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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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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华章殿
华章殿,是天子书房。
贾大人见礼,坐于天子下首。
“陛下,又有一人被杀,是禹州奚禾郡郡守安越。”
天子执盏,轻抿一口翡翠碧玉汤:“这次可搜集到证据?”
“并无,不过这秦轶缙不知怎么回事,匿名通报了当地官员,还组织了些武林人士,反剿那个他费尽心思培养的刺客。事有蹊跷,怕是另有所图。”
“单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他说军中消停了一阵,最近并无异动。”
另一边,朝廷特邀的“高僧”房中。
“不知施主前来,有何见教?”
“得了,你别真以为自己是位高僧了。”是秦轶缙,他关上房门,随意坐在几凳上。
“高僧”在镜前涂涂抹抹,挽好长发,又是一番捣鼓,一位身披僧衣,头颅光洁,点缀几颗戒疤,面容纯良宽厚,端端的一个道行高深,普度众生,令人信服的高僧坐在了镜前。
“高僧”抿唇一笑,媚意盎然:“秦大人,这蛊惑人心的说辞已让门客准备好,我也已排演过,您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在帝城建庙,抢占先机,引导宣扬天子佛法之事,我丝毫不忧心。我只想知道我的事,你什么时候能把东西准备好?”
“高僧”敛了周身气度,这回说话声音中正,语调舒缓有力,眉眼温良,眸中是纯然的光:“施主莫需心急,还差一把剑,一把特殊的剑,我已让人准备,只是路途遥远,还需些时日,大概五六日光景即可。”
“剑?”
“不错,且听我为您解释,这术法……”
……
秦轶缙迟疑:“当真?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这阵法必需一大妖妖丹及妖魂,放弃了这个目标,上哪再去找一个大妖来?找到了大妖,也不会如这个一样好对付。”
“我……知晓了。”
秦府侧门
“喂,秦大少爷,你很慢诶。”
云涵一身毛月蓝简装,绸布裹束袖口和裤脚,梳起清爽利落的马尾辫,骑高头大马,少年英姿,意气风发。
秦虚珏轻点头,走近云涵,一小厮牵着他的坐骑,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云涵催促秦虚珏上了马,两人两马猛的蹿走,云涵的喊声震住了欲上马追赶的小厮。
“你就不用跟来了,有人问,你便说我带着你家少爷私奔好了,记住,云大人带着秦少爷秦虚珏私奔了!奔了,了~”
【六】
云和余墨共卧床上。
“我听到了。”
余墨一头雾水:“听到了什么?”
“你叫他叔叔,他看起来可比你年轻。”
“总有的家里辈分如此,我三岁就有人叫我伯伯了。”
“你们是亲戚?”
“在某种程度上……也许吧,他也觉得被叫叔叔很奇怪,不许我唤,这只算是之前一位恶趣味长辈的玩笑。”
“为何一开始要装作不认识?”云追问。
他翻身,正对着余墨,郑重地拉住余墨的手:“锦鲑,我认真与你讲述我的身世经历,作为交换,能让我多了解你一些吗?”
余墨怔住。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
“不……”云伸出一只手指作噤声状抵在余墨唇上,阻止对方说下去。
禹州云家,曾是禹州响当当的武林世家,传闻云家家主跺一跺脚,全禹州都得震上一震。
作为武林世家,云家名下有些家业,虽不富裕,在保证云家并不庞大的家族衣食无忧下,还常能接济贫弱,广收门徒,搏得几分江湖好名号。
可惜于武道一途,云家最高家学,二十七路扼云指至多当得二流武学,云家其余武学,更不需说,皆因行事中正,极少参与纷争,武林其余人颇给几分薄面,才得以伫立不短的时间。
云的父亲,是云家第五代家主,亲随弟子四名。
大师姐云落,作为大弟子,性子乖巧早熟,担当着照顾一众师弟的重任,样貌端方,温慧大方。
二师兄云泈,与大师姐一般是云父云蔚收养的孤儿,故而随其一同姓云。在云看来,对方是个羞涩内敛的少年,话很少,总是看着人腼腆地笑。
三师兄闻人柒,虽是行三,实际和大师姐差不多年纪,只是拜入师门较晚,所以排行不及二师兄。几位弟子中,与云最是要好。
云还有一个弟弟,云涵,小孩子体弱多病,喜欢看书,也极有看书的天分,云父很是器重,因为武林世家,难免便被打上粗人的标签,有云涵出人头地,也算一扫见耻。
不大不小的武林世家,让云的童年过得很是轻松愉快,大师姐会温柔地照顾尚是孩童的自己,二师兄腼腆好调戏,弟弟体弱,会眼睛亮亮,一脸崇拜地看着轻轻松松爬上院子里高大树木的自己,三师兄会陪自己做探险游戏。
在灭门惨案前,便已有了征兆,可惜再怎说,云当时还是半大的孩子,不甚理解。
来拜访父亲的黑衣人是做什么的,父亲当时与其谈的一点也不投机,愤怒不已,不知为何狠狠罚了二师兄一台,之后几日,始终忧心忡忡,坐立不安,那种全家上下压抑沉闷的气氛,像要把人逼疯,让云至今难以忘记。
一个晚上,云被摇醒,所有的人聚集到正堂,父亲稳稳坐在正中的太师上,脊背如山,却隐隐透着苍凉。
他说:“如今云家有难,若有想离去者,云某绝不阻拦,打发些钱财,各自散去。”
“然后呢?有人走了吗?我猜没有。”余墨说。
可是讲故事的人半天没有动静,余墨偏头去看对方,云已呼吸均匀地睡去。
余墨仿佛松了一口气,阖眸收敛思绪,强迫自己沉入梦乡。
【七】
案文公牍,在桌案上高高累起一摞。
贾大人揉揉酸疼的眼睛,认真整理公文,模糊的视线告诉自己,终究是年岁大了。
“老爷。”管家喊到。
“管家,你怎么到前衙来了?”
他点头冲守在门口的带刀府衙点头,给管家放行。
这宅子是前衙后府,管家没有相应官职,擅入放有公文的屋子,是会被按律令处置的,贾大人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对方不管不顾地闯来见自己。
“单将军他……呃,他给您寄了封书信。”
“好友书信?我相信你绝无胆私拆我的信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现府衙在闻言后表情如管家一般变了,贾大人目光越见锋锐,灼灼看着他们。
“老爷,日前单将军在军中遭逢急病,去了。这是将军最后一封墨宝。”
“急病?”贾大人神情不悲不喜,“他不日前还体健安康,几朝夕未到,你莫要信口雌黄,为何我一点消息都未闻?”
“是真的……诸人有所隐瞒,望老爷勿怪,这书信总归要交到老爷手上,难以再瞒,这才……”
“罢了,”贾大人叹一声,“把书信呈上来。”
阅毕,他抬首吩咐道:“管家,十年前,我与好友在后院梅树下埋了坛花酿,你可记得?”
“记得。”
“这些公文移交副官,管家你帮我把酒挖出来,我要到后院去。”
月华白亮,细细铺满庭院,墙角孤零零的梅树独自立着,被风拂动的枝干摇曳一地碎银,桌前的人形单影只,痴痴望着桌上一对盛满琼浆的杯盏,半晌,他端起面前一杯,一饮而尽。
他喃喃着:“抱歉,我终究没有此等勇气,我,哈,家国天下,家国天下,荒谬,当真荒谬。”
“大人!”“贾大人!”
“老爷!”
可惜这群奔来的人,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桌前佝偻的身影倒下。
又一条生命,逝去了。
另一边,云涵与秦虚珏快马加鞭,到了禹州涞佃郡,出了涞佃郡,即可进奚禾郡。
“泽蕴,天色已不早,止步。”秦虚珏说。
云涵抿紧了唇角,表达出跃跃欲试的不甘。
“要见兄长绝不简单,不如先歇憩,养足精神。”秦虚珏劝解道。
“诶,是我哥不是你哥。”
秦虚珏:“你的就是我的。”
“瞎说什么,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呵。”
“你笑什么?”
秦虚珏不答,率先朝驿站的方向去了。
两人亮了官印表明身份,吩咐主管上了些饭食来。
填饱了肚子,稍作休息,云涵闲不住,拉着秦虚珏同浴,一洗洗了一个多时辰,前来搬水的杂役听房里的动静,面红耳赤之余还惊吓不已。
拾缀好两人的仪容,正禀了夜烛,还未厮磨两句,忽听驿站院落里一阵喧闹。
驿站长的副官急急奔来。
“两位大人,本郡郡守有事寻二位,说是涉嫌要案。”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并肩下楼去会这来者不善的郡守。
郡守官服齐整,领了不少差役站在院子里。
“秦同僚,云同僚。”
“正是,在下中书省右补阙云涵,见过郡守大人。”
“翊麾校尉秦虚珏,见过郡守大人。”
郡守眼一眯,手一背,显出上级的气势来。
“日前,我郡府库被盗,证据表明,有人冒充朝廷官吏,骗取官银。”
郡守顿顿,端着稳稳的架势。
“据说,二位是京城来的吧,本地偏僻,见到几个京官甚是稀奇,听说二位又是没有授命,随意游历路过,否也?”
【八】
云完完全全睁眼时早已天光大亮。
身边的床铺一片冰凉,昭示着共枕人离去多时。
洗漱毕,一身清爽踏入小院,没看到余墨,倒看到七弦,琴师抱着他的琴,目光定定望着天上,像是在发呆。
昨夜余墨收拾了杂物间,让七弦留宿,云很想问为什么当初余墨不给自己收拾,而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
“不用找了。”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云甫一出现在门前,七弦便开口道。
“余墨他去镇上采办了。”
云想了想,余墨确实说过他每隔半月需到镇上去采办。
“你为何还在此?”他还记得,昨日余墨说,要把这个迷路的可疑人物送出山去。
“中途收到好友委托,在山中有事待办。”
好友委托?不对,应该不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云猛地记起,昨夜自己发现七弦与余墨旧识的事,自己还因此道出自己的故事,最后好似没有讲完。
“你可曾想过,为何余墨名墨,却字锦鲑?水中之鱼,镇纸之圭。”
云沉默以对,一个不太美好的答案呼之欲出,他仿佛有些明白,为何自己初见余墨时会觉得眼熟了。
“他的鼻梁较高,瞳色浅淡,不似纯正中原人的长相。”
“不知你可注意到,你从奚禾郡来此,有多长的距离,其间风物变化如何?”七弦循循善诱。
“这栋小屋是竹子搭建而成的,修竹生长之地,寸草不生,为了他那金贵的草药,小屋方圆几里一株生长的竹子都没有,你可曾想过,这栋竹屋如何建成?”
“余墨他,其实不是人,是……”
七弦没料到云会突然变脸,对方眼睫一敛,唇角拉直,肩膀绷地很紧,转身去了余墨的书房兼药房。
临行前,七弦听到他说:“确实……不是人……如果真的是他的话。”
七弦疑惑地垂首,调试着手下的琴弦,余墨那小子,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
另一边,云推开书屋小窗,天光洋洋洒洒在这方小天地里,暖融融的阳光味道混合浅淡清新的药香,一派轻恬自然。
云抽出余墨特意留给自己的游记,盘腿临窗席地而坐,光亮照在他半边脸颊上,描绘着安详。
他的心绪不似面上那般平静,脑中激荡着往来种种,心潮如被月缺引动,风雨波澜。
每一个自己遇见的,对自己好,自己也想不留余地回馈对方的人,总是会这样吗?仿若上天的诅咒。
思绪飘飞至多年前,那满是繁绿的院子。
有不知名的花树,树干纤细,一根根枝丫朝天生长,白色的重瓣小花点缀其间,若烟花在一片碧蓝的天幕中绚然绽开,一切都如梦似幻。
高大健壮的树木上鸟声渐远,小小的孩童灵巧熟练地攀上去,目标直指枝杈间的鸟窝。
两个枝杈间离得有些远,孩童踮起脚尖,目光专注地盯着那鸟窝,一只有些肉肉的手伸长了去够,嘴唇不自觉地抿起,屏住呼吸。
蓦的,失重感席卷而来,竟是一脚踏空,摔下树去,跌的鼻青脸肿。
他望着隐在重重绿碧里的鸟窝,一张少有表情的脸上,只有眼中透着点点不忿,细小的光斑闯过层层林荫,打在他的身上。
有人轻笑一声,抱起孩童,脚下施力,轻巧飞窜上树,举起孩童正正到了那鸟窝面前。
孩童眸中露出惊喜,一把捧起一个鸟蛋。
那人复又抱着孩童落回树下。
孩童把瓷白的蛋牢牢护在怀里,看了看对面的青年,想了想后把蛋捧到了对方身前,耳尖微红,那人笑着说:“给我的?”
孩童点头,偷眼打量着他。
他着赭石色的外短卦,棕茶色的短打,袖口胡乱用同色的绑带扎好,粗布条束起一尾发,眉眼落拓。
是时,一阵轻微的“咔嚓”声传来。
一只毛还没长齐的小鸟钻了出来,温热的一小只,团在孩童的手心里。
是新生的生命在颤动。
“扣扣扣。”敲门声打断了回忆。
“余墨回来了。”七弦站在门外道,“他正在整理东西,我等不妨去帮忙。”
说要帮忙,七弦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厨间里剩了余墨和云两人,隔着张其貌不扬的小桌,手下张罗着余墨采购回来的物什。
“这两日我似乎有些嗜睡?”云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他一向作息规律,极少有睡过头的时候,这两日却频频误了时辰。
“嗯,你的药里有些助眠的成分,药物和睡眠都是有助于伤口愈合的,勿需过分介怀。”
“七弦和我说了些事,你知晓他说了些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