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穆清风至》思鸠

4、4

　　菡萏将女子扶上床榻，看她睡去后，不闹了才回了房，这次倒是一夜无梦，睡到了日上三竿。
　　菡萏梳洗了一番便是起了床，是要去同沈姑娘说道说道，她始终心中疑惑未解，昨夜梦中人是否是这客栈老板，她确定她与她之前是素未蒙面的。
　　她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她为何会梦到她，且梦境又是如此的清晰，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沈姑娘可起了？”菡萏敲了一声沈惊鸿屋子的门，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便开口询问了句，不料也是无人应答，想来是昨夜醉酒，今晨尚未起。
　　她也无事可做，如今这满园的绿植也生的正是繁茂，倒不如去园中走走，昨夜闲逛时就发现这门店虽小，内园却是别有洞天，只是夜里黑也没瞧出个什么景色来，现下闲来无事，倒不妨四处走走。
　　念及此，菡萏便转身顺着长廊慢走，却在长廊转角处，就在那一片绿荫下瞧见一个好生熟悉的背影，那人一衫青衣，负手而立，今日阳光正好，光穿过一片绿荫稀稀疏疏的洒在他的身上，他便立在光影里。
　　那日他说过的话瞬间便浮现在菡萏脑海里来，这厮如今怎得就当真遇上了，她又念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转身欲要回房。
　　哪晓得江穆清突然正巧转身，一时之间四目相对，江穆清先是诧异，而后那双如墨眸子里又多了一丝欣喜，却是红了脸，支支吾吾，却又故作镇静，道，“姑娘，好......好巧。”
　　菡萏一时慌张窘迫，毕竟方才心中还在寻思着悄悄离开，虽然他尚未发现，也觉得不大好意思，也只好尴尬笑着同他道，“公子，好巧。”
　　二人都站在原地，不曾摞步子，不说离开，也没有向前。
　　江穆清那双掩在袖口下的手早已经握成拳，手心出了不少汗，许是有些手无足措，他就索性把手背在身后，这才直视菡萏。
　　菡萏也是窘迫的很，一双绣花鞋在原地划着圈儿，阳光投来，照在她头上那支独簪儿上。
　　“一别半月，江公子可好？”菡萏打破这沉寂，她站在原地抬头瞧着他说话。
　　江穆清浅笑，“哪有半月，不过八日，姑娘说的再见便告知姓名的话，不知可还作数？”他说的风轻云淡，殊不知手心的汗又多出了多少。
　　“自是作数的，我本是孤儿，便没什么姓氏，不过名倒是有一个，公子唤我菡萏便是。”菡萏亦是带着笑意同江穆清说到，又慢慢朝他走去。
　　江穆清松开攥着的手，笑道，“菡萏姑娘也唤我，穆清便是。”他脸上泛起的红晕啊，衬着他却是越发的清秀俊逸，特是他的笑意醉人，宛如四月的风怦然撞入怀，然而笑得再好看，也没能在菡萏心里头激起半分波澜······
　　菡萏走近那院里，阳光便也跃上她的肩头，许是阳光有些刺眼，她把手放在额头遮挡光亮，露出小截儿白玉镯儿来。
　　江穆清瞧见菡萏手上露出一小段的白玉镯，有些晃神，他脸色变了变，似是有些伤情，他便摞开视线，投到那一潭池水上去。
　　“噫，此处竟还有鱼儿。”菡萏看着池水里游动的锦鲤道。
　　“是啊。”江穆清用着万分深情的模样看向菡萏。
　　然而，菡萏并未看见，直直走开了。
　　好一个郎有情妾无意。
　　就在这时，菡萏身后的房门便知啦一声让人拉开，二人便同时转头看向房门。
　　女子瞧见二人也是一时迷茫，不过刹那之间的闪现之后便立刻平静，许是昨夜醉酒会有些头昏脑涨，她便轻揉着太阳穴，大红袖口上的白纱滑下，露出一小截的耦白手腕，她道，“你们在此处作甚？”
　　她声音还是初见时那般清冷。
　　菡萏见她面色还是有些苍白，遂道，“沈姑娘身子可是不适？”
　　哪晓得她却是变了脸色，转瞬间又变回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她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质问，“无妨，不过姑娘倒是认错人了，我不姓沈。”
　　“不姓沈？”菡萏低头呢喃。
　　“嗯。”她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说着话儿还偏过头用指尖挠了挠耳畔的头发。
　　“那姑娘可认识一位名叫李羡年的男子？”菡萏再次问她，心中答案是有的，只是梦中女子与她实在是像的很，她亦是唤出了男子的名字，一字不差，她若不是梦中人，那又是何人？
　　“李羡年？”没等到女子回答，江穆清在一旁倒是先说出了口，他低着头道，不是回答菡萏，更像是在想什么。
　　“公子认识？”菡萏问侧头朝身旁的江穆清看去。
　　江穆清嘴一张，正要说话，却听得耳畔清冷声音响起。
　　“李羡年是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何人不晓，我不过一个开客栈的妇人家也都是晓得的，倒是姑娘你，像是头一回听见这名字似的。”女子先他一步回答，语气颇是随意倒像是有些嘲弄菡萏无知了。
　　菡萏却越是觉得疑惑，心中还是不明白为何平白无故梦见个素不相识的人，既然这女子否认，那便只能寻到这男子再说，“将军......竟是护国将军，那可是住在将军府？”
　　“姑娘想寻他？你是见不着他的了。”女子淡淡说道。
　　“为何？”菡萏不解。
　　“已死之人，姑娘何处去寻？”
　　“死了？”
　　“死了，早死了。”女子挑眉看着菡萏，又转眼眺望远处那株梅树，不知何故，她说的越是轻巧，越觉得她心底沉重。
　　“李将军一生戎马，在坊间也是一直有人说起他的事迹的，我未曾见过他生前的风姿，不过史书记载，将军从无败仗，敌人也皆是对他闻风丧胆，只是啊，生老病死，皆是躲不过，菡萏你，问此作甚？”江穆清低头看着菡萏，说话客气的很，嘴角倒是一直带着笑意。
　　菡萏微笑着摇头，并未再回答，只是心头闷得慌，她不好管这等子闲杂事情，只是心里不安的很，无缘无故做个梦便罢，怎得偏偏听清楚了名字，以前从未如此，便是梦里记得，醒来便忘的一干二净，绞尽脑汁去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次倒好，醒了，记得比什么都要清楚，偏偏又听见这女子口口声声便是唤的那名字。
　　稀奇，稀奇的很。
　　见菡萏不再多做言辞，女子便踱步走到那梅树下的石桌前，拿起个酒罐子，晃了晃，许是没酒，故又放下，最后索性坐下当他二人并不存在一般。
　　江穆清也不提此事，走到石桌前替女子收了那些空罐子。
　　只听她又道，“江大人不如再替我拿些酒来可好？还是上次你我饮的那最烈的君不渡！”
　　“瑜娘方才酒醒便又要饮酒，还是莫要再喝了。”江穆清嘴里虽是说道着莫要喝酒的话，却是在放置好酒罐儿折回来时抱着一罐儿小酒和三只酒盅。
　　二人这般熟络，想是相识多年。
　　“我瞧着菡萏姑娘像是心头有事，不如也来与我品一品这君不渡？”女子拿着手里的酒盅朝菡萏晃了晃，已是邀请。
　　菡萏稍作迟疑，便踱步到石桌前，她未曾喝过酒，更何况是这等辛辣的君不渡，才喝上一小口便呛的慌，觉得喉咙里更是辣的说不出话来，一个劲的咳嗽，白皙的脸蛋儿上满是红晕。
　　江穆清忙拿下菡萏手里的酒盅，手放到菡萏背上替她捋捋，嘴里不停道着，“莫要喝了，莫要喝了。”
　　瑜娘倒是瞧着二人，一言不发，只是拿起酒罐喝酒。
　　等菡萏咳嗽好些，江穆清才坐下，想到方才举止，又觉得的有些莽撞，心中想着的都是那边失态可会坏了菡萏心中形象，这一想便是觉得不妥的很，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就是他觉得耳根子烫得很。
　　“人生有酒须当醉，菡萏姑娘，请。”瑜娘又替菡萏乘好了酒，将酒盅推至菡萏面前。
　　菡萏笑着应她，手已经端起了那酒盅，又朝江穆清举了举酒盅，道：“穆清，请。”
　　江穆清听得穆清二字打菡萏嘴里说出来忽然觉得久违的很，恍惚间，竟然觉得此番场景还有些像千年前二人在月神宫里对酌。
　　还好，你还愿意回来，
　　念及此便也端起面前酒盅笑道：“请。”
　　酒香飘十里，清风醉，暖日和风。
　　菡萏酒量不佳，早已趴在石桌上睡得香甜，剩下江穆清与瑜娘二人对酌。
　　江穆清酒量是极佳的，他的酒量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与他活了万年无关，是因为他那位好友，北海的狐狸仙淇梁，淇梁这人嗜酒如命，走哪都爱带着酒，最爱灌人酒喝，他与他万年好友，自然未能幸免。
　　“这女子三魂皆无，你可是为了她来取我的魂？”瑜娘晃着杯中酒，嫖了一眼趴在石桌上睡着的菡萏说。
　　“不是取你的魂，我是替她拿回她的魂。”江穆清这人等菡萏睡着就变得好生冷淡，此刻说话即使是坐着的，也给瑜娘一种他居高临下之感。
　　“答应我的你做到，我自然履行我的承诺。”瑜娘答。
　　“阿年真的……没有来生？”瑜娘突然又说。
　　“魂飞魄散，何谈来生？”
　　之后江穆清仰头饮下一杯酒就拦着着菡萏的腰将她打横抱起，离去了，独剩下瑜娘一人，瑜娘看着二人的背影，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