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蔡师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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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枢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在一旁看着，眼睁睁看着莫成空把蔡云峰的另一半残魂从树干里抽了出来，树干上的墨色咒文也在慢慢的一点点减淡。
他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异样感，可仔细想也想不出什么门道。
那残魂乖乖地趴伏着，任由莫成空把他凝成掌心中的一小团灵光。
北枢朝他伸出捆着枝条的那只手挽，莫成空回头瞥了一眼，又抬眼看了看他的眼睛，最终默不作声地将纸条挑断，解了他的灵脉。
灵脉封了这么久，就像是拿了一块儿大石头简单粗暴地将河道堵上了，任由河水在上游泛滥。这回这块石头突然一下没了，那些囤积了太久的水就如决堤一般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直冲得北枢脑子里一阵天昏地暗的眩晕，差点两眼一黑倒下去。
他微微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不能多说话，一手掏出了那只银瓶子，另一只手朝莫成空扬了扬，简洁地道：“拿来。”
莫成空毫不犹疑，将手里的残魂缓缓渡到了他手上。
北枢接了残魂，直接席地而坐，闭眼之前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莫成空一眼，终究还是不疑有他，闭上了眼。
蔡江宁缄默地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盯着北枢手里那两半残魂半晌，又意味不明地转眼看了看莫成空。
莫成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这股目光，也迎着看了过去，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蔡江宁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闭上了眼。
北枢探出手，将纳灵瓶里的残魂小心翼翼地提了出来，然后开始准备粘合。
如果要粘合一个人的魂魄，就会不可避免地与其人精神相连，说白了就是共情，只是一般残魂的意识都有破损，所以共情之人看到的也多半是七零八落，词不达意。
北枢眼前首先出现了一片漆黑的树林，应该是晚上，眼前的景物飞快向后退去，似乎是蔡云峰正在奔逃，身后树林里不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他手里拽着另一个人的手，那手纤纤细细的，捏在手里软得好似只有几根软骨，他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开口冲她喊：“跑快点，别怕，还有我。”
北枢注意到了他余光所瞥到的东西，顿时不由得寒毛倒竖。
他们身后的树丛像是都有生命一样，数不清的藤蔓枝条如鬼爪一样朝他们紧追不舍地伸过来。
——修罗谷。
蔡云峰手里拉着的是个女人，长得白白净净，脚程也不算慢的，身后跟着那么丧心病狂的东西，倒也没被吓破胆，只顾着死死护住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倒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北枢想，这多半就是林缘了吧。
林缘有些气短地反过来安慰他说：“莫师兄的锁魂树没有那么多，再往前一点它们就伸不过来了。”
北枢感觉蔡云峰浑身都是冷汗，另一只手里攥着一柄雪亮的精铁灵剑，但凡看见面前有冒出来挡道的，便不由分说地一阵乱砍。
这个蔡云峰，极通铸剑之术，却是只会铸剑，不会使剑。
那么好的一把精铁灵剑，在他手里跟个棒槌的作用差不了太多。
然而越接近修罗谷边界，阻拦他们的藤蔓和枝条就越来越多，一眼看去几乎说得上是群魔乱舞，密不透风。
北枢可以感觉到这个人心脏剧烈跳动得几乎要蹦出胸腔来，眼看前路不通，想要另寻出路，却不料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被这些“妖树”团团包围。
蔡云峰刹住脚步，本能地把林缘死死护在自己身后。
他全身紧绷地横剑在前，身周无数如妖似魔的枝条虎视眈眈地朝他们试探着逼近，好似围捕猎物的毒舌一般丝丝吐信。
北枢从前就听说过，蔡云峰当年在修罗谷剧变之前就带着林缘远走高飞了，修罗谷的天工阁从此以后也再无人坐镇，取而代之的是江湖上逐渐声名鹊起的云水阁。
可他明明记得，莫成空之前对他说，这夫妻俩就是他放走的。
而下一秒，就像是想要验证他心里所想，那些张牙舞爪的枝条突然就像是地头蛇碰见老鹰一样，畏畏缩缩地退回去，潮水一般稀里哗啦地散去了。
两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而下一刻，蔡云峰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抓起林缘夺路而逃。
紧接着北枢便眼前一黑，再渐渐清晰的时候，画面又全然换了。
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阳光晴好，把楼阁台阶的地面都照得暖洋洋的。
这时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来，像是在泥坑里滚过一圈，十分糟心地一步一个黑泥脚印，后头扫地的弟子拿着扫帚冲他暴跳如雷地打骂，可这没羞没臊的小泥猴子却脸皮厚得出奇，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不断扩大污染范围。
小男孩看见了蔡云峰，就像小狗见着骨头一样摇着尾巴扑过来，蔡云峰蹲下身子，也不嫌他脏，掐着小男孩的腋下就把他举着抱起来。
蔡云峰低头看了看自己被他殃及的白衫，只见上面有一大滩黏糊糊的黑泥印子。
而他似乎也不甚在意，还笑了一下，小男孩见他不生气，也给点阳光就灿烂地咧嘴一笑。
被黑泥糊住的脸上露出两排耀眼的小白牙。
扫地的弟子见状，吓得慌慌忙忙跑过来连连道歉，蔡云峰只挥了挥手让他退下了。
由于场景转换得太过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北枢一时没弄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还以为那小男孩是幼年的蔡江宁。
亏他还心想，蔡江宁这三棍子打不出两个闷屁的闷葫芦，小时候居然这么熊？
然而事实下一秒就打了他的脸。
只听那小男孩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师叔！”
蔡云峰拿出手巾把他脸上的黑泥抹去，北枢看着这眉眼，渐渐看出些味道来。
这可不就是崽子时代的莫成空么。
蔡云峰把音调放缓：“怎么了弄这一身？”
小莫成空一听，立马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光荣的事迹，得意洋洋地挺起胸口，用一种讲述自己如何拯救苍生的架势说道：“那群小王八蛋欺负阿缘，我把他们黑泥浇到了他们头上，然后狠狠地揍了他们一顿！”
北枢感觉自己的眼角抽了抽。
这小子说得好像自己不是小王八蛋一样。
蔡云峰似乎是极力压抑着心里要吐血的冲动，耐心地诘问道：“那……你在哪儿浇了他们一身黑泥啊？”
小莫成空昂首挺胸地说：“启明正殿里！”
蔡云峰默默垂下了头。
莫成空那群喜欢欺负人的师兄师弟们那个时候都被关在启明正殿里自修，莫成空自己能偷偷跑出来，但是没法儿把他们也弄出来，只好自己去殿外的沼泽潭里舀了一通黑泥，藏在房顶上，在他们再一次准备找林缘麻烦的时候，一桶浇下去。
这跟泼粪水的泼妇有什么区别？！
北枢无奈地心想，这当魔头也是要从小抓起的，莫成空那小子竟然这么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了。
紧接着画面又是突如其来地一转，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地乱晃。
似乎是一个房间里，四处陈设都有几分眼熟，直到通过蔡云峰的眼睛瞥到房顶的镂空的时候，北枢这才想起来——这是云水阁，那个时候中间还没有那棵桃花树，缺少了最显眼的东西，北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蔡云峰像是在很急迫地找什么东西，北枢甚至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和胸口传来的一阵阵无由来的闷痛。
从蔡云峰找的地方来看，北枢想，应该是在找什么人。
最后蔡云峰把云水阁上上下下翻了一遍，还什么都没找到的时候，画面又是一转。
大雨滂沱，蔡云峰跪在石阶上，垂着头，北枢一时也分辨不出他到底跪在哪儿。雨下得跟泼水一样，把蔡云峰的衣服打得透湿，紧巴巴地贴在身子上，一阵彻骨的冰寒。
北枢记得以前在仙界的时候就不大看得惯管雨水的那老太婆，让她下的五天的小雨，她跟着一群老姐妹蓬莱岛嘻嘻哈哈地一晃就晃过了四天，最后十分不负责任地让五天的雨量一天下。
雨滴小弹珠似的砸在稀泥巴上，一砸一个小坑，渐起一朵朵的泥水花儿。
耳边尽是唰啦唰啦的雨声，直到一个蒙在雨幕里的声音朝他吼了一声：“别跪了！回去吧！”
蔡云峰抬眼一看，是一个北枢不认识的修仙弟子。
蔡云峰的声音一开口就带着些抹不去的哭腔：“我要见谷主！”
“他不会见你的！”
蔡云峰不依不饶，似乎只会说那么一句话；“我要见谷主！”
再往后，这一段儿也没头没尾地结束了。
最后一幕，视角有些奇怪，似乎是蔡云峰正仰躺在地上，身上撕裂一般地疼，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直往鼻腔里钻，浑身冰凉凉的，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而这天恰好又是大雨的日子，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他脸上，裹着血水往口鼻里流，北枢觉得自己喉咙里堵着一口淤结的血水。
耳边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孩子啜泣的声音，蔡云峰往下偏了偏头，看见一个小男孩窝在他满是血污的怀里，红着眼眶子，生生哭花了脸，最后哭得喘不上气来，只能抽抽噎噎地流泪，和雨水裹在一起，流得满脸都是。
这应该就是小时候的蔡江宁了。
蔡云峰的眼前已经渐渐发黑了，他努力地偏了偏头，一偏就牵动了伤口，喉咙里堵着的血水便堵也堵不住地涌出来。
这似乎是把小蔡江宁吓坏了，又扯着嗓子嚎起来。
蔡云峰动了动手，似乎想抬手安慰一下他，可是却连一起牵动五指都很困难。
然后他放弃了。
他说不出话来，缓缓舒了口气，努力凝了凝视线，眼前是一个石碑的底角。
接着他的视线就黏在上面了，似乎还想再往上移一移，但是抬不起眼来。
在他眼前完全黑暗之前，北枢看到一个人的脚走进了他的视线。
再接着，北枢失去了意识。
莫成空看着眼前昏过去的北枢，又看了看那已经被拼好的魂魄，面无表情地把魂魄拾起来递给蔡江宁：“后面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了，我就帮到这了。”
蔡江宁默不作声地接过蔡云峰的魂魄，肃揖一礼。
北枢因为共情，已经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痕，眼睛红彤彤的。
莫成空神色复杂了一瞬，但随即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又换上了那一副冷冰冰的脸，一把把人抱起来，径自绕过了蔡江宁，把人放在了房间角落的小榻上。
蔡江宁没有走，像是在等待什么。
莫成空坐在榻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窸窣起身，转到蔡江宁身前。
蔡江宁想是早有意料，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直直盯着他。
莫成空轻轻嗤笑了一声，眯着眼道：“你是蔡师叔唯一的传人了。”
蔡江宁仍是不吭声，等着他的下文，好想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很惊讶一样。
果然，莫成空悠悠道：“那我们礼尚往来，帮我一个忙可好？”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蔡师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