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也谈梁鸿和孟光的举案齐眉》罗依

3、第 3 章

　　三
　　前面已经说过，关于以后的出路，世俗社会已经为梁鸿这样身世的人预制了一个的模板：囊萤映雪，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骨，一件一件做下去，直到学而优则仕，为官以后，享受朝廷的俸禄和赏赐。或者，不堪一点，榨取民脂民膏，祸害一方百姓。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世人认可的获利途径。君子不言利，如果一个堂堂的太学生竟然跑到集市上与人争短长，不但世人的口水会将他淹得半死，恐怕他那已经过世的老爹和老娘也会急得从坟墓里跳将出来。千百年来，文人或是学者，在未发迹之前，一定要固守清贫的本色，才不负大众对他们的期望。

　　文人也是人，不管怎么着，也得谋生啊。除了仕途经济以外，梁鸿也有从事养殖业的理想。想当年，太学毕业以后，他在上林苑放猪，也是尽心尽力，细心观察猪的生活习性，虚心向身边养过猪的前辈请教，业余时间还钻研了很多养猪经。猪是养的不错，一个个膘肥体壮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鬼使神差地失了火，把邻居的房子都给点着了。后果可想而知，自己养的猪大多变成了烤乳猪，活着的，也送给邻居，作为补偿。这还不够，又当了半年长工，才算偿清。此路不通，估计以后梁鸿隔着三里地望见猪，就会远远地绕道而行。

　　失火虽然是梁鸿主观不慎引起的，但是它的影响无疑属于不可抗力。古人不是说吗，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然后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生活在剥夺的同时，也在给予。养猪是失败了，意想不到的是，梁鸿竟然因此声誉鹊起，简直有名满天下之势。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这件事的缘起吧。

　　话说梁鸿家失火，火势熊熊，迅速蔓延，邻居家的房子也跟着遭了殃。若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肯定会这样想：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现在，连栖身之处都没了，索性一走了之，免得惹上什么麻烦。梁鸿是谁呀，即便是有人劝他这样做，他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亲自找上门去，坦承自己的过失，请求邻家主人的谅解。同时，也细心地询问了邻家的损失，做了价，用自己养的猪作为赔偿。没想到，所有的猪都赔光了之后，主人仍不满意。梁鸿也不争执，他随即表示，我全部的财产都在这儿了，除此以外，身无长物，您要是不满意，那我就给您干活，以此作为赔偿吧。

　　不晓得是邻居的损失太大，还是梁鸿的猪太少，看范晔的叙述，这个邻居，总是给人以讹人的感觉。他人即是地狱，这个人，想要趁此机会捞一把，也未可知。梁鸿是个外来户，又孤身一人，照他的脾气，除了放猪以外，肯定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同其他人等，也没有什么往还。所以，他自己不表示反对，旁人也不会跳出来趟这浑水。

　　邻居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个长工，当然很高兴。从此以后，梁鸿便开始了他半是帮工，半是仆隶的生涯。他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从不偷懒，从不懈怠。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不待主人开口，都抢着去干。看这架势，都能得五一劳动奖章了！——我觉得，并不是负罪感使然，他那清高孤绝的脾性，决定他绝不容许自己对任何人有丝毫亏欠。

　　吃得少，干的不少，有衣服蔽体，有个屋顶罩着睡觉，就没有任何其他要求了，这样的长工哪儿找去！照邻家主人的意思，梁鸿给他们家干一辈子活才好呢！

　　路不平，有人铲。经过长期的观察，见梁鸿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邻家耆老站出来说话了。

　　所谓的邻家耆老，并不是具体的哪个人，在当时，也叫“父老”，或者“三老”什么的。这些人大多没有官职在身，但是仪态端严，德高望重，在乡里社会拥有很大的能量。他们品评人物，化解纠纷，是令人尊敬和信服的长者。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代表着舆情和民意。在乡县一级的统治中，每当县、令长要出台什么重大决策，都要咨询三老的意见。事后也要听听他们的反馈。这是一个不错的传统，在某种程度上，有点民有，民治，民享的意思。在他们身上，我恍惚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区议会，议员的影子。

　　邻家耆老一方面对梁鸿的人品和德行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这人绝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肯定会远飞高举，同时，纷纷责让梁鸿的主人，都说这人处事太过，有欺压良善的嫌疑。面对社会舆论的强大压力，主人终于沉不住气了，如果他还想在这里立足，就不能不做出相应的反应。他一改过去呼三喝四的架势，将梁鸿奉为上宾，还把梁鸿赔偿他的猪悉数归还。梁鸿谢绝了主人的好意，不受而去，回归故土。

　　人怕出名猪怕壮，即便梁鸿想保持过去那种清净无欲的生活，也是不能了。看电影《海底总动员》的时候，觉得一个场景很是搞笑。丢了儿子尼莫的小丑鱼玛林，漂洋过海，追寻儿子的踪迹。他一路打听着，往自己的目的地——悉尼游去。沿途的海洋生物们很是八卦，大家热切地口耳相传，所以，还没到达悉尼，当地的鱼和鸟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壮举。梁鸿也是如此，还在路上的时候，他的光辉事迹就已经在家乡传开了。

　　大家都兴奋地期待这个传奇人物的莅临。

　　当年，郑庄行千里不赍粮，靠的就是名气。汉人对于名的重视，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可能从来没有碰到过假冒伪类产品，他们比任何时代的人都深信，品牌就是质量的保证。梁鸿尽管身无长物，但是盛名之下，提亲的人却络绎不绝。而且，其中很多是有钱有势的。我想，这些人慕名而来，有的图的是虚荣，就象现代的有钱人，要给自己从未受过高等教育的子女，找一个大学生甚或研究生一样。因为欠缺，所以觉得高深莫测。穷就穷吧，他们最不缺的就是钱，可以倒贴。有的，看重的是梁鸿这只潜力股。——名声可以转化为金钱和地位。梁鸿这小子现在是穷了点，可是他日一旦飞黄腾达，也可以分一杯羹。对于那些有钱没势的人来说，就更有必要了，做生意的，朝中有人好办事，先搁上这一枚闲子，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就算没用，也没有损失，他们家姑娘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