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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九】
      “大人莫非怀疑我二人是那胆大包天,行招摇撞骗之人?”云涵眉微挑。
      秦虚珏望着云涵,云涵说话惯来圆滑,如这般直白尖锐甚是少见。
      “哦?”郡守转头问一旁的驿站站长,“本官说过这话吗?”
      “回大人,没有。”
      “云同僚,清者自清,我记得民间有云,不做亏心事,不拍鬼敲门,勿需惊慌,本官还是明事理的,二位随官阶不如我,却是京官,尤其是云同僚,这个职位是可以参加朝议和面圣的吧。”
      云涵目光微不可查地凌厉起来,这郡守分明是故意来找茬的,话里话外又泛着无奈,昭示自己不过是受人指使,这次秦轶缙使唤了这么个聪明人,注定要栽了。
      “大人说的对,清者自清,调查有需我二人配合的地方,我二人定不推辞。”
      “两位莫怪,按理来说是应到府衙牢里待几天的,不过两位同僚也是有官衔的人,便到府衙客房住几日,嫌疑自然能洗清。”
      几日?那老狐狸打的主意根本不是阻拦二人,而是拖延时间,想明白的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察觉到秦虚珏不动声色地握住自己的手,云涵恢复笑容,打着哈哈,“大人等我们收拾一下行装如何?”
      “我已让人前去收拾了,望二位莫怪逾越。船到桥头自然直,更何况二位也许有个好船夫?”
      “那便劳烦大人带路了。”云涵只得如此道,心下却飞快盘算起来。
      最终两人住进了涞佃郡郡守府西苑,这后府东西相对有两处客院,东苑和西苑,中间是郡守私房,从中间这院往后一进院是郡守的后宅内府。
      一苑有三屋,云涵和秦虚珏照例同房,倒不是无限腻歪,而是方便互相打掩护,打探消息或行事。
      细微的“吱呀”一声,秦虚珏轻手轻脚步入屋内,刚将门掩上,就被云涵拉到高脚圆凳上坐下,云涵为他倒了茶水,试了试水温方递给他。
      待他一口饮尽水,云涵问道:“何如?可有收获?”
      秦虚珏头微点。
      东苑住着人,是秦轶缙,他似是秘密而来,带了蒙布的斗笠,极是警惕,身边还带了些他自己训练出的手下。
      秦虚珏还见到了一个人,一个有些奇异的人。
      郡守府筑造的算是气派肃穆,院落宽大,植了好些树木,还用石板铺就了一条林中小道,曲径通幽,弯弯到南面一屋前。
      那人便独自住在南屋,应是随着秦轶缙来的。
      他着了艳红的齐腰对襟襦裙,裙摆层层叠叠,细细勾了金纹,仿若矜贵无比,灼灼盛开的牡丹,更衬的那人肤白发黑,青丝披散,如流水般泄下,秦虚珏未见其全神,当下只道是一个艳华沉鱼的女子。
      不过这女子着实高了些,身长赶超了大半男子,仔细观来,那肩膀是宽了些,胸平了些,瓷白的脖颈上,那是……喉结吧,喉结?!
      正在秦虚珏惊诧间,那美人忽的抬首,目光正看向隐匿着的秦虚珏,璀然一笑。
      这确是个男人,穿女装的男人。
      一张脸上未施脂粉,扮女装却也不突兀,肤色莹白,眼尾细长上调的丹凤眼,眉型姣好,微撇便是风情万种。
      男扮女装的美人挥手,几点寒星脱手而出,瞬息到了秦虚珏面前,秦虚珏闪身跃出,躲过了暗器,也彻底暴露了身形。
      两人在林间急急徒手过了几招,秦虚珏越打越是心惊,见院内其他屋子被惊动,纷纷点起了灯烛,他虚晃一招,运起轻功奔逃而走。
      “不知这老……秦叔父是否会上门来,作难我等?”云涵听完后问。
      秦虚珏摇头。
      云涵俯身挑起秦虚珏的下巴,故作流氓状道:“乖,好好说话,是不会还是不知?”
      秦虚珏含浅淡笑意,执起云涵的手蜻蜓点水般一吻,
      “不知。”
      【十】
      “不知。”
      一边回答着,余墨一边眉头蹙起,手下动作顿了顿。
      云忽的深呼一口气,然后道:“明日午时,小屋东面的歪脖子树下,你敢来么?”
      “我去。”
      余墨说。
      “好。”
      这次是云。
      明日,云起的意外早,这回轮到余墨感受身边一空的感觉了。
      七弦依旧在院子里发呆,他拿着一本书,却并不翻开。
      余墨挑了小院另一边的地,照旧开始晨练,虎鹿熊猿鸟,五禽戏。
      一套舞毕,耳边响起七弦的声音,“你说,世间总有许多难解,难寻思的事,对吗?”
      余墨一僵,以为对方要于自己说云的事。
      “我今日用琅嬛杂录联系小仙界,出了问题。”
      余墨心里一松,复又重新提起,“那我爸妈还好吗?”
      “他们早去了现世界,应该没事,我是担心子道和子筱两个二货。你不知道,他们两个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还敢嫌弃我话唠,你想的到吗?上回……”
      余墨:可是您老是真的话痨呀。
      被迫听七弦叨叨了好久,余墨想了想,还是去了厨间,准备了饭菜,闷在灶里防止冷掉。
      然后这才理了理衣冠,缓步朝小屋东面走起。
      云静静立在树下,目光越过树萌,落在一片碧蓝的天空上。
      余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蓝得纯粹的天,有稀薄的流云缓缓流动,余墨不由地想起云的眼睛,里面的神采有些像这方苍穹,想着,一抹笑爬上眉梢眼角。
      回过神来,看到云望向自己的目光愣怔了一瞬。
      云说:“我最近想起了好些我应该忘掉的事,我很想让你听听。”
      余墨迟疑着,点了点头默许。
      云说的事关于闻人柒。
      开始闻人柒来拜师的时候,云父并不打算收下他,云依稀听父亲道说过,闻人先祖曾追随云家先祖,几代之后,因为一些事情,两家结束了这种辅助与被辅助的关系。
      闻人柒跪在山庄门前求云父,云父狠了狠心没有搭理他,在对方晕倒后,却暗示云泈和云两个小孩子跌跌撞撞把人救了回来。
      于是,闻人柒“悄悄”在云家住了下来。
      闻人柒是云年少最好的玩伴,因为大师姐毕竟是个姑娘,不可能陪着云过分打闹,二师兄云泈生性腼腆,弟弟云涵体弱,实际上云过的十分寂寞,在闻人柒到来之前。
      闻人柒虽比云年长许多,却很能与他玩的起来,与云最是亲近。
      亲近到让云干蠢事,小小的孩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承诺:“我长大会娶你。”
      闻人柒失笑:“你怎会如此想?”
      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想了想,他接着道:“你不是想父亲收你为徒吗?我去与父亲说,是不是你以后能一直留在这里?”
      后来意外,两人一同养了鸟,一只极通人性,喜爱捣蛋的鸟,云一边被它闹的咬牙切齿,一边用心的照顾它。
      “这傻鸟成精了?”云戳着它毛嘟嘟的身子,问闻人柒。
      “唔,它为何啄我?”
      闻人柒笑着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说,它不叫傻鸟,还让你不要戳它。”
      云看着讨好地蹭着闻人柒的傻鸟不作声。
      后来有一天云父来找闻人柒,云还为他担忧不已,怕父亲会为难“私自”留下来的闻人柒,更怕闻人柒会离去。
      他们所有的誓言都会变成空谈,他会再也见不到闻人柒。
      云心里很烦躁。
      幸好那天之后,闻人柒成了云父第三个弟子,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留下来了。
      两人愈加亲密,直到那一天。
      云家灭门之日。
      屋外一片混乱,冲天的火光把整个云家照的无所遁形。
      母亲哆嗦着拉住云的手:“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母亲,当年你母亲生下你没多久,我偷偷谋害了她,上位当了主母,我自任这些年来对你尚可,求求你救救涵儿!我自知无法苟活,你去找找他,带他逃。”
      云想说的不是问罪,也不是惊奇,不问罪,是因为当一个庞然大物的一切走向倾颓时,它内部的一切弯弯绕绕都失去了意义。
      不惊奇,是因为孩子总是比大人想象的还要敏锐,或者说敏感,尤其是身边人的情绪,母亲给他的不是纯粹的母亲的感觉,他不笨,可是不愿打破。
      他想问的为何母亲如此有信心,他是个还未长成的孩子,可是母亲却笃定他能安然度过这场横祸,还能成功救到云涵。
      没有来得及发出自己的问询,他被推了出去,耳边是母亲的呼喊。
      “涵儿定是溜去书房了!救他!”
      一把嗜血的利刃快狠准地捅入母亲的身体,这声呼喊,竟成绝响。
      喉咙里泛上血腥味,肺好像要炸裂般的刺痛,可是他不敢停下脚步。
      他灵活地穿过乱成一团的庭院,几个立侍院中的下仆在刀光中挣扎,云仗着身子短小灵便,平日基本功扎实,倒也有惊无险。
      黑暗空洞的书房,在书柜角落里,云寻到了蜷缩着的云涵。
      “哥?”云涵病弱,给人小猫崽的感觉,此时说话,更是细声细气的。
      云面瘫着一张脸,拉起他,云涵似乎被他的面色吓呆了。
      云不管旁的,只不由分说地拽着人,往外面走去,方才他来时看过,这进院子里没有人。
      错了,是方才没有人,而不是永远没有人来。兄弟俩推开门,正撞上一个裹在暗色里的影子,夺人性命的兵刃呼啸而来,听见耳畔破空声,云一个激灵,推开云涵,并指准准点向对方手腕,凭借超乎常人的对战斗的直觉,竟一时让对方奈何不得。
      可这不是办法,云年岁尚幼,哪怕再怎么天赋异禀,终是难敌训讲有素,经验丰富的敌人,更何况这并非一场实打实的对战,云的目标,是带着云涵一起逃。
      云渐渐力不从心时,一片阴影略过头顶,直奔杀手而去,杀手一个晃神,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竟是已瞎了一只眼,粘稠的血从他破碎的眼眶里滑落,云当下一个标准的踢腿,正中对方□□不可言说的部位。
      为云争取机会的是傻鸟,见敌人落败,已够不成威胁,它收束羽翅,趾高气扬地站到云肩头。
      云心下松了口气,抚了抚傻鸟的背羽,多亏了这只仿佛成了精的别扭傻鸟。
      想着,又想到了那个颇受这只傻鸟亲近的人,心里微暖。
      傻鸟敷衍地啄啄他的指头,似是回应,更似是催促他莫忘了任务。
      兄弟俩摸索向墙根,墙外一片漆黑,没有人踪,幸运的是墙根下不知为何恰巧有一堆闲置的木材,两人相互扶持着攀爬其上,翻过了墙去,正式宣告完成了逃亡第一步。
      宅子建在山上,后面是遮天蔽日的森林,躲避在山林之中,兴许能为两人添上些存活的几率。
      走了没几步,高大的树木后出现一团人影,那个人影颤抖着靠近,并不似成年男子那般高大,也确确是个人的轮廓,不似野兽。
      两人心中仍是警惕无限。
      “阿?阿涵?”
      两人通过声音辨别出是大师姐,云落。
      “云落师姐?”云迟疑着开口,心里警戒不解。
      “师父他说你们定会从此逃离,让我在此接应。”
      云“哦”了一声,仍觉有些蹊跷,母亲的坦白,书房的云涵,墙根的木材,接应的云落,是巧合与父亲的安排,还是别的什么?
      “哥?你做什么?”云涵拉住转身的云。
      “我要回去。”
      “哥?”云涵无措地看着他。
      云把他推到云落怀里,冷声吐出两个字,“找人。”
      见云主意已定,云落只得拉起云涵朝树丛深处去,三人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是将近二十年岁月的距离,甚至生离死别的距离。
      云拼命地找,终于在筑廊尽头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闻人柒。
      闻人柒的处境看来糟糕,数个杀手围在他的周身,虎视眈眈,气氛一触即发,看得云担忧不已,想即刻冲上去为闻人柒解围,但怕给对方拖后腿,况且现在自己占了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
      方掩藏好身形,放轻了呼吸。
      云却见到那方事情迁转宛如戏剧,杀手纷纷向闻人柒行礼。
      那一瞬间,云觉得自己脑袋里有根弦断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显出已故的母亲,被火舌吞噬的家园,横呈的尸体。
      力道大了些,怀里的傻鸟开始扑棱着翅膀抗议,欲飞向正被杀手围住的闻人柒。
      一番动静,杀手和闻人柒齐齐望向云藏身之处。
      傻鸟死了。
      被闻人柒亲手杀死的。
      他手下飞来两道劲风,一道杀了傻鸟,一道几乎杀掉了云。
      云失去意识前,看到闻人柒一脸风轻云淡地回应着杀手们。
      为什么呢?云在心里苦涩地问。
      他还想问,问自己与对方那些愉快的岁月是真情还是假意。
      也许自己就是只傻鸟,望着怀里失了生息的鸟,云最后想。
      回忆戛然而止。
      云没有回头,他背对着余墨问:“我该叫你锦鲑,还是,闻,人,柒?”
      余墨的呼吸似是滞了一滞。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朝夕相处,认出一个人很难么?”
      【十一】
      “秦,虚,珏。”
      “我与你总角相识,一同进学生活为官那么多年,后来不顾世人目光所指,私定终身,雌伏尔身下,你便是如此回报我的么?”
      “你可识得你叔父伪君子的真面目?帮着他做丧尽天良的事,你不会良心不安么?”
      涞佃郡沿边官道上,云涵与秦虚珏对峙着,他们各乘一骑,相对而视。
      一旁的涞佃郡郡守:我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昨夜秦轶缙没有找上门来,出乎云涵的意料,这一夜竟是平安无事,夜里的打斗似是毫无声息。
      天方昧爽,郡守便带着从吏和幕僚来拜访两人。
      “两位同僚,昨夜郊边发现恶人的踪迹,还请两位与我等一同前往。”
      云涵沉吟片刻,点头称好。
      几人遂出发郊外。
      一人一骑,一群人沿官道,渐行渐偏,眼前已能看到不远处的三里亭。
      暄朝各郡沿边设三里亭,相当于标示各郡范围的界碑,过了三里亭,若无特赦,不得再行使郡内权力。
      也就是说,若要追捕人,过了三里亭,只要不是已定罪的逃犯,郡内差役不得再追,以免引起混乱。
      云涵好似明白了什么。
      “云同僚,今日一早,我在房中发现一张纸条,指证你是歹人。不过我与云同僚相处,深觉同僚不会是此等人。不过……”
      然后出现了开头一幕。
      秦虚珏语气淡淡:“我只是听授长辈命令。”
      云涵轻哼一声:“不必再说了,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说罢一扬马鞭,绝尘冲过了三里亭。
      秦虚珏默愣片刻,即刻追逐而去。
      “这嫌疑人已过三里亭,怎生是好?”
      一旁的从吏应和:“大人,我们不可过三里亭,不如回去从新查证,若二人真是罪犯,再通知邻郡不迟。”
      “善。我们走吧,听说城中已有新发现。”
      于是一行人又纷纷扬扬回转,去抓捕真正的犯人。
      另一边云涵和秦虚珏早已并肩而行,朝着目的地策马。
      没有停歇,云涵一路直往深山里冲,到无路可走,于是弃马,拨开绿被前行。
      秦虚珏没有多问一句话,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护持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渐有了人迹。
      两人面前上演的是如此一幕。
      “你想杀我?”疑问的话,肯定的语气。
      “至少这十五年来是如此想的。”澄澈的眸子中没有丝毫的杀气,但有温热灼红的液体顺着剑身缓缓淌下。
      “你不怕自己会后悔?”那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脖颈上愈来愈深的伤口。
      “我……”
      “哥!”云涵跑上前去,“锦鲑叔!”
      他身后的秦虚珏瞳孔骤缩。
      因为一把剑抵上了云涵的咽喉。
      握剑的人是不知从何处来的秦轶缙,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眉目温驯的和尚。
      云和余墨那端被这边吸引了注意,云迟疑着放下了手中染血的剑。
      “云涵,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么?”秦轶缙问。
      云涵的面色霎时惨白,余墨所居之地置有法阵,只有亲近之人方可靠近,秦轶缙等能进来,是因为云涵被他们当做了路引!
      只怕那日的打斗,是为了将追踪的小玩意儿放到秦虚珏身上,指示“聪明”的郡守,让他们误以为是在拖延时间,一切都只是要诱导云涵没有戒心地来找余墨,给他们指路。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余墨。
      这一局,在云奔赴那场注定失败的刺杀计划时显然早已开始。
      “云涵?”云迟疑道,他走到秦轶缙身后站定。
      秦轶缙手下施压,云涵细嫩的脖颈被压出一道印痕,“不错,他是你的弟弟云涵。不过他现在被蒙骗了。”
      “被他,这个善于伪装欺骗的伪君子所蒙骗。”秦轶缙目光所向,是余墨的方向。
      “信口雌黄,满嘴妖言!”云涵在剑刃的威胁下面不改色,眉梢飞扬,“谁才是真正的伪君子?!世人皆知,奸臣秦轶缙,图谋权势,残害忠良,罔顾人命,十五年前,灭我云家满门。”
      秦轶缙轻哼一声:“云,你的弟弟被蒙骗的不轻。事实如何,我相信你是亲眼所见,亲身所历,世人皆知……真正的伪君子,自然掩藏自己的行径,怎会闹的世人皆知,这孰是孰非,全凭你自己定夺。”
      “实话说,余墨不仅是伪君子,更是妖怪!谁能知道妖怪想些什么,欲做些什么。灭人满门,再把人耍的团团转,可不稀奇。我这有一把剑,唯他可伤这妖怪,接好。”
      话音落,秦轶缙身旁的和尚抛出一把剑,那剑其貌不扬,朴素至极。
      云扔下手中之剑,转而把这把其貌不扬的剑握在手里,转身看着余墨,余墨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任由他看着。
      见情势紧急,云涵朝秦虚珏猛使眼色,秦虚珏下巴微抬,手上握紧腰间燕翎刀的刀柄,下盘稍沉。
      锋锐相碰,金铁交击的尖啸回荡林中,云涵利落的一个转身,避开秦轶缙的剑,躲到了秦虚珏的身后,他的三脚猫功夫还是不给秦虚珏拖后腿的好。
      其实,云涵在转身的一瞬间,做好了挨上一剑的准备,没想到秦轶缙似是不欲伤人,竟没有出手,而是回转剑锋,挡住秦虚珏的刀。
      疑惑还没有到达眼底,云涵视野里撇过云,他静静持剑立着,还在挣扎思索。
      云涵明白了,取自己的命,在秦轶缙的眼里,显然没有取余墨的命来的有价值。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秦轶缙如此渴望取余墨性命?
      “长生不老,确是很多收获权势后的人的追求,听这位小哥说你是奸臣,必然是不缺权势的,看来现在你已经开始追求长生了。这想要长生……”
      “七弦。”余墨忽然开口,打断了对方。
      若有人能读心,也许余墨内心是如此的:大佬求快别话痨了,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难题啊QAQ
      “长生?”云疑惑道。
      云涵也疑惑,不过长生一词,顿时解了疑惑,几人一直以为秦轶缙的意图是谋反,现在看来,秦轶缙是想要掌控傀儡皇帝,世世掌控天下,谁做皇帝,对他而言将不再有意义,家国天下,皆赴笑谈。
      “不错。”七弦背覆长琴,青衫飘摇,缓缓走近几人,目光停驻在云的剑上。
      “这剑上印了法阵,能吸收妖魂,只要用它杀一位大妖,再佐以大妖妖丹,便可让人长……”
      “小心!”云涵喊道。
      他注意到,云的眼神从方才开始,有些异样,震惊和疑惑,是在听到关于剑的信息时会有的,可是,里面还夹杂着慌乱焦急,云涵几乎是立马便透析了里面的意味——云被控制了!
      可是并没有用,余墨依然站在原地,倒是秦虚珏,被这一声夺了注意力,手下输了一招,见暂时无事,他全副心神又回到与秦轶缙的比斗上,只是招式更显凌厉。
      秦轶缙隐隐有几分招架不住,随即朗喝一声:“高人助我!”
      那和尚听罢,嘴角翘起一个诡秘艳丽的笑。
      七弦心下一惊。
      他的任务目标,是这个长生法阵,可是结合小仙界境况和现下局势来看,他中局了。这个法阵是饵,诱使小仙界之人来,然后伺机下手。
      现在与小仙界不和的,是仙界,代执笔玉官,这个假和尚,极有可能是玉官身边的矜月仙人,一个喜好穿女装的男人。
      可是仙帝与小仙界交好,凭玉官之力,做不到和小仙界撕破脸皮。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应该想如何带着锦鲑逃命。
      云身形闪动,剑影流光,招招狠狠逼向余墨。
      他天生适合武斗,身体本能带着超乎寻常的直觉,一招一式,绝不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几乎无人可挡。
      余墨在退,他一直在退,不知秦轶缙和矜月做了什么手脚,他一分灵力都调动不了,没了灵力,他的拳脚功夫虽也不弱,却落于云下乘,被对方逼的节节败退。
      琴音忽起。
      七弦是音修,他常伴身侧的仙器是琴,这琴有七弦,分别对应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又和金木水火土风雷七音。
      随着琴声,云的动作开始滞涩。
      好景不长,假和尚随手打了个手印,云的动作复又狠戾起来。
      七弦的琴声愈来愈急,有细小的汗珠自他额头滑落,现在,是两人仙力的对抗。
      七弦并不看好自己这方,传闻矜月仙人极有可能到了大罗金仙境界,甚至突破大罗金仙境,渡过大九九天劫,成为仙帝外唯一一个成就真仙的修士。
      虽不知传闻是否真实,七弦能感觉到两人间巨大的实力隔阂,如果不是下界有天道压制,自己很可能一息都撑不过。
      目光微移,扫过场上的余墨、云和云涵,看来,只有对不起小朋友了。
      胜败已分。
      七弦的琴音骤停,血液从唇角静悄悄地滑下,在惨白的肤色映衬下格外刺目。
      那把篆刻了符文的剑稳稳插在余墨的胸膛上。
      站在他身前的云一脸呆滞,他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和结局。
      另一边,秦虚珏的刀架在了秦轶缙的脖子上。
      风动,树间的落叶扑簌簌地落,拂过人的衣袂和青丝扬扬。
      不知道哪一刻,七弦消失了,假和尚也消失了。
      但现在没人关心这个。
      云抱住余墨,不知所措地望着血色晕开。
      云涵在秦虚珏的提醒下,给秦轶缙喂下了早已准备好的药,双重保险,秦虚珏把秦轶缙的穴道严严实实地点上。
      秦轶缙不甘心地嘲讽道:“这个法子,只有被下蛊者内心动摇,方才会被控制。”
      他无视了云涵几乎要狠狠给上他一刀的眼神,发狂般的笑了笑,看向假和尚消失的地方。
      “我败了,我早知这合作不可靠,这人另有目标,我给不起酬劳。”
      言罢,余光飘过云家两兄弟,放出不屑的光来:“我们都败了。”
      午后的阳光明艳炫目,灼烫万物。
      “那一夜,明明是他差点杀了我,主……秦轶缙救了我,养育十数年。”
      “秦轶缙说,他是贪图我云家秘技,二十七路扼云指为引,暗藏着精妙绝学,真正的扼云指,为云家先祖所创,纵横武林,鲜有敌手。”
      “我一度相信了,二师兄被父亲责罚,是因为师兄泄密给了他。”
      云涵跪在云身侧,两兄弟面前是个简陋的碑。
      “哥,听听我这个版本的往事吧。”
      【十二】
      云家先祖,自小长在名不见经传的小武馆里,后来只身闯荡江湖,创下二十七路扼云指,与所结识义兄弟建立云家,武林之中威名一时。
      云家先祖自述,能有此等成就,盖还因他是天生武骨。
      天生武骨,极上乘的学武资质,不仅对武学招式的理解远超常人,还有神乎其神的战斗直觉。
      这天生武骨通过血脉传承了下来,云家后辈有时再现天生武骨,延续云家。
      只有天生武骨,才能通过遗留的二十七扼云指,重现完整版的绝世武学。
      这些东西,是云涵从后院那几乎是摆设的书房里找到的。
      一个巧妙而特殊的藏密方法,把纸张抽成极薄的四张,特殊的写作方式让不同的纸张染上不同的墨迹,找齐全部纸张叠在一起,才可窥得书信全貌。
      云涵迫不及待地想与云父分享自己的发现。
      “涵儿,进来。”
      甫至房门外,云涵已被云父发现行迹,召入屋内。
      入得屋内,云涵见此时屋内还有一年轻人。
      他着赭石色的外短卦,棕茶色的短打,袖口胡乱用同色的绑带扎好,粗布条束起一尾发,眉眼落拓。
      “我暂且信你,可是这又有何用?该死的人总是难逃一死,不如……”云父拂着胡子道。
      “无论云前辈有何要求,我等力所能及,绝不推脱。”
      “只求能保得小儿性命。”
      “义不容辞。我早已看不惯那人作为,能弥补些许,也是好的。”
      那时的云涵什么也听不懂,除了云父的叮嘱。
      九月初八,待在书房,未有可信之人,莫要妄动。
      院墙下堆砌的木材,前来接应的大师姐,皆是云父与年轻人的谋划。
      云,是计划之外,又或者说,云他没按套路来。
      灭门之夜,云涵和大师姐云落与云分别,一路往林中小道而去。
      中途遇到拦截的杀手,是了,若真心灭人满门,势必要斩草除根,怎会落下如此一个空门,密林如何,照样可是埋骨之所。
      昏暗下的枝叶交错,在风中招摇,若妖魔狂乱起舞,薄凉的寒气见缝插针,直贴肌理。
      黑夜里,一袭袭墨色的衣袍隐去,几双嗜血的眸子仿如鬼火,幽幽地燃着。
      云落力战杀手的动作不再流畅,云涵模糊看到对方水蓝色的衣裙印上了不详的暗色,是血,她抓紧匕首的手在微微颤抖,即使如此,那单薄的身影依旧牢牢把云涵护在身后。
      这种感觉对于云涵来说很糟糕,可是他不能冲动,他又小又弱,会更加拖累大师姐,会让大师姐前功尽弃。
      背后一股大力,把他推了出去。
      云落一步步算计,为他打通了生命的通途,云涵跑出好些后回头看,云落在为他奋力阻滞敌人,他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加快步伐。
      不知何时回首时,那个并不伟岸宽厚的身影倒下,再也没有爬起来。
      涩然的感觉冲击肺腑,激得他不再敢回望。
      闷头跑的云涵被人拉住,是那天云父房里的年轻人,云涵记得,他叫闻人柒。
      他们被围住了,黑衣人层层叠叠,最外围的举着火把,把他们照得无所遁形。
      闻人柒静静地盯着包围一角,那里很快分开,走进两个人。
      一人玉冠束发,锦衣箭袖,腰被彩囊,打扮的像是出门狩猎的公子哥儿,一双桃花眼眼角天生带笑,微挑时总予人讥讽挑衅的感觉。
      另一个人穿着与杀手们并无两样,只是身材魁梧高大,面宽目凶,他肩上扛了一孩童,云。
      公子哥儿眉梢微挑:“锦鲑,要么把你身边的孩子交给手下了结了,要么你自己了结了,然后到我身边来,你这次背叛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
      闻人柒拉住云涵的手施力更重:“你做的越来越过了。”
      公子哥儿嗤笑一声:“妇人之仁,有些人的牺牲,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且活的更好。”
      “云家上下,皆是无辜,况且他们的死,如何造福旁人?”
      “当然是充实我,让我变得强大,扫清我前路障碍,自然能让更多的人活,且活的更好。”
      闻人柒冷笑:“算我此前瞎了眼。”
      公子哥儿朝闻人柒伸出手:“锦鲑,过来,你会是我的,这个世间将会是我们的。”
      闻人柒把灵力输入手中暗暗攥紧的符纸,黯淡的微光亮起,他与云涵消失在原地。
      秦轶缙的目标不仅是二十七路扼云指,作为朝堂中人,武学的吸引力远不及另一样东西,天生武骨。
      这一役,秦轶缙从此握住了一把忠诚的利刃,为自己开疆拓土。
      武林上多了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刺客,朝堂上也多了个无往不利的政客。
      另一边,云涵与闻人柒,应该说是余墨,在竹舍待了一年,在余墨布置好后,云涵被送入学堂,结识了秦虚珏。
      【十三】
      “够了,我听到我想听的就够了。”云喃喃。
      云涵止住了话头。
      云站起来,朝竹舍步去。
      这里依旧安详静谧,一如过去流水般的日子,阳光在小院里铺陈开来,细碎斑驳,满嗅一口,是树木糅合太阳的味道。
      院子里空无一人。
      那人此时不在院子里,只可能是在厨间吧。
      鬼使神差地,云走进了厨间,灶上严严实实盖着草编的盖。
      揭开盖,是简单的青菜小炒,山间风味。
      恍恍惚惚,有来自遥远过去的声音流转耳畔。
      “你应该笑笑,小包子笑起来更可爱,大人才会对你更好一点。”
      “笑不笑,没有人会注意我。”
      “呐,你对着我学会笑笑,你笑一下,我给你一颗糖怎么样?”
      “我不要。”
      “还挺傲娇,你真的不吃,我吃了。”
      “关我何事。”
      “别走啊。”
      “快看看,这是什么?”
      “弹弓?”
      “不错,我见别的孩子都在玩,便特意花心思帮你做了一个。看好了,先找几颗差不多的石子……嘿嘿,厉害吧。”
      “哦。”
      “你怎么做到的?小鬼有两手呀。”
      “受云家绝学影响,父亲对我指力训练极为严苛。”
      “你这是在看不起我的弹弓吗?我好不容易亲手做的。”
      “我收下了。”
      “口是心非的小鬼。”
      “不要叫小鬼,我叫云。”
      “云,。~小~阿~”
      “闭嘴。”
      “我不闭嘴,你可奈何?”
      “我会亲你。”一本正经。
      “小小年纪,不学好。”
      眼前模模糊糊又闪现,那人懒懒散散地卧在摇椅里,书搭在脑袋上,睡的安详悠闲的模样,自己就坐在门槛上看,仿佛能看到地老天荒。
      声音如潮水般流却,画面破碎一地。
      眼前是灶锅里安安稳稳的简单小炒,还冒着微微热气,好似把它们抬上桌,那人还会在桌边等着,等着与自己一起吃饭。
      这是一座多么适合隐居的小院,远离纷争,只会有两个人住在这里,只有两个人,天长地久。
      现在全成了空谈,不久前,他手中的剑插在了那人的胸膛上,血在剑尖和地上开出艳丽的花,彼岸黄泉边的曼珠沙华。
      你回来好不好?你又在骗是不是?你从前最喜这般,你回来,我心甘情愿地给你耍一辈子好不好?
      【十四】
      黑暗沉寂的虚空,一袭青衫的七弦迅捷飞行。
      七弦的身侧,浮着一个玻璃鱼缸。
      里面一条鱼全身金红,身体侧扁,鱼唇上两对须,腹部圆,背部隆起,长背鳍,有硬棘,却鳞片细密,牙齿尖锐,鲤鱼不似鲤鱼,鲑鱼不
      似鲑鱼。
      这条鱼吐出一个泡泡,泡泡飘出鱼缸炸裂,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们就这么走了?”
      “怎么?舍不得?你是妖修,他们是凡人,不用几年,你依然是要假死走的。”
      “至少我可以等到多年后再走。”
      “如今不是等不等的问题,是要不要命的问题。”
      这条鱼,锦鲑遗憾的吐了个泡泡,里面只有一声伤感的叹息。
      七弦安抚他:“若是有缘,日后自会再次相见。”
      七弦找到合适的位置,划破虚空,遁入小世界,方站稳,一只纸鹤直扑门面而来。
      输入神识,慕子道的声音响起。
      “土豆土豆,呼叫地瓜,咳,那个,小仙界内部出现问题,暂时莫要用琅嬛杂录和广闻轩传讯,找个小世界藏起来,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好,子筱据说也无碍。”
      “谁担心你了,二货。”七弦喃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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