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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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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睡前总是我们最头痛的时候,因为小星爱听故事,还要变着花样儿不重复,否则可以睁着眼睛直到下半宿。
我的肚子里已经被她炸空,一见这女孩洗了脸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两眼盯着我,实在是有苦难言。皖娘就更不用提了,她连买菜时的见闻都给小星讲了,哪里有那么多故事。我正发愁,想到这里还有个平日里从不开口的哑巴,而且看起来也挺好欺负的样子,便拍着胸膛承诺到,“今儿个换人了,阿黄来给你讲”。
我们这儿没有多余的房间,因此阿黄就在厨房草草找了个角落,置了张床,就这样睡了好些时日。我进门时,他还没睡,手中拿着一本书。
“又看些淫词艳曲呢!”我打着哈哈,他近来总是深夜才入睡,几次被我撞见时手里都拿着书,但似乎不想让我们知道。皖娘说,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闲下来多看些书总没有坏处,阿黄看着呆,说不定心中也有大抱负哩。我却觉得蹊跷,家中藏书万卷的顾梦躲这抱负二字躲也躲不及,看起来不大聪明的阿黄却为此日日熬夜,因此我是不信的。连日来我也问了几个平时处的好的小厮和买卖兄弟,他们神秘一笑,“那大概是偷着看淫词艳曲了,其中滋味,妙不可言啊”
阿黄见我既然撞破了,倒也大大方方地没躲藏,“正是淫词艳曲,不知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一起来品品”。“流氓!”我咬牙切齿地骂道,自从那日于打水路上多说了几句话后,他在我面前变完全换了个模样,岂止是伶牙俐齿,简直巧舌如簧。
“正好,你近来看的书多,给小星讲故事的人物就交托给你了”,我揉了揉眼,已有些困了。
“这这这……我这些故事,给孩子讲恐怕不太方便吧!”他连连摆手,像个受了调戏的小媳妇儿。
“那就挑些正经的,你就是编也得编出来,我和皖娘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我翻了个白眼,什么理由到了我这儿都是没用的。
不管怎么样,我将他顺利骗到了小丫头的面前,讲的出来也好,讲不出来也罢,可都是他的事儿了。
小星将刚刚洗完还热乎乎的光脚丫子藏在被子里,抱着个娃娃等着阿黄。
“你想听些什么?”
“你能讲些什么?”
“我么?我能讲的可能不好听”
小丫头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肩,一脸凝重地说,“阿黄,我权当受点罪,让你练练说话的本事”。
“好吧”,他忿忿地瞟了我一眼,我装作没有看见。
“我……我有两个朋友”
“嗯”,小星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我这朋友啊,是两只小狗”
“怎么样的小狗呢?”
“就是乡间常见的土狗,一黄一白,黄狗儿有一双棕褐色的眼睛,虽然瘦但却结实,而白狗则长了幅讨人喜欢的模样”
“像是我之前养过的阿黄”,小星想起了之前的小狗儿,神色黯然。
阿黄点点头,并没有觉得丝毫冒犯。“这黄狗和白狗相识得早,那时候他们都是流浪狗,游荡了很久很久,才在一户人家相遇。”
“两只狗儿不打架么?”小星歪着脑袋问。
“初来乍到时,即使是小狗也会表现地温顺些,因这是个有善心的大户人家,除了这两只之外还收留了好些狗儿,黄狗性子热情,白狗实际上却内敛些。有时食物不够,白狗便主动将骨头让给了黄狗,没想到黄狗记在了心里。此后黄狗便时常同白狗作伴,逗它开心”
“真好”,小星嘴角上扬。
“是啊,只是那白狗却不知道,它幼时也在大户人家寄养过,学会了他们欢喜的那副脾气样子,心里面却始终带了几分戒备。而黄狗则是在乡野土生土长,性子野的很,再加上底子不错,就更加任性妄为,于这点白狗是有些瞧不上的。黄狗要的是骨头,而白狗要的却另有其他”
“总归这两只狗儿可以结伴也不坏啊”
“白狗可不那么想,被抛弃过一次后,那种恐惧感怎么赶也敢不走。后来它终于想到了法子,就是不去在意,不去在意饥饱,温暖或是寒冷,不去在意旁人是真心待它还是另有所图,只管一只狗独善其身,什么也留不住,自然什么也不会失去”。
“呼”,小星不再说话了。
“旁的狗儿初见这白狗时也乐得交朋友,可长久下去便怕了它这冷漠的内在,渐渐也没有什么朋友。白狗倒也是习惯了,这其中偏偏那只黄狗,因记了早前赠送骨头的善意,依旧想要和它结伴,大多数情况下白狗都只是淡淡的,当然也有一两次嬉戏玩闹的时候。这一次主人家倒没有将它们送走,只是中途有一年白狗随着主人去远处出游,而那黄狗则留在家中,白狗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永远……”
小星瞪大了双眼。
“没想到这时黄狗却忽然没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黄狗死了?”,小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小心问道。
阿黄没有摇头,只是淡淡道,“到这时候白狗才觉出什么不对,它是不会后悔的,因为如果后悔了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但是发现自己似乎少了什么,它也说不上来”
“那白狗现在怎么样了”
“那白狗啊,曾经觉得黄狗不该就这样停下来,就替代了那黄狗的生活”
“怎么替代法?”
“与其它狗儿打架夺食,时不时也违抗主人命令,因此它又一次被驱逐了”
“唉……”小星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好了,你也该睡啦”,阿黄将被子展开,盖在女孩的身上。
“可是白狗又变成了流浪狗,而且这次它会觉得孤单难过了”,小星拉住阿黄的衣袖,难过地问道,“接下来呢?白狗有没有再找到愿意收留它的人家?”
“我也不知道啊”,阿黄温柔地笑着。
“我相信,就算没有人家愿意收留它,它一定能够遇见第二只对它好的黄狗的,而且这次它一定不会再逃开了”
“恩,我也这么希望呀”,阿黄从女孩的手中轻轻拉出自己的衣袖,然后如释重负地冲我说,“今日我当是不辱使命吧”。
待小星睡了之后,我静悄悄地走了出去,下意识地往厨房看去。
那里漆黑一片,我心想,“今日他睡得倒早”,虽是如此,又不由自主地朝着厨房走去。
我立在门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正要离开时,却听见了开门声,我心跳的及快,不知此时若是撞见该如何解释,忙猫了腰躲在柱子后。
阿黄并没有出来,但是我依旧听见了极轻的关门声,想来他应该是从后门出去的,鬼使神差地便也出了门。
深夜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而且他身形高大,这样一来便没有费我多少力气去辨识。一路我跟着 阿黄穿街过巷,心中本也有些生疑。但又见他并未行色匆匆且遮遮掩掩,应该也不是背着我们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就这样我跟了一路,直到一条河边方才停下。夜风甚紧,他一人立于河岸的大块岩石之上,长衫被风鼓起,似一只骄傲的孤鸟。他背对着我,低着头闭了眼。半晌之后才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尽数倾倒在了河中。
“你站在那儿不冷么?”我不知他是何时发现的我,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的牙齿开始打颤。
“这……这……有什么冷的?我就乐意在夜里逛逛!”我有些心虚,但依旧嘴硬。
他沉默不语的越过我。我心想坏了,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已经将跟踪这样的龌龊之事落到了实处,想到这里恨不得挖个洞藏起来。
离我几步之远时阿黄停了下来,回头问道,“你是打算在这里逛一夜吗?”
“额,额,这倒也不是,那我就顺道与你一块回去吧,免得你害怕”,我口中叨叨着,另一边却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我的牙齿像是打鼓似的上下敲击着,瞥了一眼他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去。
“都怪你大半夜出来”,我心里抱怨,欲哭无泪。
手上却忽然被温暖的触觉包裹了起来。
脑子空白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男人不知何时牵住了我的手。
“你你你你……”我的千万种心理活动到了嘴边却变成,“你不冷吗?”
“总比你好些”,他十分淡定,宛若握着的不是一只姑娘的手,而是一块石头或是别的什么。
“也是奇怪”我心里寻思,“明明也冷的发抖,可是手心却热得像太阳”。
虽然暖和了些,但是我的手仿佛真变成了石头,僵在那儿动也不敢动,只怕一动就感受到他肌肤的纹理,心里要更乱了。
气氛有些许尴尬,“你今天的故事讲得不错!”,我胡乱抛出一句话,希望这种奇怪的感觉快些消失。
“承蒙厚爱”,这厮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了四个字。
和他比起来我今晚实在是太过狼狈,便故意挑刺道,“不过狗儿哪有那么多心思”
“恩”,他竟不躲不逃。
“你今晚出来是想要效仿本子上的才子与佳人夜下幽会么?”,我将手往外抽了抽,可这样反倒更冷,便迅速地往温热的掌心里缩了缩。
“唉,我虽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佳人在哪儿啊”,他佯装叹息了一声。
我无意中又为自己挖了一个大坑。阿黄的手始终握的不紧不松,也就是说牵手的选择权依旧在我。此刻我深觉自己没有出息,竟然贪恋这一丁点的温暖。
他轻声笑了笑。“虽然常有此心,但今夜是为了别的缘故”。
这回我不作声了。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今夜之行是为了一个旧友,他曾为人熟识,然而不过短短几载……”
“是那只黄狗么?”话出口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地反握住了他的手。
他顿了一顿,并不回答,只是说“我怕连自己也将他忘记了”。
“所以你那老朋友是个酒坛子?”
“?”他偏头看着我。
“我见你拿出了一个玉瓶,里面装的不是酒是什么?”
“……”
“我说你也忒小气了些,怎么点大的瓶子能装多少?虽说你不怎么挣钱,但既然那朋友于你而言那么重要,就是赊也该赊一坛子来呀”,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攻击的机会。
“……”他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嗯”。
走到一半飘起了淅沥小雨,我皱着一张苦瓜脸,心里叹道,“冷风还不够,老天又要下雨来惩罚我今晚的脑子一热了”。瞧瞧身边的阿黄依旧坦然自若,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心虚地问道,“你会观天象吧,这雨是不会下大吧?”
“当然不会”,我还没问清楚到底是不会什么,瓢泼大雨瞬时伴着疾风而下。
手心一凉,阿黄已经迈开步子狂奔而去。
“你!”我没料到他竟然这么薄情寡义,刚才才牵着本姑娘的玉手,片刻之后便甩开,想到今晚要不是因为他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气得简直要冒烟。
我使出全身力气追了上去,下决心怎么也要踢他几脚出气。
等我俩懒惫不堪的回到家时,我累得几乎要瘫倒在地。只能一手叉腰,一手颤抖着指着他,嘴里却因为大口喘气骂不出声。他却扯着嘴没心没肺地无声笑着,“要不是如此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应该要再淋半个时辰雨”
我一脚揣在了他的腿上,当然于他而言可能是软绵绵的,
“真不识好歹,不然你愿意在外面避一晚上雨?”,他有些吃痛。
这一脚踹出去我才消了些气,看看他浑身湿漉漉,衣服上除了泥点还有我的一个脚印,不由得想起了小星领他回家的那天,于是笑了。
他见我原来气恼,忽然却笑得像个傻子,便要伸手探我额头,“别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吧”
我摇摇头,捂着嘴巴笑得眉眼弯弯。
这时他也明白过来了,看着我的眼神却有些沉重,“快去换衣裳吧”,我见他默默后退了半步,摸不着头脑。
“现在又有一只黄狗,你说白狗会怎么做呢?”,我敛了笑意,轻声问道。
阿黄愣了。
“那只是故事,何必当真?”,他的声音失去了温度,像是回到了那间阴暗狭小的房间里。
“知道啦,鬼才当真呢”,我笑不出来了。
后退一步,转身回屋,直到关上了门,我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样滑落在了地上。
“怎么漏水了,明天要和皖娘说说,将屋顶修一修”,我对着自己说,手背胡乱地擦着脸上的雨水,滑落下来却是和他的手心一般滚烫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