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阶似花栖》易卜深

6、第6章

　　长久，十一悠悠的长出一口气，叹息。
　　“阿荆，我从来没想会到是你。”
　　“无论如何，可怎么偏偏会是你这个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
　　“姑娘，我没有！”
　　“没有什么？”十一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那茶放的时间久了些，早已凉透了，没有回味的甘甜，只剩下了苦。
　　“我……”阿荆一时语塞，脸色比刚刚又白了三分，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一副极脆弱不堪的模样。
　　“阿荆，在你看来，梁王是个怎样的人？”
　　“王爷极宠爱姑娘，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又是战功赫赫的梁王，定……定是姑娘的良人。”她的呼吸急促，仿佛是在说着什么天大的事，断断续续的话，连不成句，头垂得更低了。
　　十一还未说话，阿荆却慌忙的在她眼前跪下。
　　咚的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腰板却挺得直直的，带着她惯常的傲气。
　　“还请姑娘恕罪，是阿荆，逾越了……”
　　“良人……呵……”十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嗤笑一声，满心的冷。
　　只一瞬，她能清晰的看到，阿荆的眼角，红了。
　　阿荆从未在十一面前露出过如此诚惶诚恐的表情，那么慌乱的，如一头受惊的小兽。
　　便是连阿荆自己也未发现的，每当提到梁王萧衍，她总会是乱了方寸，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显现出难得的少女模样来，羞涩，胆怯，小心翼翼。
　　不似她平日那样，稳重，却又显得过于稳重了些。
　　仔细想来，她不过，同娇纵的谢归宁一般大罢了。

　　十一定定的端详着那只泛着淡淡粉色的指甲，没有出声。阿荆是用毒高手，她不会不知那嫁衣上下了何种毒，也应该知道那嫁衣十一一旦穿上，会是什么后果，可阿荆依旧劝她穿上，用阿荆惯常的，十一习惯性不会拒绝的口吻。
　　阿荆跪在地上，没有出声，房中一片寂静。
　　窗外隐约传来风声，接着是“哒哒哒”三下轻响，原本只是轻轻掩着的木窗，被打开了一个缝隙，一个肉乎乎的白色身影挤了进来。
　　因着刚刚的局面，一时无人说话。
　　二白似是不习惯被如此冷待，黑溜溜的小眼睛转了一圈，扑棱着翅膀飞到十一身边。
　　“咕咕咕——”
　　无声。
　　“咕咕咕——”
　　依旧无声。
　　二白似是觉得被戏弄了，恼的一口啄在十一手上。
　　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却令十一忽地回了神。
　　二白是从前还在迷迭之时，十一与十二一同养的一只信鸽。
　　二白向来是极为乖巧听话的，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吃肉，看着它肉乎乎的身子，十一突然又想到了在迷迭的那些日子，脑中的阴翳散了不少。
　　“二白回来了，真乖。”
　　十一很快敛去脸上的冷意，笑着伸手在它肉嘟嘟的身上摸了一把。羽色光洁油亮，想来二白不在她身边的这些天，小日子过得倒是舒坦。
　　将二白脚上系着的信筒打开，十一取出一张纸条来。
　　纸条不大，却密密地写满了字，仔细看去，前头的“阿兄亲启”四个字便是令十一心头一颤。
　　“近日山中多雨，天气阴凉。常半夜惊醒，不知所从……”
　　“甚是思念阿爹阿娘，望阿兄速归……如蒙应允，不胜感激……”
　　“……”
　　“小妹常悦。”
　　洋洋洒洒一份书信，字体娟秀，笔锋微颤，是常悦的字无疑。
　　只是语气平缓，笔调温和，竟是半点也不像她的性子。
　　字字句句，没有诉苦，只是平淡的讲述事实，这般的报喜不报忧，倒真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十一只觉得自己拿着字条的手不住的颤抖，如此轻如鸿毛的一张纸，却似有万斤重，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常悦”仅仅念出这个名字，便觉得满心满眼里都是苦涩的滋味。她苍老的面容，凄怆的眼神时时浮上心头，十一只觉得整个人无力极了，小心谋划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她似乎还是无能为力。
　　“今日我有些乏了，吩咐下去，早些传膳吧。”看着阿荆依旧跪着直挺挺地背脊，十一轻叹一口气。
　　阿荆得令，小心翼翼的起身，因是跪久了腿麻，她整个人一个趔趄，几乎要倒下来，但终于没有，脚步稳稳的，始终保持着最得体的礼仪退出门外。
　　十一伸手揽过二白，指尖在它顺滑的羽毛间穿插而过，一来一回，乐此不疲。她将脸颊贴近二白，瞅着它小眼睛一眨不眨的，一副如临大敌的僵硬模样，失笑。
　　“咱们当初走的时候，没带上一穷，这么些年，就它那点小性子，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也不知，它过得如何……你得空的时候，便多回迷迭看看它，嗯？”
　　“咕咕。”二白瞅了瞅十一在它身上作乱的手，气得扑棱一下翅膀，小脖子一拧，转身便飞出了窗外。
　　厨娘动作很快，一碗莲子粥加上几个爽口的小菜，很快便端了上了。
　　十一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便放下了。而阿荆也早准备好了沐浴用具，见十一用完晚饭，恭敬地点点头，将桌上收拾干净后，便退下了。这期间阿荆一直未抬头，安静而温顺的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于是，房间里只剩十一一人了，阿荆知道的，十一沐浴时，向来不喜人伺候，所以，退出去后，便没再进来。

　　十一抬手，卸下脑袋上沉重繁琐的珠钗，解开复杂的发髻，褪去衣衫，一点点将自己浸入木桶中。水温适度，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十一只觉得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连眼皮都经不住打起架来，巴不得此刻便睡过去。可是不能，她晃晃混沌的脑袋，水雾蒸腾，熏得十一眼睛都湿润起来。指尖拂开水面上密布的花瓣，透过摇晃的水波，她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
　　白皙的脸，尖尖的下巴，纤细而修长的眉，琼鼻朱唇，一双桃花眼微翘，黑白而不分明，带着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