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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贪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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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雅跟着温无相在池边摸索。
“这四周也没有洞口。”
“可是这阴阳盘说那东西就在这。”
“会不会……在池下面?”温雅猜。
“有道理。我先下去。”温无相说完又跳进湖里,身上本来就是湿答答的,此刻跳进湖里反倒比岸上舒服一点。
温无相闭气,在殷红的湖水中睁开眼睛,游向湖底。
令人意外,湖底是清澈的水,与上层的血水形成鲜明对比,只是要惊骇上三分。
湖底并不是细腻的河泥,而是一副副交错在一起的白骨。
人骨、兽骨,令温无相诧异的是水中还有幽蓝鬼火,在水中也忽闪忽闪的。中心有一条金子打造的鲤鱼,美轮美奂,巧夺天工。这鱼一只眼眶镶着巨大的血琥珀,里面封着一条真正的小鱼。而另一只,则是一颗白色的蛋镶在上面,蛋壳是如玉的白,上面还有黑色的咒文,温无相之所以能看的那么清楚并非是幽蓝鬼火的缘故,而是这颗蛋本身散发着莹白色的光,柔和却热烈。
看似柔却将这湖底照得一清二楚。就想蛋壳里面的东西,现在屈尊绛贵地缩在这颗小小的蛋里,却将这方圆百里的困魔山脉的兽灵吓得未到季节都宁愿挺身一试打破约定困魔桎梏都要跑出去。
“奇怪。”温无相腹诽,这东西似乎是被养起来的。
感觉身后有人游来,温无相急忙抽刀向后边砍去。
“是我。”温雅一挑眉,并未出口说话。
温无相收回堪堪砍出去的刀,也一挑眉,意思明了:“你怎么下来了?”
温雅没回话。
皮。温无相心想。
温无相和温雅站在金鲤旁,纷纷蹙眉。这东西很强,温无相虽然看不起玉澜的修为,但不得不说至少是排得上名号的,可此刻在这颗蛋前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
古老而雄伟的气息伴随其中,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身在上古战场,千军待发,万马踏过。
温雅承受不住,跪了下来。温无相见状,拉住温雅游回岸上。
“那是什么东西?我跪下的时候,感觉前面站着一个魁梧的男人,气魄压人。”
温无相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能打碎它吗?”温雅面露恐惧之色。
“很抱歉,恐怕不能。”温无相本来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搞死再说,可是手快要抚摸到蛋壳表面时,一股力量将她的手弹开了。
玉澜不是这股力量的对手,温无相估量就连自己的本相碰到这个也被弄得够呛。
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棘手。
“这东西,破壳而出,需要多久?”
“五个月。”
“这么快?”
“最慢五个月。它力量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出来,这困魔山灵气充沛,戾气浓重,对它而言,是绝妙之地。我试试将心枷池封印起来,将这一地的灵气封起来,应该能缓上一阵。”
“你说,灵力充沛的山脉,它都要吸上五个月?不对,这东西应该吸了很久。”
“聪明。这几十年的兽潮一次比一次弱,也没什么珍贵的灵兽,恐怕就是这个缘故。方才我看,下面还有兽骨,想必是被豢养起来的。”
“养这样的东西?”此物的煞气绝非鬼界任何一个厉鬼能比拟,就连传说中生于界八字死绝全家的鬼婴的煞气怕是也要逊色三分。这股戾气,势不可挡犹如万军出征。
养这样凶险的东西,这心绝对不是什么救济苍生。
“没有头绪。”温无相头上有些冷汗,她知道此物不简单,没想到如此凶险,这一次,怕是鬼界也要被端了。
温雅沉默着帮温无相布法。
树影斑驳,饶是正午,这困魔山的林木繁多,阳光稀稀疏疏地透过纵横交错的枝叶徒劳地想照亮困魔山。
李霄霄看着杀不完的灵兽,再看看一旁身影闪烁的惑朝惑夕,心下一沉。
“掌门!”一名女修向李霄霄求救,下一刻右臂被惑朝的剑齐齐砍下。
这次鬼界突袭着实出其不意,本以为已经苟延残喘的东西开始卷土重来了。
为首的是一名带着面具的玄衣男子,头发并未束起,他站在树梢上,三千青丝随风飘扬,耳鬓夹着一朵桃花,增添了几分俏气。他站在树梢吹埙,低沉悠扬的埙声令人心怡神旷,那灵兽听到这乐声,凶性被激起,一次又一次地集合,不断地进攻,却将鬼修视为空气,一心攻击被李霄霄召齐的各派子弟。
鬼修也不是吃白饭的,身法诡异无比,却不下死手,专挑修为高的子弟下手,不取姓名,却断手足。
“阁下!”李霄霄木然地挥剑砍退灵兽,向树梢上的男子说话,此人看起来仙气渺渺,没想到却是鬼界中人,李霄霄见过此人,在那人的喜宴上,就是这个将温无相救走的,“恳请阁下放过我们一马。”
李霄霄死马当作活马医,自己将鬼界赶尽杀绝,却在此刻恳求别人放过自己,着实有点不厚道。
本来李霄霄也没抱着多大希望,没想到那男子轻笑一声,不再吹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李某欠阁下一个人情,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人情?人情有什么用?”
“这……”
“呵,罢了。我是——”他顿了一下,继而大声说道,“我是温溯姘头。”
“啊?”李霄霄没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了,鬼修也都消失了。她转身想先击退一波灵兽,却失声,“月痕君?”
身后灵兽都已齐齐倒下,只剩一个白衣上沾着血渍湿答答的君无衣,他冷冷看着还在微微动荡的树梢,眼神迷离。
金陵。
风和日丽,街道上摩肩擦踵。都说金陵是整个人间最繁华的地方,此言不虚。
琼楼玉宇,阁楼林立,樱树盛放,奇货颇多,江湖人士行色匆匆,行商急忙跑货。
李霄霄将最大的医馆包了下来,这一行,着实损失惨重。
君无衣没有呆在医馆看断臂瘸腿的后辈,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金陵城。
“这位公子,为何如此失魂落魄?”一位摊前冷清的算命先生拦住君无衣,摸着须白的胡子讳莫如深,“可需要老夫算上一卦。”
君无衣看向这位老者,刚要出口婉拒。
那老者又道:“天下的伤心郎多如天上繁星,其实都是命中劫数!”
“命中劫数?自己亲手种下的也能算是命中注定?”
“呵,这是自然。公子本末倒置了,这是果,不是因。”
“何为因?”
“身世是因,际遇是因,性格是因……”
“那……又该如何?”
“不如算上一卦?”
君无衣给了这个老者一锭金子。
“公子当真慷慨,我见公子红鸾星动,今夜栖霞湖旁,说不定会有奇遇。公子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那里等着公子呢。”
“一派胡言。”君无衣腹诽,却并未表露,而是信步走了。
入夜,却比白日还要热闹。
花灯节。
栖霞湖旁人影攒动,多是一男一女在逛花灯,或者放花灯,或者是两个俊俏小生并肩走着,君无衣一个人显得有些许寂寥。
小摊贩不放过任何一个客官:“这位俏公子要面具勿伐?”
君无衣瞥眼,看着摊上玲琅满目的面具,道:“有……”
“有什么?”
“没什么。我要这个。”君无衣留下一锭银子,拿走一个悲喜面具就走了。
“好生奇怪的公子,拿那么不吉利的面具。”丝毫不考虑不吉利的面具是谁卖的。
君无衣戴上面具,消失在人群中。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大大大!我押三百两!”温无相一边喝酒一边喊道,从黑色钱袋里掏出银子放在赌台上。
“圣姑你醉了!”
“老子怎么会醉!”温无相回头骂道。
温雅拿着怀里大堆小堆的玩意儿汗颜,思考着为什么清羽圣姑喝酒后跟平时大有不同,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
“开!”
“小!”
“什么?????”温无相也不气馁,又掏出银子,“继续,大!”
“小!”
“?”
“继续!大!老子今天还就不信了!”温无相的运气一向衰,在鬼界的赌坊输到经常要画楼月过来过来接人才没有把大裤衩子也输掉。
“等等!我买小!五百两!”温雅拿着怀中的东西急忙喊到。
“你小子哪来的钱?”
“嘿嘿。”温雅眯眼一笑,从温无相的钱袋里拿出银子,他发现了,只要跟这位前辈卖一下软干啥都行。
“你个好小子!”
温无相一买大,温雅就押小,赚得那叫一个钵满金溢。
“走走走!有什么好玩的?”温无相受不了这口气,拉着温雅往外走。
“赚钱很好玩!”温雅嘴上揶揄,却跟着温无相走出了金陵赌坊。
“哼!”温无相又从温雅怀里拿出一壶酒,继续喝了起来。
“前辈酒量不好。”
“放屁!”温无相骂,拿出面具自顾自地带了起来,这是个凶神恶煞的面具,看着骇人。
“给我也带一个!”
“好!”温无相拿出刚刚买的另一个猪八戒的面具,“很适合你。”说完还认可地点了一下头。
“呵呵。”
“放花灯去!”
“不是,我说你买这么多花灯干嘛?”温雅抱着一堆花灯步履维艰,天知道他刚刚在赌坊是怎么过来的。
“按照我的想法,嗯,是只在一个花灯上写愿望,然后混在一堆花灯里放到河里去。”
“为什么?”
“你想,帮人实现愿望的仙也很累的,肯定是只挑一些来还愿,他可能是从一堆里只拿一盏,那我放很多盏,岂不是把别人的都挤出去了?”
“可是……万一那仙拿到的是空的,你岂不是很惨?”温雅看着脸色微醺的“玉澜”无奈道。
“啊,对喔!我就说怎么我许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原来是这样!”温无相恍然大悟,“受教了,阿绚!”
温雅停住脚步。
“怎么了?咱们去栖霞湖。人生得意须尽欢,说了及时行乐。”
“没有,前——前辈你从前可曾放过花灯?”
“唔……很少,没时间。鬼界和寒麓没有花灯节。”
“……嗯……”
“你怎么?我觉得这花灯一点用都没有诶。”
“不。”温雅摇了摇头,“我上个月不是花灯节放了几盏花灯,结果实现了。”
“唔……阿绚你许的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
温无相皱眉,讥笑道:“呵,怕是喜欢上哪家姑娘了吧。”
温雅不予置否,只是一笑。额前的碎发随着晚风轻扬,浅色的瞳仁中映出万家灯火。
栖霞湖。男男女女在湖边放着花灯,君无衣拿着一盏花灯在湖边缓缓走着。
“公子,你这乌骨花灯还未许下愿望,可续在下帮忙一题?”
“好。”君无衣放了银两在书生的桌上。
“不知公子要写何物?”
“溯。”
“溯?只这一字?”
君无衣点头。
“小兄弟,给我写个东西。”浓重的酒气,君无衣看见一个带着凶神恶煞的面具的姑娘将银子拍在书摊小生的桌子上,轻佻地说。
“这位姑娘,请稍等。不知要写何物?”写字挣钱的书生边写下君无衣要的边问。
“写何?随便你!”
“这……那好吧。”书生看着眼前酒气熏人的姑娘家无奈道,“公子,你的。”
君无衣伸出手接过那微黄的纸张。
“我欲骑鲸归去,只恐神仙官府,嫌我醉时真。如何?”
“听着不赖,只是不像愿望。不过,就这个吧。”
“好。”
“我也要。”温雅好不容易赶上来说,从温无相的钱袋里掏出银子给那书生。
“也是随意?”
“不。你就写: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听听当当人人。”
“听着也不像许愿嘛。”书生确认。
“这是还愿。”
“公子好福气。”书生笑。
温无相和温雅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此夜圆月高挂,月光的清辉映得湖面银光粼粼。
各种各样的花灯飘在湖面上,随风远去。耳边的嬉闹声、吆喝声,炮竹声不绝于耳。
烛光闪烁,温无相没有感觉到聒噪,只觉安逸。
温雅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两盏花灯放在湖面上,温无相站在一旁看着他,手中拿着酒壶。
“你说这东西最后会飘到哪去呢?”
“约莫是沉了。”温雅又将身旁一大堆的花灯放下去。
“我是问飘到哪里去。”温无相重复。
“谁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有时候跟一些物什还是同病相怜得紧。”
“你还有我。”温雅站起来,怀里终于空了,看着温无相轻声说。
“哦?”
“从前不告而别,往后,绝对不会。”温雅拉起温无相的手,走出人群。
“哈哈哈哈哈哈……”温无相笑得癫狂,“阿绚,你这样别人会认为你是我的小郎君的,我可又要被扣上一个荼毒正牌子弟的罪名了。”
“无妨,我们去猜灯谜可好?”温雅看起来格外开心,先前被温无相不顾同门伤情不管心枷池里面那东西强拉着去玩的郁闷一扫而空。
“依你。”温无相笑了起来,虽然隔着面具看不见。她开心终于不用在温雅面前装那副圣洁的样子。
“楚霸王乌江自刎。打一字。”
“是翠。”
“这位小公子答对啦!”摊主叫道,“答对十个有东西赠与公子。”
“十个?阿绚你行么?”
“自是十拿九稳。”
“一走带千军。亦是一字。”
“师。”温无相开口。
“这位姑娘和公子可是一起的?”
没等温雅开口,温无相将和温雅握在一起的手伸到面前,晃了晃:“你眼神怕是不太好。”
那摊主倒也没恼,笑呵呵道:“年纪大了,这天又黑的,不太好使。下一个,折干沉沙,这次可不是字了,小姑娘。”
围着的人挺多,这迷一次比一次难,若是像连续对十个,倒也是有点难度。
“林火楚,土里埋。”温雅和人群中另一位蓝衣公子齐声答,这位蓝色衣服的公子跟他们一样,也连对了两题。
“方掌柜的,今年的怎么这么难?”
“大魔头温无相气焰已消,鬼界不来捣乱。老身特地拿出比往常贵重的的东西当奖品,那不得难一些?”
“也对,温无相重伤,当真是令人称快。”有人附和。
温雅握紧温无相的手。
“还是下一题吧。”蓝衣公子说。
“公子莫急。米饭太硬。”
“沙。”
“金木水火。”
“坎。”
“能说善讲。”
“团。”
“凤头虎尾。”
“几。”温雅依旧与蓝衣男子齐声说。
“天生一仙人洞,实无仙人在。”
“吴。”依旧是平分秋色。
“最后一个,公子们可要争把气啊!”
“多谢。”
“十女同耕半边田。”
温雅笑道;“这我知道。”
蓝衣公子却不言说,手逐渐握成一个拳头。
“这位公子,你可知道?”摊主问。
他也不答话,低头,又转身拨开人群走了。就像一片云消逝在天空中,似有非无,捉摸不透的感觉。
“是妻。”温雅道。
摊主看着蓝衣公子低头远去,摇了摇头,又转过来对温雅说:“这公子好生奇怪,似是勾起了伤心事。不过老身祝贺公子了,答对了。”
“这蓝衣公子可能与心上人闹别扭了吧?看他周身的气度,不知哪位姑娘家如此幸运。”人群中有位围观的姑娘喊道,“这位公子就不同,心上人在侧,这谜底正合心意。”
温雅稍稍别过头。温无相也故意整温雅,不予辩解,笑道:“掌柜的,奖品是什么?”
摊主招了招手,一个小厮拿着一个盒子上来。
“里面有两把孔明锁。本来想着无论公子姑娘一把,那蓝衣公子一把,没想……”
“那就谢过掌柜的了,”温无相将盒子接过来,“也算天上掉下的馅饼。”
“这也算馅饼?”温雅拉着温无相走出去,金陵的街道宽敞,各色的灯笼悬挂在枫树上,实在是繁华。
“唔,当然。从前我猜灯谜的机会极少,偶有几次,还斗不过君无衣。自然得不到第一名的奖品了。”
“嗯。”
“该回去了。”温无相道。
“是。”温雅惋惜。
令人快活的时光总是太少,回去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们,温雅领会到温无相说的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是什么意思了。
棘手的事太多,不知从何下手,就只能假装忘却凡尘,贪欢一晌。
师父只教温雅现下事现下干,才能换得清欢一阵。但倘若是真的无从下手的事,那又该如何?
温无相从小无从下手的事太多,早已明白今朝酒不可他朝饮。只能抓紧机会抛却心肺换回片刻欢愉。兵临城下不足惧,但请一笑温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