和他多辩，只道，“那你放我走！”

　　百里屠苏稍一犹豫，便被方兰生当作是“恶人”的证明。他立刻趁着皱眉愣神的那瞬间一把推开百里屠苏，抢下了床。他身上只穿了一套内衫，光着的两只脚直接踩在了地上，不是很舒服地蜷起了指头。

　　就这样跑出去实在有失风化，方兰生犹豫着飞快地扫了房内一眼，只看见床前整整齐齐摆着的一双小孩子的鞋，几案上又有一身小孩子的衣服，看颜色倒是自己喜欢的那种。但真正吸引了他的注意的，是在那叠叠得整齐的衣服上静静摆着的青玉司南佩。

　　方兰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却探了个空。

　　是了，只有睡觉的时候他的青玉司南佩才会离身。

　　方兰生一把抓过宝贝玉佩，生怕百里屠苏上来抢。这个男人比他年长，胳膊上结实的肌肉线条也明确地告诉他，他是不可能打得过眼前这个男人的。

　　可他还是眼里地盯着这个男人，喝问道：“原来你是人贩子么！你是不是还绑了一个小孩子？他在哪里！把他交出来！”

　　明明自己都安全不保，方兰生却还是要去关心别的什么人。

　　百里屠苏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了方兰生一眼。这个年纪的方兰生已经很有将及弱冠时的风貌品性，他暗自感慨，缓缓站了起来。“没有别人。”百里屠苏看着对方警惕的模样，穿好鞋后又慢慢地站远了几步：“我给你找身衣服。”

　　有些事情他也解释不清，只能不言，拿旁的事情转移话题。

　　这件屋子里摆了什么，百里屠苏也是大约有概念的。按着自己的习惯，橱里应该收着一两套替换的衣裳。虽然颜色都深了些，但也能穿。

　　百里屠苏拿了上头那身黑的，转身要送去，方兰生随着他靠近不断提升外现的紧张表情阻住了他的步子。

　　“无须害怕。”百里屠苏淡淡道。

　　方兰生听着翻了个白眼，却嘴硬道：“本少爷才不害怕，这叫谨慎！谨慎懂不懂！你把东西丢过来，然后再往后站两步。”

　　百里屠苏依言而行，才终于让方兰生稍稍放松下来些许。

　　百里少侠的衣物都是劲装为主，也不配发绳、发冠一类的。方兰生略一思量，拆了一个护手，简单给自己绾了一个发髻。也亏得在场两人现在谁也没亲见过晋磊的模样，否则一定会被这既视感晃了神。

　　整装一新，对方还未动手，方兰生只当他是良心未泯。“我要回家了。”他这样通知道。

　　“可是……”百里屠苏皱眉，“此地是青龙镇，并非琴川。”

　　“我不管！我要回家了！”方兰生压下害怕的感觉，夺门而出。这个客栈他不认识，在大街小巷里穿梭一阵，更是越来越慌张。

　　百里屠苏没有骗人，这里确实不是琴川。

　　而这个家伙眼下就缀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不管自己跑到了哪里都紧追不放。即使此人一直没有靠上来，方兰生却也不敢停下，没头苍蝇似的跑得腿都软了。一抬头却蓦然发现，面前的寨子，守门的石狮，竟然都是自己熟悉的样子。他急忙抬头望去，正是方府二字。

　　欢喜之情刚涌上面庞，正巧朱门轻启，走出来个着橙黄间色华裙的少女，眉目间尽是焦急神色。

　　“二姐！”方兰生喊了一嗓子，也没多想，人就扑过去了。

　　方如沁捏着他的脸颊肉，状似凶狠地问：“上哪儿去野去了，嗯？回书房抄论语，抄不完不准吃晚饭！”

　　换作平时，方兰生已经哭喊着求饶。此番，他倒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个一直跟着自己的男人。那人好像愣住了，就那么遥遥地望着自己，之前严丝合缝的木头脸也变了模样。

　　“喂！”方兰生喊道，“你以后不要干坏事了。”

　　百里屠苏听罢忽然迈步，嘴里说着什么，但方兰生没有听清。只是看见百里屠苏试图靠近自己就吓得倒退三步，拉着方如沁跨过了门槛儿。他打算立刻把门合上，把百里屠苏和他的害怕统统关在外头。

　　在最后那丝门缝里，方兰生好像看见百里屠苏难过的表情，但它太微小、太过难以判断。可是被一个疑似人贩子的陌生人惦记上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方兰生这样想着。

　　在大门“砰”地合上前，方兰生又急急补充道：“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整座方家大宅似乎一下子就陷入了沉寂。

　　停在正门口的百里屠苏鬼使神差地拍着朱漆大门，高喊：“方兰生！”反复几回都没见回音，看来他是真的恼了，再不肯出来见一面。

　　也是，不扭送官府已经是他方兰生的宽容大量了。毕竟两人尚未认识，再多的又从何谈起。

　　忽有过路人听到了叫喊声过来，拍拍百里屠苏的肩膀，问他：“小伙子，你喊什么呢？”

　　“我找人。”百里屠苏答到。

　　“找人？”那过路人一愣，抬头指了指顶头那落了灰又结了蛛网的暗沉沉的匾额道，“这朱府早就没人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