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所谓感同身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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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一早，童柔洗漱完毕，靠在门前看热闹。
护士让几个今天手术的病人测体温、换手术服，整个走廊顿时喧闹。童柔感觉这像极了每次突发采访前的办公室，摄像准备电池、调试机器，编导和她商量镜头切换和语言……只不过医院这喧闹的一面，紧接着就是手术室门前的或悲或喜。
这一切，明天，她就要经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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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的女病人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全身包裹得只看得到头，是光亮亮的头，上面还用黑色的碳素笔画着几个符号。
“这是要开颅的。”童妈趴在童柔的肩上。
“昨天那个宫叔叔说，这个人是胶质瘤吧，好像是恶性肿瘤。”童柔眼睛一直跟着病床移动到走廊大门。
“感觉她女儿比我要小很多。”
“只能忍着呗。”童妈不忍心，转身回了病房。
不一会儿，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护士走了进来。
“童朗巍，601床，对嘛？”
童爸坐起来，“对，对。”
“我是手术室的护士，你明天做手术，过了今晚十点不能进食、进水，这是你明天的手术服。垂体瘤的手术服装比较特殊，有扣子的这一面，穿在背后，还有裤子，你明早起来不要穿内裤，直接穿这个裤子和衣服躺在床上就好，到了时间会有人来拉床。”
童妈把衣服整齐叠好，放在病床枕头下面，“老童晚上洗个澡吧，明天要重生了。”话音一落，三个人都笑起来。
宫先生又敲敲门进来601，“衣服送来了吧？”
童家三人应和着。
“一会儿还有再来的，还要签字。”宫先生对这些流程的熟悉程度，可能不比医生护士差多少。
走廊里，又来护工推出去两个病人，十来个亲属在走廊徘徊，左侧窗户那儿，一个老头儿双手合十，紧闭双眼，拜天拜地，两个食指在额头敲过，又在窗台上磕得响亮。
另一个护士朝601走来。
“66病区601床，童朗巍，对嘛？”
“对对。”童爸笑着坐起来，童妈也对视一笑。
“以前有过药物过敏吗？”
“没啥……好像，那个春天时候容易鼻子过敏……”
护士一笑，“啊，那个不算，打过麻药吗？过敏吗？”
童爸童妈齐答：“打过打过。”
护士又严肃起来，用笔指着一页纸的右下角，“好，患者在这儿签字。”
手术室护士刚出去，66病区的病房护士也来了，“601床，今晚十点之后千万不要吃东西、喝水，明早我要来抽血。”
童爸倦了，“好，好，”靠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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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0准时，配餐员发餐。
“你们明天手术，就没有餐嘞。”
“对，明天手术。”童妈重复。
这一整个上午，不断重复的‘601’，不断出现在耳边的‘手术’两字，一遍遍告诉着童家人，明天是个大日子，是千万个确定的事情。
“老童，不喜欢吃，也多吃点儿，再加上晚上的饭，都多吃点儿，明天之后可能要好几天才能进食呢。”童妈给童爸摆餐具。
“哎，肯定得多吃，能咋办，大老远来的，就是来手术的。”童爸略无奈。
吃过午饭，童爸穿上大衣，说要出去走走，想去二楼的手术室门前逛一逛。童妈没阻拦，和女儿看着窗外，不说话。
两点钟，何斯钦推开门，得知童爸在外，让童家母女打电话把他叫回病区，需要签字。
“估计是，该到咱们谈话了。”童妈说着，给童爸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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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家三人一齐走到护士台，对面小会议室开着门，何斯钦循着脚步声，歪头从缝隙中，恰好看到童柔的侧影，整理下白大褂，走了出来，递给童爸一张纸签字，然后一本正经的向童爸说：“好了，你回去吧。”
童爸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笑着回了病房。
小会议室的门口挂着一块棕色牌子：术前谈话室。
一张椭圆会议桌，观片灯一侧墙下，摆了一个黑色转椅，而对面，童柔粗略估算，大概有十几个椅子，当然是给病患家属准备的，上午已经见过了那十多人的大阵仗。
童家母女紧挨着，坐在何斯钦对面。
何斯钦将片子夹在观片灯上，用笔划出一个小弧度，“这里，是血管，这里，也是。”然后换了一侧继续，“这些都是神经，管视力呀，负责什么的都有。”再用笔使劲一点，“这就是患者肿瘤位置。”
童家母女当然看不出所以然，任凭何斯钦严肃的表情和语气，只能把这些转化成‘危险’两字。
何斯钦将手中一沓纸卷了起来，靠在椅背上，提了一下眼镜，“从片子上看，应该患病一年左右了，但是我有问过患者，他没什么症状。”
童妈笑笑说：“对，就是视力下降得快，我们都以为岁数大了，眼睛花了。”
何斯钦皱下眉头，“对，这是一个表现，事实上，来到这里的都是已经有很明显的症状了，比如年轻些的夫妻生活有影响，这些会比较明显，再就是视力不好、长期的头疼，这些都是表征。”
童柔像往常听采访对象讲话般，满眼虔诚认真，右手托腮，45度仰头，让何斯钦不由自主地更多朝向童柔讲话，女孩子认真的听一个人讲话，再配上有些崇拜的眼神，可能没有几人抗拒得了。只不过童柔这些动作眼神，多少是工作惯性而来。
“像你父亲这个肿瘤，大概1.9*1.8的大小，实事求是的说，在患者里，不算是大的，现在呢，也是手术的黄金时期。现在这个平均寿命，至少在七八十岁，患者现在做完手术，怎么着也能活个二十多年，而且我们说这些是完全不影响生活质量的情况下。如果现在七八十岁了，那可能就要保守治疗。”童妈听完，心头暂缓。结果，何斯钦话锋回转。
“但！凡是手术，尤其脑部手术，都是有巨大风险的，可能碰到血管，大出血，也有可能碰到神经，一半身子就瘫掉，或者手术很好，但并发症不可控制，那就不可想象，”何斯钦再紧紧眉头，瞪大眼睛，“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当然医生尽力，但是手术本身就存在不可控因素，我举个例子，有个病人，推进手术室了，一推麻药，休克了；再比如，上周有个病人，肝功高，太高了，控制好几天也没下来，那肯定不能手术，一旦进去了，不良症状突然出现，都是很难控制的。”何斯钦从椅背向前坐直，再次看向童柔，“再说回你父亲这个，当然，刘教授看过片子了，我们要手术之前碰头，仅以我现在的水平来看，没有占满，有活口，也就是说有可能抽得干净，不复发。”
童家母女听到这，微微一笑，毕竟，谁都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何斯钦见状，立刻说，“复发与否，我们有个数字，大概是20%，像有的说手术做的不干净，不是的，如果你的肿瘤占满了或者说离血管很近，那手术过程中，我们可能抽出一部分就不会再继续抽了，毕竟要考虑到患者以后的生活质量。那为了去除肿瘤去碰血管、碰神经，不值当。”
童妈心想，还是大城市的医生负责，不会像小地方的医生，什么手术都敢做，只要有机会做手术就不计后果的做。
“再说术后。因为是从鼻子进入，直白地讲，是要捅破一侧鼻孔的，当然手术完之后会缝合，但是啊，这个东西很脆弱，要养很久，那你打个喷嚏，它可能就破了，那破了就要割一小块儿大腿上的肉，缝上去，就是二次手术了。”何斯钦以恫吓的眼神看了看对面的母女，童妈脸有些红，童柔稍皱眉眼。
“嗯……这些，术后的注意事项，到时候还会再讲。接下来说复查。有些患者一开始坚持得不错，后来不来了，也不去当地医院复查，结果呢，再有症状了，吃药就不能控制了……做手术都是有损耗的，能用药控制肯定还是比手术要好。”何斯钦又靠向椅背，转起手中的笔，“基本这样，还有问题吗？”
童妈和童柔默然相视，童柔微笑：“没问题了，何医生。”
何斯钦哑然，这小妮子竟然如此冷静？好像听来听去就等着签字一般的洒脱。他咳咳两声，把笔递给童柔，“好，没问题好。”然后将手中的一沓纸打开，放到桌子中央，手指点到患者家属签字的位置，一张又一张，敲来敲去，指导童柔签下十几张密密麻麻的授权委托书、手术风险告知书、麻醉意外告知书、监护室注意事项……
“还有，你们家只来你们两人吗？”何斯钦趁童柔母女没走出门追问。
童柔回眸，拘谨一笑，“啊，我们这太远了，来的话，还挺麻烦的。”
“好吧，那也要把风险通知他们，免得手术不成功，他们来要人。”
“好，谢谢何医生。”童柔说着话，陪妈妈走出谈话室。“妈，血压和心脏还好吗？”
“嘿嘿，我来之前，吃了速效救心丸，结果，小何也没能说哭我嘛！”童妈涨红着脸，像个小孩子一样。
“是啊，我还等着被他吓到哭呢，看来还是要打有准备之仗哈哈哈……”
何斯钦将谈话室的灯关掉，缓缓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原本，他以为这对母女是今天所有谈话中哭得最快的，结果如此，他不断反思自己的逻辑和语言，没错呀，怎么就没什么变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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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一位护工来到601，给童爸剪鼻毛。
童爸老实的躺在床上，任护工摆弄，童柔看着，她猜，这样大概不会太痛吧，但明天，爸爸就不会如此安静了，但是那是一种怎样的痛，什么程度的疼，她不好比拟，也没什么能够量化，童柔并不会也不能感知。
她突然意识到，所谓感同身受，所谓设身处地，都是不现实的，伤病、痛苦，即使父女连心，她也是感知不到的，这种渴望，永远不能到达。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所谓感同身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