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阶似花栖》易卜深

10、第 10 章

　　萧衍向来是冷静而克制的，只要十一露出半分不愿意的神色来，便不会动她。他可以面无表情的将她送到元安侯府，然后第二天仿佛什么都未发生的，依旧笑着唤她“阿依”。曾经的他，为了权势可以什么都不要，现在的他，也不会因为十一的一句话，放弃他唾手可得皇权。
　　想到这里，十一将心里那一点点残存的侥幸掐断，猛地推开萧衍，退后数步。
　　萧衍的眼睛通红的，湿润的，泛着水光，死死的看着十一。
　　“阿依，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两年前，我军大败，敌人已经攻到了城下了，平日里那些称兄道弟的人，那些口口声声说要为我尽汗马功劳之人，都走了，只留我一个人，以一人守一城……”
　　“是你，是你告诉我，我会成功，是你陪着我，等到了援军来的时刻，守住了渝州城……”
　　“可是阿依，现在和那时不一样了，我已经成功了，现在已经好了，我什么都有了……可你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离开我？你同两年前，那些背叛我的人，有什么区别？”
　　“因为……你从来就不是我的王，你只是三郎。”
　　“可是现在，你连三郎也不是了。”
　　十一几乎要压抑不住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的难过，只能在心中告诉自己，她的眼里向来容不了沙子，犯过的错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重重地深呼吸两下，十一再次回头看了看萧衍，然后转身，决绝的逃离他的世界。
　　在她跨出门槛的一瞬，萧衍嘶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阿依，答应我，永远都不要与我为敌。”他的声音中带着悲怆，亦或许是无奈。
　　“再见。”
　　外头下起雨来，十一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有叹息淹没在雨声里。
　　最后的道别，或许他都没有听见。
　　听不听得见，已经不重要了。
　　是的，一点都不重要。
　　衣摆在风中翻飞，萧衍看着十一离去的背影，单薄而萧条的一点白色，在夜色中隐约越走越远，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无尽的长夜之中，终是忍不住，低头哽咽了起来。

　　十一匆匆的赶回芫芜院时，外头已经打起了三更天的梆子声。
　　春雨带着寒意，打湿了她的衣裳，从头到脚都冷得发抖。她直接回了里屋，锁上了门，连同阿荆关心的话语一并锁在了门外。
　　香炉上升腾起袅袅香烟，红色的蜡烛滴下烛泪，摇曳的光影照得华丽的屋宇一片凄迷。三更的冷雨打着屋外的梧桐，一声声，更显长夜漫漫，令人无法安睡，都说梧桐是凤凰栖止之木，可凤凰会为了梧桐而停留么，不会的，凤凰只会永远翱翔九天，到死也不愿沾这尘世的污泥。
　　十一倚靠在木雕的床角，睁着眼睛想睡觉，闭上眼睛想流泪，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难过么？难过。
　　后悔么？不后悔。
　　十一告诉自己，她不会后悔的，永远都不会。
　　一任空阶，点滴到天明。红烛燃了一夜，烛蜡落了一地，伴随着最后一点微弱火苗的消失，那方丝绢同字条也一起被烧成了灰烬，而后黑暗消失，天空破晓，黎明将至。
　　十一一夜未眠，从三更到五更，她也终于是熬过了这一晚。
　　她的心里竟然很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又或许比以往更平静些。
　　十一站起身，拍拍发麻的腿脚，褪去半湿的衣衫，挑了一件天水碧的青袍换上，然后便是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口脂等一系列动作，再随手挽了个反绾髻，菱花铜镜中少女的脸便一点点显露。这是四年前她常装扮的样式，而天水碧也是师父最爱的颜色。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连厨娘都没起呢，更别提喂马的小厮了。十一熟门熟路的绕过守夜的侍卫，从马厩牵了匹马，直奔城外长亭。说实话，她已经许久未这么放肆，这么潇洒的骑过马了。
　　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拍马背，身下这匹枣红色的骏马便朝着城门外疾驰而去。说来，十一这随手牵的，倒是一匹好马，脚程快的很，迎着城门打开的钟鼓声，马儿一声嘶鸣，前蹄抬起，用力一跃，于身子落地的瞬间已窜出数尺。
　　城外的长亭旁有家茶肆，茶肆的后头直通山野。
　　虽说是茶肆，可这边各路人马来来往往，鱼龙混杂，店家自然是什么都卖的。十一到的时候，店家也才撑起那片写有一个大大的“茶”字的幡子，一个客人也没有。
　　十一将马儿拴在路旁的一根桩上留它休息，顺手丢给店家几块碎银，然后便带上买来的两壶小酒并其他一些杂碎物直奔后头山野而去。这本就是各路来客休憩之所，故马儿放这儿，也不怕被偷了去，这点她放心的很。
　　近四年不曾有这等锻炼的机会，幸而十一的功夫并未退步，一路直上山顶。
　　一路草木葱茏，小路两旁到处是火焰般丛丛燃烧的杜鹃，以及一树一树洁白的梨花，大朵白云，阳光明亮。依靠着依稀的记忆，终于，她还是在那棵巨大的松树下找到了那块地方。
　　那是师傅长眠的地方，十一至今不知师父的名讳，所以当初连给他立的碑都是无名碑。
　　十一已经四年没有来看过他了，而除了她，也没人会来替他拔拔草了。
　　所以，师父的坟头野花野草开遍了，在早春的风里显出旁的地方没有的生机来，这里一把花，那边一丛草，毫无章法，倒像极了她师父向来不拘礼法的性子。
　　想到这里，十一原本压抑的心情微微好转，忍着眼睛的酸胀，扯出一抹笑来。
　　“师父，十一看你来了，师父，可有想十一呢？”
　　十一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了，直接一屁股坐下，背倚那块空无一字的石碑，仰头，拿着酒壶便是一通灌，半壶酒下肚，才略略收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