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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序】
      “你想杀我?”疑问的话,肯定的语气。
      “至少这十五年来是如此想的。”澄澈的眸子中没有丝毫的杀气,但有温热灼红的液体顺着剑身缓缓淌下。
      “你不怕自己会后悔?”那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脖颈上愈来愈深的伤口。
      “我……”
      【一】
      “云公子、云公子……”在轻声的呼唤下有人悠悠转醒,冷冷地问:“你怎知吾姓云?”
      方才呼唤出声的人笑地温和,随和里带了跳脱:“是你颈上的玉怀古告诉我的,上面刻着一个‘雲’字。那怀古成色古老,像是家传之物,据挂绳的磨损程度等来看,这怀古在公子身上挂了有些年头了吧。”虽然语气很淡,但云汷从他的推理里听出了自得,他在心底暗自想道:这人倒是有趣。
      这人那张俊朗的脸给他带来一股淡淡的熟悉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地何时遇见的何人。
      云想着自己和这人的相遇。
      幽深阴森的密林,泛着淡淡清新的湿气,云汷在林中飞快地穿梭着,撕下一块衣角小心裹住伤口,不让流下的血污暴露自己的行踪,他有着一对干净透亮的眸子,挺直的脊背描摹着坚毅,一双手因为常年握剑而起了厚厚的茧子,一袭灰蓝的贴身短衫,勾勒出细瘦却蕴满力量的身段,动作轻巧迅速。
      这次目标做了非常周密的防备,怕是有人告密,让他落入了圈套,虽然他受了不轻的伤,但是最终不仅杀掉了目标,还成功摆脱了追杀,他一边飞窜一边思索着。又逃出很远,几番确认没有人追来后,他浑身一松,瘫坐在树下,竟是再也使不出半分力站起来。
      云汷在树下调息,远处忽然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习惯性的,他的手迅捷的握上了剑柄,坐在原地戒备着,那人慢慢走近,一身白衣,一双弯弯的凤眸,瞳孔颜色偏浅,还未来得及开口,体力不支的云眼前一黑。
      “多谢相救。”云有些生硬地说,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像这样正常交流过了,几乎忘了该怎么说话。
      “你的伤口虽深,但并不致命,你可以安心在我这里养伤,对了,我是个大夫。”
      “嗯。”沉默的云想了想,说:“云,水文,我的名字。”
      “我姓余名墨,字锦鲑,唤我锦鲑。”
      “锦鲑。”
      “莫要妄动,伤口崩裂,我的心血就覆水东流了。”
      云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出善意,习惯了紧绷的身心稍稍放松。
      余墨的家,是座山林之间的竹舍,屋前圈了一个小院,种植药草,晾晒药料,如余墨自己介绍的,他是个大夫。
      余墨的生活很简单,天光熹微时早起洗漱,在小院里打套奇形怪状的拳,据余墨说这是一套养身道理,是三国时的华佗发明的,叫什么五禽戏。
      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三国,什么华佗,也许,余墨比较有文化?他想。(其实是因为这里不是地球)
      打完拳,便照料他那些不知名的药草。
      然后是下厨,两人在小院子里用饭,余墨手艺不错,做的饭很是有家常小炒的风味,饭后会小憩片刻,屋里只有一张床,云通常和他并肩躺着,转头就是余墨睡得香甜安详的脸庞。
      下午,小院能够完全被笼罩在阳光下,余墨梦醒时恰是日光大好,又不辣人之时。他搬把自制的摇椅,抱本书,舒舒服服躺着晒太阳。
      这时他总是会和云说说话,他说起话来会一下子打开话匣子,仿佛八辈子没和人说话似的。
      幸而云也乐得听他说,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门槛上,要么听余墨叨叨,要么余墨看书,他一动不动地看余墨。
      太阳差不多移除小院队伍时候,余墨会帮云检查伤口,换药。
      他飘然悠闲地照料药草的时候,云坐在门槛上,看草,更是看人,这人会安静沉浸书海,还会滔滔不绝神采飞扬,何等恬淡又鲜活。
      午时和晚上躺在床上,云转头就能细数余墨的睫毛,对方的睫毛不算浓密,也不算长,根根乖巧地垂下,往下是鼻梁,余墨的鼻梁较常人挺些,眼窝也略深邃,应是混了西域血统。
      云二十来多年的人生头次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像是意外推开了一扇门,走进云过去从没到过,未来也永不可能到达的彼岸。
      【二】
      刀光和剑影在交错,艳红的液体飞扬,让这一方苍穹都染上了淡淡的血色,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血腥味,这是一桩灭门惨案。
      往日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闪过眼前,被血色模糊成一片,场景不停地变换,唯有一直不变的血色主题绞缠住人,让人窒息,让人疯狂。
      耳旁有人在大声呼喊,是母亲,她喊了什么,不管怎么凝神都听不清。
      眼前有黑色的影子,他们全身包裹在黑暗里,目光麻木,没有任何的光彩,他们用这毫无生气的表情收割着性命,手抬起,杀人而已,快狠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血液溅上他们的黑衣,在晃动的火光里泛出妖异的暗红,他们手上是一把把染血的兵刃,也许地狱而来的修罗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是云童年的噩梦。
      一场让他安然幸福的童年天崩地裂的噩梦。
      他曾发过誓,他要找出这群残杀自己亲人的混蛋,一个一个,报仇雪恨。
      手握成抓,捏紧脆弱的脖颈,一点点用力,收紧,青紫的血管在苍白的肌肤上漫漫绽放,快意充塞心头,癫狂的狰狞蔓延眉梢眼角。
      手下微凉的肌肤触感把云猛地拉回现实。
      “我……”云慌乱地放松劲道,扶起余墨,轻轻拍抚对方的脊背,认真帮他理顺气息。
      “咳——咳咳——”余墨长出一口气,终于停下了剧烈的咳嗽。
      “云……云,你怎么了?”余墨的声音沙哑,云觉得心里像砂石刮磨一般疼。
      “抱歉……”他抓住余墨单衣的衣摆,低头小声道。“我,旧病复发了,之前几个晚上,我以为我……”
      “无妨。”余墨拉住云抓住自己衣摆的手,余墨的体温通常很低,肌肤的触感冰凉,几乎异于常人。
      “分开睡。”云说。
      “可是屋里只有一张床。”
      “我打地铺。”
      “万万不可,正值秋霜,你的伤还没好全,受了寒我还要费心费力的照顾你。”
      “危险。”云语气强硬。
      云没料到余墨会抱住自己,那种一下拥满在怀里的抱,云在短暂的呆滞后,升腾起的感觉是不满,因为这让他想起母亲抱住孩子的画面,他想要不一样的,不一样的什么自己又说不上来。
      “相信我,你的心病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说到这,余墨发出了一声让云莫名其妙的笑,他接着说“我不仅能治你身体上的伤,还能治你心上的,厉害不?”
      云感受着隔着薄薄一层衣料透过来的体温,寒凉,冰冷,脑中一个信念异常坚定,他要捂热他,为他驱散寒冷,一如对方为他做的那样。
      【三】
      “禀,陛下,老臣以为此举甚是不妥。”
      朝议,广袖,深裾,敝膝,玄衣,金丝绦,天子端正立于最前,身前是参与朝议的重臣。
      深蓝色,品蓝色,调改过的华贵儒衫式样,是暄朝最高两阶文官的官服。
      枣红色,毅红色,箭袖简胄,象征不同荣誉的披风,是武将。
      开口的是位年老的文官,身躯干瘦,面部皱纹沟壑纵横,眼目唇角绷地笔直,显出不近人情的严酷来。
      “驳,不知贾大人认为何处不妥。”出声辩驳的文官是个中年人,束发梳地一丝不苟,站姿透出一股闲散来,一双桃花眼眼角天生带笑,微挑时总予人讥讽挑衅的感觉。
      暄朝朝议时,朝臣在述言前需清吟,禀,是呈告天子,驳,是言有异之词,辩,是维辩述论。
      天子沉默着,静静听这朝堂之上的论辩,不时发表些自己的意向,或做出最后的裁定。
      “辩,在国都特建庙宇,恐于百姓风气有恙,僧侣妖言惑众,子不语乱力怪神,有悖圣贤之言,妨害国之大统。”
      “驳,涵日前细研释门典义,此法利于口授,易于民间相传,内涉法义可安定民心。”这次辩驳的是个极为年轻的文官,看起来似乎是那中年人一脉的。
      “辩,”说话的是个年老的武将,沙场上真刀真枪洗礼过的猩厉,尽力挺得笔直的脊背,蓄势待发的站姿,“非圣书,屏勿视。我等草莽都识得的道理,云大人反而失礼?”
      “驳,单将军此言差矣,您至今还是国子监前祭酒到处宣扬的得意门生,怎能说是草莽,前辈前涵,何处不失礼?”
      “辩……”
      天子轻咳,收拾回已不在正题上的辩驳。
      单将军轻哼一口气,下巴上稀薄的胡子微微飞扬。
      “禀,陛下,这佛家根本,本不是我朝之物,言语之间,不尽相同,这有碍天统之言,自然可让它变成有益之言。”那中年人说话时,桃花眼里光华闪烁,无端给人危险之觉。
      贾大人闻言眼前一亮,目露赞许,天子也稍颚首,表示赞同。
      贾大人激动出声:“禀,臣自荐受命,望陛下成全。”
      天子的眼中似有无奈:“此事便全权交由……”
      贾大人眼中的狂热几化作实物,喷薄欲出。
      “……秦卿担办。”
      贾大人火热的表情呆滞了一瞬,有些失望地正经立好。
      中年文官见礼:“谢陛下信任,轶缙必不负陛下所望。”
      天子头微点,右手五指并拢轻抬,这是议下一件事的手势。
      朝议结束,群臣有序地陆续步出议堂。
      秦轶缙和云涵等众人走的差不多方才步出。
      安静守候在阶下的青年身姿挺拔修长,腰带束出坚韧结实的腰身,类十祥锦色内衬,是皇城散职武官的正式装扮。
      “叔父,泽蕴。”他唤了两人一声,落后于秦轶缙半步的位置随行,身旁是云涵。
      快出内城门时,云涵一把拉住秦虚珏,快步隐没到高大城墙的阴影里,秦轶缙仿佛没发现似的出了城门,照旧上了待命的软轿而去。
      “泽蕴,怎么了?”
      “你可找到我哥?”云涵问。
      “找到了,我前不久方才得知,叔父日前将他派出去执行一项暗杀任务。”
      “你可知目标是谁?我哥现在在哪?”
      “这……”
      “我观你表情,定是知晓的一清二楚,无需隐瞒,直言便是。”云涵说。
      “你哥的行踪,怕是叔父特意透露的。”
      “为何如此说?”云涵眉头微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叔父把他出卖了,你哥现在很可能身陷险境,生死不明。”
      “怎么会?这个混蛋——”云涵咬牙,一拳击出,秦虚珏老实站在原地,结结实实地挨下云涵的拳头。
      “冷静,冷静,我要冷静。”云涵抱着脑袋来回踱步,脑子飞速转动着,“你可有得知他的目标是谁?”
      “不知道具体是谁,我只看到一个越字。”秦虚珏拉过云涵,替他细心扶正发冠。
      云涵由着对方摆弄,自顾喃喃自语起来:“越……越,林,齐,魏,暮和地染达……不二,临风城,重山……”忽的他一下抱住秦虚珏的肩膀,激动道:“禹州,奚禾郡,安越!”
      秦虚珏无奈地悄悄翻了个白眼。云涵继续道:“后天恰轮到我沐休,我们可以即刻准备出发!”想了会儿,他问秦虚珏:“你……最近有什么要忙的吗?”
      “并无,我可是个彻彻底底的闲官。”
      云涵欲言又止,最终小声道:“那个老混……咳,你叔父没有任何提携你的意思吗?”
      “看起来丝毫没有。”
      “怎么会,他的年纪渐长,最近还染了病,我观他已似有精神不济之状。他没有妻室,也就没有子嗣,最亲近的后辈只有你,你也不是什么草包的纨绔之流。这其中,必有问题。”
      “我会多加注意的。”
      【四】
      “嗯,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从今天起可以和我一起出去溜溜了。
      云:“溜溜?”
      余墨笑:“嗯,溜溜。”
      “……”

      清越的琴音回荡林木之间,曲调优雅不失活泼,汵汵淙淙,纯然有味的遗淤小调。
      风荷摇摆,水汽弥漫,绿堤红岸菡萏香,水波扶动采莲船。
      不是到过遗淤小镇的人弹不出这清新的风韵,不是见过遗淤花夏的人谱不出这醉人的曲调。
      一曲毕,云才回转过神来,与身旁的余墨对视一眼,朝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林间空地上,一个人,一把琴,一袭青衫。
      “此地着实人迹罕至,林茂草盛,遮天蔽日,幽暗昏惑,棵棵树木相同,处处景物相似,曲折回转之间柳暗花明……”琴师手一压,收住最后一抹清脆的尾音,抬起头来看着两人。
      因为这人的声音如他那把观来并非凡品的七弦琴一般,所以即使他说的是一通莫名其妙的长篇大论,两人还是认真听了下去。
      “我迷路了。”这人最后说道。
      “我很饿。”他想了想接着道。
      余墨愣了下,试探道:“寒舍在这附近,这位……”
      “七弦,我的名字是七弦。‘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的七,宵禁无人弦长吟,独饮自醉倚栏眠的弦,七弦古琴的七弦。七弦分别对应……”
      “七弦兄是吧?”余墨听得脑仁疼,试探着打断了对方,“可以随我们去寒舍休憩一番,明日我们送你出山可好?”
      七弦脸上的表情总是变化不大,一本正经的面瘫样,没想到会有话痨的毛病,羞怯时不自觉的话痨,兴起时,悲怆间,也会不自觉地话痨起来。
      七弦头微点。
      他起身,收起文武琴背在身后,中规中矩的对着两人行个礼,像极了那些寻常的迂腐书生,又独有一番悠然典雅的韵味。
      两人的散步之旅不得不提前宣告结束了。
      云走在余墨一侧,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想说这自称七弦的人着实可疑,如此奇特的人正正与他们相遇,说是迷路,更像是特意等他们的,七弦这名字也不对劲,无名无姓,像是仅以手中之物随意胡编的。
      可是想到余墨也从未过问过自己的来历,手握凶器,身受刀剑纵横伤痕,伤重晕倒在寥无人迹的深山老林里,不是更加可疑么?
      说起来,逃亡还未结束,那群反剿自己的人到了何处,自己的主人会怎么样,寻找并救援自己,还是想伺机处理掉自己。
      像是知道云在想什么似的,余墨附在云耳边轻声道:“我相信你。”
      云:“你怎知我……”
      余墨:“你经历世事不多,心思太过专一,与我而言好猜的很,想当年我揣度人心可是……算了,当我没说。”他的眸子里极快地划过落寞与痛苦,垂首沉默一会儿后,转移话题,:“至于这位七弦兄,我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识得他的名姓罢了,他绝不是奸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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