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火》殷司

18、018

　　“为何这么说？”其余少年看过来。

　　“前辈着红衣，腰间却无配饰，虽打退了青衣鬼，手上却无用剑的痕迹。是以我断定，前辈是个散修。”

　　仙门各派，修剑道的修丹道的修星象的数不胜数，但不管是哪家宗门弟子，不出宗门还好，一出宗门，必定随身携剑。

　　那位钟前辈手上并无用剑的痕迹，除了散修以外，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个修士是不带剑的。

　　斐辞走在最前面，闻言侧头懒懒道，“许是钟前辈不屑用剑，你如何解释？”

　　先前开口的少年公子蹙眉想了想，斩钉截铁道，“不，钟前辈一定是个散修。”

　　几人对他如此笃定很是好奇，“你说说看。”

　　“我仔细回想了一遍前辈的出场，白雾散去时，我看见雾里噼里啪啦闪现的灵力，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可以确定，那是道红色的灵力。”

　　一群人停下脚步，少年接着道，“大家都知道，每个门派所修秘法不同，所呈现的灵力也不同。比如剑修，太虚灵境的几个前辈用的灵力都是冰绿色的；比如丹修，他们用的灵力虽然也是红色的，但呈现的却是火纹状。你们再仔细回想，前辈眉心可有火纹？所穿道服可有丹修纹路？身上可有拂尘？”

　　一段话下来问得众人直发愣。

　　“若是宗门里的修士，受规矩影响，即便游历在外不便表明身份，身上也或多或少有些宗门里的痕迹。但钟前辈不同，他身上什么也没有，配饰没有，道纹没有，佩剑的痕迹也没有。行事恣意，对小辈却很关怀，颇有些独来独往的作风。这也是我断定前辈是散修的缘由。”

　　少年们逐渐回过神来，“行啊若樁，想不到你小子平日里沉闷，关键时刻这么管用。”

　　纳兰若樁抿笑，“我也是观察入微。”

　　“你小子，把这聪明劲用在修行上，迟早能入太疏幻府大门。”一少年感概了一声。

　　纳兰若樁因为不是嫡系，一直游离在太疏幻府门外，他这次跟着府里的几个公子出来游猎，一是想猎只高阶妖兽让双亲刮目相看，二是想借此入太疏幻府大门。

　　一群人刚到山脚，就撞见几个从隔壁山头出来的仙门弟子。

　　“见过几位公子。”几人不卑不亢地行礼。

　　斐辞视线一转，落在他们腰间的剑上，道，“动剑了？”

　　“遇见了几只黑衣鬼，幸得云公子相助，已全数猎下了。”

　　纳兰若樁一旁的少年低声叹气，“还好不是青衣鬼，否则叫他们有来无回。”

　　斐辞道，“看来这山头确实有古怪，方才我们上山，也遇见了一只青衣鬼。”

　　“青衣鬼？”几人面露惧色。

　　“也幸得一位高人相助，只不过那只青衣鬼，已经被前辈斩魂了。”

　　几人闻言松了口气，斩魂不算什么，若是让那只青衣鬼逃出去，这一片可真的是永无宁日了。

　　一行人结伴回到山底，驻留在原地的西天涯弟子看见斐辞，连忙上前。

　　“公子，您怎么样了？”

　　这一群人七嘴八舌的，斐辞蹙紧眉头，“一个一个的来，这么一大群人挤上来，想闷死我？”

　　西天涯的弟子闻言散开，一位师兄上前道，“公子，方才您和几位公子进山猎鬼，望月山不知怎的，忽起黑雾，直笼山头。我和几个师兄弟用圆光镜探查，什么也探不到。”

　　那会儿可把他们急死了，斐辞可是他们掌教的独子，若他有个万一，他们这群人还要不要活了。

　　斐辞面色凝重，道，“方才我们进山，遇到只青衣鬼王。”他将如何遇到青衣鬼，以及如何从青衣鬼手中逃脱的事缓缓讲了出来。

　　西天涯的弟子听到“青衣鬼王不在少数”这句话，脸色渐渐发白。

　　“此地如此危险，公子，我们换个地方游猎吧。”

　　不光是西天涯的弟子，在场的几个宗门弟子也纷纷开口。

　　斐辞道，“此事我会考虑。”说完，一个人回了帐篷。

　　刚才出声的几个宗门弟子说完之后就一阵后悔，毕竟到渡厄关游猎就是斐辞的一意孤行，他们如今顺杆子往上爬，斐辞暗地里记恨他们怎么办。

　　如此一想，不禁坐立不安起来。

　　日落西山彻底不见霞光踪影，望月山山底下点起一片灯笼光。

　　此处虽是荒山野岭，夜空中却繁星如海，美轮美奂。

　　主帐里，食案分成两列。食案后，着武道襟服的各宗门代表正襟危坐着，脸上一片凝重。

　　食案上饭菜已凉，却无人有心情动筷。

　　“所派出去的弟子探查回来，望月山上共有青衣鬼二十三只，黑白红鬼王因数量过多，无法明确真实数量。”坐在案首开口的，是斐辞的师叔，珞垣道君，也是此次游猎的主要负责人。

　　“珞垣道君打算如何？”案首下的云溪问。

　　“停止游猎，回宗门。”珞垣道君一向是个果决的性子，是非分明得很。

　　“我附议。”

　　“贫道附议。”

　　……

　　“阿辞，你意下如何？”珞垣道君转过头，温声去问低着头不说话的师侄。

　　“一网打尽如何？”斐辞支起一条腿，执杯一饮而尽。

　　帐中修士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一人斟酌道，“……斐公子有所不知，这青衣鬼王，可是相当于人修丹境后期的修为。”

　　丹境后期，差一步就要合神了。

　　斐辞道，“咱们帐中就有十八个丹境后期修士，怎么？你们是觉得自己打不过吗？”

　　珞垣道君道，“阿辞不许胡说。”

　　“师叔，我没有胡说，也没有胡闹。此次游猎，我们一共出来一百二十八个人，合神二人，丹境后期修士十八人，丹境初期二十四人，剩下的也有潋苍境修为。区区鬼修罢了，如何不能一网打尽？”斐辞懒懒道，“诸位请想一想，二十三只青衣鬼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若是一举成功，全仙门岂非对我们刮目相看？我记得有几个道友，就是为此而来。”

　　有人被他说的心动了。

　　确实，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回了宗门，想要再猎青衣鬼就难了。

　　没有犹豫多久，很快有人出声，“斐公子说的有理，咱们这么多人，没道理怕它几个鬼修。”

　　“若是此刻停止游猎回仙门，只怕脸上无光。”

　　“还会被人指指点点，说我们落荒而逃。几只青衣鬼王就吓破胆了。”

　　珞垣道君见此，心底叹了口气，“既然大家决定留下，那么如何猎青衣鬼，猎了后又如何处置，该有个章程。”

　　“不用什么章程，咱们直接杀上山，见一个杀一个。”

　　几只灵蝶从帐中出来，慢慢飞往望月山顶峰。银月如钩，月光惨白，峰顶一棵完好无损的枯树上，钟离坐在树干上，抬头望月。

　　红色衣摆和云袖自树枝上垂落，在月下仿佛一抹亮光。

　　灵蝶扑腾到他面前，钟离抬起指尖，接住它，“他们在说什么？”

　　灵蝶动了动翅膀，钟离愣住，既而捧腹笑了起来，“他们这些人好有意思，仙门里的人都这么有意思吗？二十三只青衣鬼王，亏他们想得出，一网打尽？”

　　他笑罢，轻飘飘落地，“那好，我等着他们来。”

　　原本只是想逗逗这群人，顺便将他们赶走，好方便他过第二道防线，没想到，没想到这群人这么有意思。

　　钟离慢腾腾地往山下走，心情大好。这仙门太有意思了，比在天苍魔地有意思得多。

　　等他祭拜完父亲，熬过碎金丹，把阿遥和小五带出来，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一路踩着枯枝败叶，很快到了山脚下。山脚下一大片空地，几百座帐篷稳稳地扎在这里，帐篷里外灯火通明，巡逻的修士随处可见。

　　钟离随意找了棵枯树，背倚树干而坐。他往长袖里找了找，掏出颗玉石，轻轻往最近的一座帐篷一扔。

　　一道光屏荡开纹路，瞬息后恢复平静。

　　结界？

　　钟离蹙了蹙眉，然后从“虚无”里掏出一片翠绿色的孔雀羽。

　　转动着手中的孔雀羽，他轻飘飘落地，迎着月色向最近的一座帐篷走去。

　　·

　　这是座不大不小的帐篷。别的帐篷都有邻居，唯它前后左右，全是空地。别的帐篷外面挂着灯火通明的灯笼，它门前灯笼行只单影，将息未息，好不凄惨。

　　钟离想，这是座被孤立的帐篷吗？感觉好可怜的样子。

　　他从灯笼光和灵力探查不到的角落里出来，变作一条细小瘦弱的银蛟向“可怜兮兮”的帐篷游去。

　　帐篷里，傅绫正在闭目凝神。

　　钟离慢腾腾地，先是爬上地毯，茶几、又沿着茶几腿爬到傅绫衣摆上，小爪子抓着男人的袖底，一边爬一边休息，花了半刻钟才爬到傅绫肩膀上。

　　——你好啊。

　　钟离坐在男人肩上，用细小的尾巴打招呼。他尾巴又漂亮又迷人，银白色的细软鳞片在灯笼光中会发光一样。

　　可惜男人在闭目凝神，否则一旦感知到肩膀上这小东西，非得抓起来不可。

　　钟离用尾巴拍了拍他的脖子，见他毫无动静，干脆趴下来，懒洋洋的打哈欠。

　　他百无聊赖的打量着男人。

　　第一印象：人长得很年轻，十七八岁，气质又冷又淡，很不好糊弄的样子。

　　第二印象：极年轻极俊美的一个人。眉心刻有血色敇纹，身上却穿着武道襟服，手上也没有用剑的痕迹。

　　钟离断定，这个人肯定不是西天涯剑修，西天涯剑修不会在眉心刻敇纹。这是哪家宗门的弟子呢？长得也太好看了些。

　　第三印象：这个人灵力低微，修为不够，一出门就是被人劫财劫色的好对象。

　　总结一句，这个人出门肯定没少被人劫财劫色。

　　钟离心道，难怪他的帐篷被人孤立，灵力如此低微，长得好看也不顶用。还出来游猎，游到一半就被人猎了。

　　他这几天观察下来也发现了，这些个仙门弟子，出入第二道防线都要出示身份铭牌，除了身份铭牌，其他毫不管用。

　　钟离思考了一下午，觉得这群驻扎在望月山脚下的仙门弟子简直是群肥羊。肥羊送上门，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觉得自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因此毫无负担的潜入了男人的帐篷。

　　钟离费力的爬下来，刚落到地上就化出人了形。他理了理云袖，指尖掐诀，让男人彻底陷入识海里。

　　“借你铭牌一用。”钟离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开始对男人上下其手。

　　他只远远的见过仙门弟子的铭牌一眼，并不知道它长得什么模样。因此在摸到男人袖子里的玉佩时，他兴高采烈的以为这就是铭牌。

　　“你放心，我只是借用，很快会还你。”钟离高兴地道。

　　他转身欲走，一道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忽然响起，“那不是铭牌。”

　　钟离愣了愣，第一反应是：这不是铭牌又是什么？第二反应是：谁在说话？

　　他正要转头，一柄剑横了过来，贴在他脖子上。

　　灯笼光下，钟离看见男人白色的袖底下有冰蓝色的碎光若隐若现。那是剑鞘，此刻正被男人握在手里的剑鞘。

　　钟离看了看脖子上的剑，心道：我一个合神以上的大修，实在不好意思跟一个天枢境的小朋友打架。让让他算了。

　　“你这剑长得真好看，叫什么名字？”他真心实意地夸赞。

　　傅绫道，“目的。”

　　钟离，“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目的。”傅绫话里的温度低了下去。

　　钟离又心道：本来话就少，又冷得像块冰，灵力又低微，难怪被同修道友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