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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母亲 ...

  •   小的时候老师总会叫你写一些不知道意义何在的作文,题目通常都是“我最敬重的某某”“我的爸爸妈妈”之类的命题作文或者半命题作文,年纪尚小的孩子文笔稚嫩得好笑,描写的人也通常不会超出自己熟悉的范畴,兄弟姐妹父母无外乎此。

      偏偏龙深家就一个家长,又当爹又当妈,除了写他就没什么可写的。

      ——我的爸爸是个画家,家里的画笔随处摆放着,我想画,但是没有爸爸画得好。

      ——星期六,我们去游乐园玩,人很多,爸爸说那可以说人山人海。

      “喂,龙深,你老写同一个人好没意思。”画着三八线的同桌如是说。

      小时候的龙深奉直言直语的家风回道:“可我们家就我和我爸爸。”

      “你妈呢?”对方打破砂锅一直追问。

      龙深想了想:“不知道。”

      小同桌倒没有取笑她,而是委婉地安慰她:“我妈有时候看得电视剧里面,这种情况多半是天有不测风云,电视剧里面都这么说的,没准你妈妈也是没办法。”

      小孩子都是善于模仿的,记忆力有时候惊人的能记起很多家长都不知道的东西,即便他们不知道有些话的意思,或者是电视剧里面的伦理关系,他们也能根据相似的情景自行猜想,人小鬼大不是没道理的。
      “是吗?”龙深半信半疑,那时候的她还算个颇为活泼的小姑娘,朋友不少。

      “但也没事的,”龙深接着写自己的作文,主人公还是个叫龙欲峥的男人,“我见过她,在画里面,我爸爸会给我画她的模样,我悄悄告诉你,她是个很漂亮的人,我身边就没有见过比她还漂亮的人了。”

      “真的假的,比明星还好看?”同桌半信半疑。

      此言一出,龙深不好意思收回前言,眼神飘忽:“嗯!”

      小学门口有许多卖零食的小店,虽然都是些便宜的吃食,但是极受学生欢迎。

      特别是门口总在放学的时候推来的小车,铁桶下面压着小灶炉,台面上摆置着一个小木筒,里面塞满了竹签,那个跛着腿的中年男人推着小车远远而来的时候,早有校门口咬着手指盼望的小孩冲到他面前。

      老旧的布衣布鞋,半白的头发,男人却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面容平和。

      龙深被挤在小车面前难以呼吸,夏天闷热,短袖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很难受,但是手里拿着那糖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男人手里捏着竹签伸进铁桶里,只见他手腕一翻,竹签顺着糖粘上的弧度慢慢裹起来,然后轻且快地撤出来,碧绿的糖丝层层裹叠起来。

      整个过程没有停顿,有着千锤百炼带来的美感和力度。

      背着书包,手里捏着糖,龙深就这么轻车熟路的走上回家的路,脚步轻快。

      高兴是有原因的,小升初考试后,老师找到她说她考得很好,很可能有好的学校来联系她去实验班,老师说得头头是道,认真负责的给她分析好学校好班级的优点,她埋着头玩手指,也不是太理解老师说的东西。

      龙欲峥的观点是一切随缘,尽力而为,对于她的成绩只是叮嘱,并不干涉。

      并不是因为有好的学校而高兴,而是她明白龙欲峥会和老师一样高兴。

      就像是分享喜悦的话,那种情绪会成倍增长,多一倍的快乐,当然乐见其成。

      虽然说是傍晚,但这天却还是白茫茫的,看不见太阳也有天光直直照射下来,穿越过依旧热闹地在讨价还价的菜市场时,坐在台阶上看顾卖鱼小铺的大叔看到她背个书包回来热情地打招呼:“哟,小深回来了啦?你爸爸今天下午才在我这里买了条新鲜的鲢鱼回去,你回去看看是不是给你弄得好吃的啊?”

      龙深没有停步,她手里拿着快要融化的糖急着回家就没多做停留,只是远远的喊了句:“知道啦,谢谢叔叔。”喊完后她不自觉小跑起来,微风拂面,周遭风景流逝,逐渐她看见挨挨擦擦挤在一起的小片矮楼以及小石坡。

      筒子楼之间距离挨得很近,往上望的时候还不一定能见着天空,因为不知道哪几户人家的窗子大喇喇的敞着遮蔽了视线,还有楼与楼之间的居民喜欢牵着跟绳子晾晒衣服,五颜六色的衣服混着床单悬挂在头顶上,有种遮天蔽日的气势,特别是穿堂风越过,一通到底,掀起整座楼的衣服翻飞起来像是无数只鸟同时张开羽翼一飞冲天。

      在龙深的记忆里,好似自她出生就和这里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弄堂里晾晒衣服的洗衣粉味道,隔着窗户能闻见翻炒的菜香味,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自行车铃声靠近,无比的熟悉,这座狭窄又曲折的筒子楼是她闭着眼也能找到的归宿。

      在一个隐匿的楼道口,她熟门熟路的摸进去顺势想去触碰感应灯,却想起好像这感应灯前几天就坏掉了,隔壁的阿婆还抱怨过没有灯她每次出门都得战战兢兢的,老人家腿脚不便确是麻烦,不过她一个小孩子生龙活虎自然不怕,收回手就循着记忆踩着颇陡的楼梯走上去。

      爬楼梯很累,但是龙深并没有特别注意,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龙欲峥在听到她复述的老师的话时,到底会有怎样的表情,还记得更小的小时候,学校老师教了他们怎么做书签,结果龙深的书签获得了老师的赞扬,她回去把书签送给龙欲峥时,龙欲峥就感动一塌糊涂,恨不得把书签供起来。

      那明明只是小学手工作业,而且裁剪笨拙,画工拙劣,至今都被他好好保存压在玻璃下面,而他自己的画作都是被随便堆在墙角落,任其落满灰尘,不闻不问。

      那些画很美,龙深虽然看不懂其中含义却也知道那种直击人心的震撼。

      门开着,龙欲峥喜欢在她放学的时候留着门,不同的是往日只会留一条小缝。

      今天确实明目张胆的大开着,像是被人莽撞地闯入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破地方你还要呆多久?!你的画呢?!怎么不拿去卖啊?!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争着抢着要等你再次出现,你的画现在市面上被炒成了天价!天价啊!只要拿出去,我们拿到的钱几年之内都可以无忧无虑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却又兴奋至极,言语中透露着渴望。

      “我说过我不会再卖画了,外面再怎么炒也只不过看中了我先几年的名气,现在翻出来也不过是那些媒体想赚足噱头好有个惊天的新闻点罢了,我的画不可能卖得到那种价格。”龙欲峥冷静的回答。

      这句话像是炸弹瞬间点染女人的怒火,她尖利起嗓子癫狂的叫喊:“所以我说你是个疯子!如果不是为了那个贱种,你现在不至于落得到这个田地!如果你当年不管她,那些媒体如何能抓住你的把柄针对你,早说让你把她丢掉你不信!你他妈活该!”

      “我不是你!那么小的孩子都能下手,要不是我把她接到我身边,迟早会被你掐死在襁褓里!”龙欲峥用龙深从未听过的语气说,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不耻,龙深更不敢想象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可怕表情,“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带她去医院,医生是怎么说的?!喉头哭到水肿,气道和食道口被烫伤,会厌肿成了球,随时可能窒息!”

      像是不可置信,他痛声斥骂:“一个母亲还能恶毒成什么样子?!”

      女人凉声道:“一直哭烦死了,不知道我也是烦心得很吗?不就用剩下的茶灌了她两口吗?又不会死,再说了我哪有时间去管她,阿奕也不喜欢孩子,而且他那边还需要钱创办公司,什么事情不得靠着我。”

      “你还在跟他暧昧不清吗?!说了多少次他不可信!”

      “早就跟你没关系了!”

      龙欲峥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今天来要钱是不是和他有关系?公司倒闭了?”

      女人语气一滞:“......亏损了,欠了两百万的债。”随后她开始好言辩解,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咄咄逼人,甚至带点恳求和讨好在摇尾乞怜,“但是......但是你看这不是很正常嘛,谁创业没有失败啊,对吧?等我们还了这笔债东山再起,那时候一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不需要。”龙欲峥冷眼相对。

      接着屋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龙深趴在门口看见龙欲峥穿着拖鞋走进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纸包递给了背对她而站的女人,面无表情下了逐客令:“这里是二十万,我只有这么多,拿了就别来找我们了。”

      女人企图想冲进卧室一探究竟,但被龙欲峥挡住进不去:“这只有二十万……我们这……”

      “走。”龙欲峥下了重口气,指着门示意她离开。

      女人无可奈何,只得咒骂了两句,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龙深听到声音的时候本来想跑开一点,但她一想到每次生日龙欲峥给她画得母亲的画像就有些舍不得放弃这次机会,那些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从他们的对话里,龙深很清晰的听出来一个事实——那个女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没有跑远躲开,而是钻到门后面露出半张脸悄悄张望。

      女人走过门前,果然看到了鬼鬼祟祟神情怯怯的她,冰冷的眼神扫过全身,包括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早已融化成一滩糖水的便宜糖果,她冷笑。

      “真脏。”然后踩着高跟鞋款款离去。

      那个时候完全不明白她嘴里咒骂的是什么的龙深,却清晰感受到如坠冰窖的痛苦。

      龙欲峥看到呆站在门口不进来的龙深连忙迎上去,脸上是粉饰后的温柔:“怎么了,怎么不进来?爸爸今天专门去买了条鱼回来,闻到香味了吗?”他天生对女儿有种操心的命,看见她衣服上蹭得黑痕没有责骂她,而是叹口气蹲下身来为她小心的拍干净。

      他早看见她攥着融化的糖不松手,笑:“这糖自己不吃难道是留给我的?”

      正要伸手接过女儿的好意,正如往常般熟稔的接过她递来的任何东西。

      龙深却像被火焰狠狠燎到手似的弹缩了一下,她拼命摇头,同时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脏。”她手指扣紧竹签的时候,糖水顺着手指动作流了下来。

      “什么?”龙欲峥慌了神,一边掏纸,一边询问,手忙脚乱。

      “脏。”龙深躲开他伸来的手,把手放在衣服上摩擦,像是要擦掉脏兮兮的糖水。

      可是黏腻的糖像是永远不能被擦干净,反而越擦越脏,到最后她整个手掌都沾满了黑糊糊的痕迹,见状她哭得不能自已却还要执着的要擦干净手,连龙欲峥想上来帮忙都被她任性的拒绝,甚至他的手一旦碰到她就会哭得更加大声。

      像是被人揪到了痛处,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龙欲峥将她圈在怀抱里,听她哭到喉咙嘶哑,呛得死去活来,却毫无办法。

      慢慢地,他发现龙深再也不会拿着糖回家了。即便他亲自买给她,她也不要。

      那种态度与其说是拒绝,不如是避如蛇蝎。

      再后来龙欲峥认识了在巷口开副食店的肖柠母亲,那时候刚离婚的女人拖着上初中艰辛的生活着,满脸都是被折磨出来的疲惫,再加上前夫死皮赖脸的纠缠,她连疲惫都不能好好掩饰在笑容之下,如同惊弓之鸟。

      生活有时候就是那么复杂,感情有时就是那么简单。

      龙欲峥和肖柠的母亲相识并结为连理,本以为能继续生活。

      可没想到,在某一天龙欲峥接到了电话,来自初中学校的电话。

      电话那头,口气惊恐:“龙先生,你女儿可能疯了。”

      龙深休学在家荒唐度日,龙欲峥家底本薄迫于无奈,只得面世解笔,一画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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