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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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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屠苏醒来的时候人在青龙镇。
尽管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地，但呆坐在床上也不会得到答案，行动派如他便离开海客居，四处走动。
这个海边小城依旧如记忆中一般热闹，各路客商来来往往，造船厂里热火朝天。百里屠苏记得羽无双曾在海边远眺，甚至书信与他，提及风光甚好。反正没有着急要办的事，也没有特别想赶去的地方，百里屠苏信步而行，走到了曾经碰见过红玉的那个圆形广场。
此处外域客商不少，人群颇有些熙攘，大家又大多都着各自家乡风情的衣物，故而百里屠苏这身稍稍有些苗疆饰物的黑色劲装也就不惹人注目了。
然而数步外的一个小孩子却让百里屠苏微微瞪大了双眼，倏然止步。
那个孩子大约是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亮丽的翠衫，手腕上佛珠缠了四圈才堪堪挂住，他手里提了一柄玩具似的木剑，长短倒是正和他用。但最终使得百里屠苏停下脚步的，是悬挂腰间那枚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太过大颗的玉佩。
那是青玉司南佩。
百里屠苏绝不会认错的。
那孩子随着人群缓缓走着，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北，时不时疑惑地四下看看，但除了大人们匆匆而行的脚步外再没别的什么了。所以当他发现一个黑衣青年静静站在原地望着自己时，他攥着小拳头思量片刻后，挺着胸脯就想那男人走去。
百里屠苏一步也不敢挪动，只等着孩子走近了，仰头望着他，用脆生生的声音问他。
“你认不认得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被问得噎了一下，半晌后还是点点头。他做梦也没想到，再次见到方兰生，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但这“重逢”仅仅是于他而言，这个问题无可避免地浮现在他脑海中，再想忽视也无法。
对方表示他认识欧阳少恭，方兰生就放下了戒心。
他才刚认识欧阳少恭没多久，这个大哥哥就已经变成他日日夜夜盼着的人了。想和他一起玩儿，想听他讲故事，想看见更多新奇的玩意儿。
但是方兰生已经自诩是个小大人了，早过了不知世事的年龄。于是他为了确信，又多问了一句：“你是坏人吗？”
百里屠苏心中失笑，却没有半点显在面上，只简单摇头。他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让别人相信自己是好人，从来就没有这种办法。
然而方兰生还是喜笑颜开地信了，就像片刻前丝毫不怀疑百里屠苏认识欧阳少恭是在骗自己一样。
一个未经历过磨难的孩子没有理由去想更多的、更坏的可能。
不过眼前的青年回答他问题的时候好像只用点头摇头来表示自己的意思，方兰生有些担心了。他们还没交换过姓名，那么应该就称不上朋友，但是方兰生还是涌起了一种担忧的情绪。
他新认识的这个大哥哥好像是个哑巴。
百里屠苏见方兰生笑着笑着，一张小脸忽然又沉了下去，眼睛还是亮亮的，但眉毛却皱到了一块儿去。他有些手足无措。百里屠苏一不会哄孩子，二不会哄方兰生。小时候的方兰生要怎么哄，他就更没思路了。
小小的方兰生纠结了一会儿，有些犹豫地仰头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他不确定这样说话够不够委婉，先生没有教过，他的姐姐们也只说要懂礼貌，这种情形他是第一次撞见，自然是没什么信心的。
百里屠苏下意识地摇头回应，却发现这样反而不利于洗脱“不会说话”的嫌疑。他想了想，尽量不用那么生硬的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哎呀，竟然会说话呀！”方兰生惊讶地轻轻嘟囔了一句，以为百里屠苏听不见，可修仙人不同于普通人。只是百里屠苏明面上一脸的波澜不惊，小孩子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才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他背过手去，回答道：“你不是坏人，我可以告诉你。我叫方兰生，家住琴川……”
他的声音渐渐变弱，头也低了下去。
百里屠苏对这忽如其来的感情转折十分费解，连忙蹲下身，想看看小方兰生的脸。他问：“怎么了？”
“你……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啊？”方兰生忍了忍，却是忍不住了，有些惊惶地问他。
“此地名叫青龙镇。”
方兰生认真想了想，跟着沮丧地摇了摇头，他从没听过这么个地方。
百里屠苏盯着他塌下去的肩膀，问：“你想回家吗？”
方兰生再次摇头，紧接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似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你认得少恭，能不能带我去找他呀？”原本他就是偷偷溜出门想找欧阳少恭玩儿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一花，就到了这里来。
百里屠苏的回答却还是一如既往得干巴巴：“我亦不知他在何处。”
“哦……”方兰生的小脸耷拉下来，很是失落的样子。
孩童的情绪是不是总是这样大起大伏，还是这是方兰生独有的个性？
百里屠苏努力回忆幼时的自己，却只能记得清他人，不太能勾勒出自己的行为。但他忽然想到，初来青龙镇时方兰生站在海边说过的话。因此他开口问眼前这个小小的方兰生：“你想看海吗？”
“想！”方兰生脸色转晴，一下子就拉住了百里屠苏的手。
“来。”
百里屠苏牵着他，走过背着巨大背篓兜售小玩意儿的小贩，走过挂满了海外绣样布料的摊子，一直走到了栈桥上。广阔无垠的大海映入眼帘，方兰生就松开了百里屠苏的手，跑到栈桥的最边上，扒着低矮的栏杆，探出大半个身子。他惊喜又震撼地惊叫：“哇——！”
百里屠苏大步走近，一只手虚拦着。他不想打扰小方兰生的兴致，又不希望他落入水中，只好自己警醒着些，万一出事了也来得及抓他一把。
“大哥哥，你看！海好大！比琴川的河大了太多了！”方兰生兴奋地蹦了起来，指着远方问百里屠苏，“你看，海和天是连在一起的。是不是游过了海，就能游到天上去了？”
小孩子异想天开，想象丰富，一般的大人不是夸一番聪明，就是笑笑说想得太多。百里屠苏两者皆不是，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人上不去天。”
小方兰生又陷入了短暂的情绪低迷期，百里屠苏抿了抿嘴，补充道：“但是越过这长长的海，会到达新的陆地。”
此言一出，果然小方兰生好奇地抬起头来看向他，饶有兴致地晃着他的衣摆催促：“那里是什么样子的？你去过那里吗？你快讲讲，快讲讲吧。”
百里屠苏点点头：“那是一座岛，可能是海上很多岛里的其中一座。那里有花，有树，是个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但是走近一处山穴后景色忽变，再走一段路，可以看见粉色的植物，有山，有瀑布，抬头还可以看见星星和月亮。”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说该回去了，漫天飞花中，方兰生双手合十，笑道“功德圆满”时的样子。
他陷入回忆中去，身边的小方兰生听了却是陷入了幻想中：“哇——是不是和《桃花源记》里说的差不多？”
“？”百里屠苏不解地回望。
方兰生看他迷茫的样子就嘟了嘴，略有些嫌弃道：“你好笨啊，怎么连《桃花源记》也不知道呢？”他想起来这个故事还是欧阳少恭讲给他听的，朋友之间应该不吝分享，虽然他和百里屠苏还不是朋友，但是他觉得两人一定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于是，小方兰生转了转眼珠子，叉了腰大方道：“既然你不知道，我讲给你听好啦。不过作为交换，你也给我讲讲我不知道的故事，好不好？”
百里屠苏难得不吝啬词句，陪着方兰生边走边逛，偶尔买些零食甜嘴，玩儿了一天也讲了一天的故事。
尽管百里屠苏自己没听过什么故事，他曾经的经历方兰生却极乐意听。哪怕只是在后山枯燥无味的练剑生活，方兰生依旧照单全收，还十分捧场。
“你好厉害啊！”小方兰生这样夸的时候，百里屠苏正在帮他褪去外着的褂子。
百里屠苏可以御剑送方兰生回琴川，可小方兰生却黏上了百里屠苏。这个人又面冷心软，不会像欧阳少恭似的，总能想出办法来哄骗他回家。小方兰生哪儿能不抓紧这个机会，多赖在这个大哥哥身边几日呢？百里屠苏只好带他回了海客居。
小孩子入夜了也闹着不想睡，坐在床沿来回晃着两条白净嫩生的小腿，央着百里屠苏给他再讲一个故事，只再一个就好了。
“明日再讲。”百里屠苏生硬地拒绝。
他不放心让小孩一个人睡一间房，不知道夜里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两人挤在他早上离开的那间房里，小方兰生睡在靠墙的那边，百里屠苏就睡在外边儿。
方兰生有些委屈，但也没办法，只好乖乖躺下。
百里屠苏给他拉好被褥时，他才惊觉自己忘了一件事情：“喂，大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俯身背着烛光的百里屠苏看起来有些柔和，又有些晃神儿。方兰生用力眨了眨眼，百里屠苏终于轻微地动了动，并告诉他：“我叫百里屠苏。”
方兰生从被子里伸出手戳了戳百里屠苏眉间的那一个小小的红点，忽然间笑了起来：“你真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