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阶似花栖》易卜深

9、第 9 章

　　还是同昨日一样，用晚膳梳洗完毕后，十一便早早的休息了。
　　睡不过半夜，便惊醒了。月亮还遥遥地挂在中天，月色淡凉如水，透过木制的窗棂洒进房内，经菱花铜镜的反射便更显明亮。十一抹去额上沁出的汗珠，坐起身，取出枕下的字条同丝绢，再次打量起来。
　　丝绢上艳红的四个字在此刻显出骇人血色来，眼前不由浮现出当年邻邦兵临城下，大晏国血流成河的场景，十一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倒下去。
　　外头传来叩门的声音。
　　“姑娘可是醒了？”有烛光从门口照进来，阿荆声音沉稳，缓缓推门进了里屋。
　　阿荆晚上向来睡在暖阁守着。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想她定也是睡不安稳的，十一稍微有些动静，她便惊醒了。
　　烛光照亮了十一苍白的脸，看着阿荆满含担忧的眼神，十一心中的慌乱稳稳地沉了下去，推开阿荆伸来扶她的手，我站起身，兀自穿好中衣与外袍，将手持灯笼中的蜡烛点燃向外走。
　　“无事，我出去一趟，你不必跟过来，回去睡吧，放心。”
　　阿荆果然没有跟过来，十一可以清晰地听见她合上门扉，轻斥那些好事的出来偷看丫头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沉稳而令人心安。

　　手中灯笼的微黄烛光照亮了黑暗的路，每跨出去一步，心便愈坚定一分，过往的事在脑中一间间闪过，纷至沓来。
　　十一是不怕走夜路的。从前在迷迭，更是满心欢欣着夜的黑。
　　夏夜，她会拽着十二去面壁崖旁扑萤火虫。黑暗中有一点点微弱的莹光闪动，便足以让人感动的热泪盈眶。那时刚看完了《梁祝》，十一哭得淅沥哗啦，一塌糊涂，便指着满天流萤告诉十二：“若是有一日，我与我爱的人也同那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不得相聚，我才不学他们化什么蝶儿的，我就变成这萤火虫，待在他身边，多好。”
　　十一记得那时，十二很是生气敲了下她的脑袋，摆出师父平日里教训她时候的威严来，一脸严肃：“什么你爱的人，小小的年纪的，脑子里净想些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想想明日的功课吧，省得又挨骂，连十三都笑话你……”
　　十一记得十二看着她的眼睛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黑，很深很深。
　　十一那时就想着啊，要是有朝一日她真变成那萤火虫了，一定要先照亮十二的眼睛，照亮那片黑。
　　只可惜后来，十一想要告诉他的时候，他不见了。
　　而十一，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萤火虫了。

　　十一要去的地方，是梁王萧衍的裕安院，这儿与她的芫芜院自是相近的，不过几步便到了。这些日子，她甚是清闲，萧衍倒是愈加繁忙，到现在，屋里的灯还是亮着的，倒也免得她扑个空。
　　十一径自走入院中，一路小厮婢女皆是冲她点头行礼，倒没人敢拦她。
　　呵，也是，敢拦这位传说中极受宠的未来准王妃的，怕是不要命了。
　　很顺利的，十一踏入了书房。
　　萧衍抬头，见她来了，脸上现出一抹喜色。
　　“阿依。”他放下手中的笔，“听下头人说，你今日去了应国公府一趟，可是对前两天谢三送来的嫁衣不满意？”
　　“不知是下头何人嘴这么杂，竟将这等小事都报到您这儿来了。”
　　十一看着眼前萧衍的眉眼，俊逸一如往昔，缓步走到屋子正中，朝他的方向跪了下去，十一可以看到，萧衍的眼睛里头有柔情千种，有包容，有温暖，可惜，不再是她能栖息的港湾。
　　萧衍大惊，连忙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堪堪扶住十一下跪的动作，“阿依，你这是何意？”
　　“阿依有一事相求。”
　　“阿依想走了，还望王爷不要拦着。”十一努力扯出一抹笑，但肯定是僵硬的，肯定，不够漂亮。
　　从十一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萧衍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被敛去，很快便寒冰一片。
　　“阿依，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萧衍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仿佛要抑制不住咆哮的怒意，不再看她，转身拿起桌案上的书简看起来。
　　十一没有开口，只是跪着。萧衍也没有动，时间一点点流过，他手上的书简没有翻页，只是那只握着笔的手不住的颤抖着。
　　“三郎，阿依累了。”十一的嗓子有些干，连说出的话都带着说不出的嘶哑。
　　“阿依，本王不许，不许！”

　　萧衍气得拂袖将桌上的香炉砚台全都扫到了地上。“哐当”一声，砚台摔得四分五裂，有墨汁溅到十一的衣摆上，很快晕染开来，仿佛黑云，沉沉的压在心头。香炉就倒在十一的脚边，有未燃尽的心字香散落在地上，伴着熏笼内的烟火，熏得人几乎要落泪。
　　“这四年，本王可有哪点对不住你的。”萧衍站起身，用那种极伤心难过的声音质问，“你要的名分，本王已经准备好这世上最盛大的婚礼迎娶你；你要的安稳，本王已经经封王了，可以陪你一辈子荣华；你说不想提过去，本王就不问，你说，你还有哪点不满意?你要的，本王都给，本王都答应。”
　　“不要走好不好？”萧衍走到她身边，将十一整个人拥进他的怀里，双臂渐渐收紧，仿佛要将她刻进骨血，最后一句话，是贴着十一的耳朵说出来的，带着十一从未见过的卑微，卑微的乞求着。
　　“三郎，阿依是真的真的累了。”
　　有泪滑落，萧衍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重重地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他直起身，看着十一的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直盯得她心慌，然后一点点向她凑近，有属于萧衍的气息洒在脸上，烫得十一呼吸一滞，下意识的转过脸，他灼热的吻擦着脸颊过去，狠狠的肆虐在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