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穆清风至》思鸠

3、3

　　那客栈虽离得不远，不过菡萏毕竟也是初次来这城，她自是有些找不到路，最奇怪的是，她每每同人问道这客栈时，本是和颜悦色的人，最后皆是会变了脸色。
　　多是先打量菡萏一番，嘴里再说着，“不知道，不知道。”或是，“你这姑娘家家的，这么多客栈不住，非去那客栈作甚？”更有甚者，呸上一声，骂句晦气，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最后还是个妇人家给菡萏指的路，话是如此说的，“那客栈是个不干净的人开的，是个狐媚子，处处勾引男人，你个女儿家清清白白，作甚要如此执拗，非去那家投宿，哎！顺着这路，行到第二个巷子，往里走，会瞧见个小路，再往里走，走到最后无路可走了，那便是了。”
　　大家都如此说，菡萏倒是越发想要去瞧一瞧，只在心中念着，一个妇人撑起家客栈想来也是不容易，她若真的如人们口中所说的那般恶毒，她不住便是。
　　只是她也心头疑惑，城中人都说这客栈何等不好，怎得那老翁还指这么一家客栈？
　　想着寻着便到了，这客栈确是位于街头的最末处了，在条死胡同里，门店极小，门口处挂着两盏灯笼，不同其他灯笼，这灯笼似乎是一条鱼的形状，却又有些不太像，想来是做灯笼的人手艺欠佳，客栈门口还有几株寒梅，只是如今正值夏秋之际，并未开花。
　　客栈也没个正经的牌匾，不过在左侧梅树下土壤里却插了一个像是旗帜的东西，看上去破破旧旧想来有些年头了，在灯笼的微弱光照下隐隐约约瞧见，旗子上不过一个“归”字。
　　菡萏牵着袖口伸手叩门，约莫叩了五声响，门才被缓缓拉开。
　　开门的是个女子，想来正是这客栈的女主人，女子身上带着一股奇香，味道不淡却也不觉得刺鼻。
　　这女子清清瘦瘦的，却着这一身红衣，本是夜里，发髻却也梳的一丝不苟，连头上的步摇也并未摘下，只是脸颊两边垂下的两缕青丝显得她颇有些寂寥，之后她才抬起头来，菡萏盯着她看一时将礼数都抛掷脑后，她几乎让她移不开目光，她眼神无光，却又觉得充满魅惑，容貌更是极美，就脸右脸颊上的一颗小痣也都别有风情。
　　菡萏一时被她容颜所吸引，倒是明了为何世人道她是个狐媚子，是个勾人魂的妖精，她就在妖里也未曾见过比她生的还要美的，这世上男子瞧了她，被勾了魂也是情理之中的。
　　“住店？”那女子红唇轻启，却没个让菡萏进去的意思，只身站在门口，她声音也清冷，夜里便让人险些打了寒颤。
　　“嗯，姑娘此处可还有空房？”菡萏客客气气，朝她淡淡笑道，她眼睛满是灵气，在夜里也像星辰似的。
　　那女子看着她眼睛，有些微愣，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有些晃神她没说话，只是看了菡萏许久，才摞开身子将门大打开来道，“进来吧。”
　　“多谢姑娘。”菡萏含笑轻声道谢，就跟着那女子进了客栈。
　　女子关上门之后，才蹲下提起脚边的灯笼，那大红袖口扫在地上也没沾上一点儿灰尘。
　　宅院里黑，菡萏只得跟着女子身后行走，女子像是个大家闺秀，走路极慢，步子也迈的小，院子里也没个房间亮着灯盏，菡萏只能迷迷糊糊的去分辨，好似院中绿植极多，风吹过时带着些丝丝的清香。
　　“姑娘这客栈想是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吧？”菡萏跟着她走了许久，她不曾说话，菡萏便寻了个话题来。
　　“嗯。”女子应了一声便再无多言，还是提着灯笼，替菡萏照明，正巧路过回廊转角，女子轻轻抬手替菡萏拂去一旁垂下的枝条。
　　“多谢。”菡萏同她道过谢。
　　转角过去便又是一条长廊，菡萏本以为要去到长廊的尽头，却见她突然止步，吱拉一声推开长廊左侧的一道门，提起裙边进了屋，之后才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火折子，放在唇边吹了吹，便冒出星星烟火，待有了个火苗，她才点燃蜡烛，屋内瞬间便亮堂了不少。
　　蜡烛是大红喜烛，菡萏初到人世间，也未曾听七七说起过，自然也不晓得它的用处，只道，“这蜡烛到生的艳丽。”
　　“你便先住在此处，我家客栈只住人一晚，你且休息着，明日便走吧。”女子说完便将视线从菡萏身上摞开，只是又转身点燃了剩下的几支喜烛。
　　待她点完蜡烛便走到门槛处提起灯笼欲要离去。
　　“姑娘！”菡萏轻声呼道。
　　女子并未迈出离去的步伐，也不曾回头，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房钱明早来找我结了便是。”
　　不等菡萏再说话她已经踱步离去，步子虽然依旧极小，却眨眼之间就消失在菡萏视线里，菡萏再瞧时就只瞧见门槛转角处的，一个好似是绣着条鱼尾纹路的裙角，和半只藏青色的绣花鞋。
　　一阵风吹过，吹的屋内烛火摇曳，菡萏才回过神来，走到门前关上门，又合好窗户，取了发钗儿，褪去外衫躺下，想来是真的累了，方才合上眼，便沉沉睡去。
　　夜里睡得沉，也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是有人来住店，在隔壁房间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她也未醒，不过翻了个身就又睡去。
　　这夜，菡萏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她从未去过去的场景，雾霭太重，她连脚下的路都瞧不见，只能摸索前行，却在雾霭里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她朝她走去，眼前景色才慢慢清晰，原是一处湖中亭，女子站在亭边，清风拂过水面，扬起红衣，摇摇欲坠。
　　“李羡年，我本就是一生孤独的命，我信命，也认命，身份有别，更是不可期望。”她的声音传来，清冷而寂寥。
　　菡萏却觉得这声音万分耳熟，她闭眼去想却是徒劳，还未等她想出是何人，那女子已经纵身一跃。
　　“不要！”菡萏呼喊，下意识去抓，也不过是抓到一团泡影。
　　“沈惊鸿！”一男子与菡萏几乎是同时喊出，她转头去看，才看见一抹黑色身影从远处连着亭子的长廊上一跃而下，和湖面溅起的巨大水花。
　　菡萏想要去帮他一把,却发现自己无论无何奔走，都走不到那湖心亭去，待浓雾散去，她才发现自己脚下就是无边的湖面，亦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旁观者，她过不去，他们似乎也瞧不见她。
　　菡萏猛地惊醒，骤然从床榻上坐起，脸颊上的冷汗顺着皮肤往下滑，屋内喜烛依旧燃着，烛台上积攒着不少褪去鲜红的蜡油。
　　她合衣起身，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楞，还是觉得心有余悸，那对男女是谁？又与她有何干系？她思绪良久亦肯定这一幕她也从未见过，又为何会梦到？
　　思来想去她终是没个头绪，却全然没了睡意，索性便披上外衣出去走走，院里来时便嗅到阵阵清香，想来出去走走到不妨是个让人放松的法子。
　　菡萏取了灯这就出了门，弯弯绕绕，绕着这长廊走，走了百十步，就听见耳畔似乎有人低语呢喃，她顺着声音去瞧，便见园中那株腊梅树下石椅上背对她的红色身影，这身影与她梦中之人一般无二！
　　菡萏提灯前去，方才下了长廊便闻到扑鼻的酒香，女子喝的烂醉如泥，一旁的小石桌上倒着几个酒罐儿，零零散散的滚在桌面上，而她趴在石桌上已然睡着。
　　女子并未因为她的呼唤就醒来，虽是夏秋之际，却也是更深露重，难有些寒凉，菡萏合着外衫也觉得有寒意透进来，人的身子骨本就弱，她虽是与她萍水相逢，但也是不能对她不管不顾将其仍在此处，若是染了风寒，那倒是不好的。
　　菡萏再轻轻推攘了她几下，见她依旧没个回应，想来是醉透了，就试图扶她起来，菡萏方才把手搭上她的肩膀，她便抬手打翻了桌上酒罐儿，罐里有垫底的酒，洒了一桌，又轱辘的滚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她侧过脸，一滴泪就这么顺着她的眼角滑下，滚到鬓发里去消失不见，菡萏扶着她皱眉在她耳畔再道，“沈姑娘？”
　　女子这回倒是有了回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自己将手攀上菡萏的脖子，将她抱的死死的，仿佛是用尽了浑身力气，勒的菡萏险些喘不过气来。
　　女子将下巴搁在菡萏的肩头，菡萏与她僵在那处许久没动，风吹来带着她身上的香味混杂着些酒香，她听见她在她耳旁的低声啜泣，也感受到因为衣衫浸湿而传来凉气，亦是听见了那个她梦里所听见的那人的名字。
　　女子趴在她的肩头，字字句句，都在重复着两个字，“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