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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前因后果 ...

  •   程希在上初中的时候因为父母工作调移的关系所以有很长的时间在叔叔家寄住,舅舅是妈妈的弟弟,且是多年不结婚的大龄单身男青年,至于这个青年的称谓是舅舅自己亲口说的,真实的家庭情况用他那个看不惯又不好多言的母亲称为:
      不正经,以及轻狂不孝。
      他从小就听着妈妈没事就打电话给舅舅开始长篇大论,作为书香门第的家庭对于孩子的教养虽说是很宽松民主,但是难免在有些方面上思想陈旧迂腐,比如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能忍人之不人”之类的,他舅舅是家中独子,摒弃家里安排好的阳关道,走了一条在别人看来荒谬的路,因此那些话难免就是劝诫到无言隐怒。
      “你说你自己已经多大了,三十好几的人了,在外面还是收不住心吗?一天到晚研究研究,研究能给你幸福美满的家庭吗?!什么,清洁阿姨?你难道能够靠着这些过一辈子,你看看你周围的朋友哪一个不是妻儿双全,家庭美满。”
      “我单位里有个姑娘,学历高,长相好,你去见见。我跟你再说一次,少搬出你自己的那套单身理论,你到了我这个时候就知道爱情是可以培养,而不是你站在原地挑挑拣拣的,事业的确重要但是你不能就那样荒废。”
      那样百般无奈的劝说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全家上下轮番轰炸,从开始的引经据典的循循善诱到最后半威胁的强硬牵扯婚姻都没能成功将舅舅拉进婚姻的坟墓,那时候全家聚在一起,客厅里气氛尤为沉重,程希小孩子插不上话只能乖乖站在父母旁边,悄悄用眼角瞥着坐在不远处的舅舅,脸上无所谓又笃定坚持的模样。
      最后还是强硬的母亲败北发话:“我再也不管你了。”说完转身就走。
      那年春节也算是不欢而散。

      父母受国外大学邀请去作阶段性课题研究,他就被接到那位永远单身的舅舅身边寄养着,虽说是单身的大男人,但是能够自理甚至把他衣食住行安排的很细致,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舅舅抽烟尤其严重,但是最严重的一次还是他刚上初中的时候,他背着书包打开门就能闻见满屋子角角落落的烟味,几乎能够实体化。
      他边咳嗽便换好鞋进屋,沙发上仰躺着的男人面目有些憔悴,胡渣都没时间剃的邋遢样,像是连续熬夜的后果,而茶几上面摆着的烟灰缸竖起数不清的烟头还有厚厚一层的烟灰,他已经很久没有抽烟抽的这么凶过了,程希来了之后更是有意的克制。
      舅舅是几个知名大学的客座教授,也拒绝过许多来自国内外科研机构的邀请,他研究的领域是较小众的心理学,虽说是小众但是也是基于大量的人群基础,他推脱科研机构的邀请只选择性接受客座教授的邀请也只是因为他能够自由的做自己的事,在大学里也因为可以继续跟进最新的研究而已。
      看见他站在玄关口,舅舅站起来把窗户大开,对他简单道了歉。
      程希问:“是不是因为学校工作的事情,很棘手吗?”
      舅舅对着窗户吸完最后一口折回来摁灭在烟灰缸里:“不是,是我单位上的事情。”
      程希:“哦,又来了新的人?”
      因为舅舅的缘故程希对这方面难免会有所接触,虽说舅舅有意无意的会避免谈起病人的事情,但难免面对自己的侄子会发些感慨出来,心理医生在外人看来就是和病人谈谈心,讲讲道理之类的,其实真实情况不是这么简单,真正的心理治疗是不会有说教的,无论是大道理的理解或者是生活经历挫折产生的勇敢,来访者并不会比他们更逊色。
      心里最重要的部分脱落,即便是医生也会愁眉苦恼,妙手回春只存在人们的臆想里。
      他舅舅从事这方面已经好几年了,接触过的人也不少,也曾这样愁眉不展,克制不住要抽烟缓解压力,但是今天的情况明显难以相提并论,极少会暴露负面情绪的人在今天浑身被阴郁的空气笼罩,默默抽烟一言不发的样子也很不对劲。
      舅舅将烟灰清理干净,散落的发丝挡住他表情,声音疲惫沙哑:“前两天送来了个小孩子,是我朋友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自身情况很麻烦,在综合医院里配合药物治疗情况不是很理想,就送到我们这里配合进行心理治疗。”他抖抖烟灰缸,长叹气,“但是进程很困难,不是很严重的情况,但就是因为年龄太小,治疗难度很大。”
      “为什么?”程希错愕,“那样小都能出现心理问题?”
      舅舅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心理医生是有职业道德原则的,对于来访者的情况他们有责任尊重隐私权,都会才去适当的措施维护来访者的权益,就程希知道的,舅舅的书房里除去大量心理书籍和临床杂志,任何纸质档案都不会存放在抽屉里,他虽外表松和且没防备,但骨子里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工作上面一丝不苟,生活里很亲和。
      他挽起衬衫的袖子,摸了摸程希的头走向厨房,顺便问他:“你想吃什么?我今天提前下班到市场上买了些菜。”
      程希跟过去,倚在厨房门口:“哦,我想吃辣的。”
      舅舅回头打量他:“你不怕拉肚子?”
      程希:“不怕,这几天吃的好清淡。”
      “那你先去做作业,饭做好我叫你。”
      “不,我晚上再做,学校里面累死了。”
      “上个学有什么累的,等你出身社会成为我这样的成功人士就能理解生活的艰辛和时间的宝贵性,所以为了你成功的未来去把作业好好做完吧。”
      “成功男士就是你这样一个单身至今的中年男人?”
      被侄子一针见血的话插到问题症结处,他恼羞成怒地掀锅:“怎么你有意见啊?!”

      就这样吵吵闹闹到了两年后,他父母回国,把他接到身边生活,程希学业也因此慢慢加重,他父母不像舅舅那样会放纵他,作业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游戏想玩就玩,他初三迫于升学压力,准确说是父母迫于压力给他报了补习特进班,三点一线的生活贯穿整个初三,他不牺牲玩乐时间的理论被他父母批驳的一无是处。
      熬日子熬到初中最后一个春节的时候,他们家按照惯例回到舅舅家拜年,他很有心计的成功利用舅舅家优秀的地理位置和父母谈判,过年后一周他的特进补习班开课,从这里到补习班不过一个公交车站的距离,他义正言辞的说省下来的时间可以利用起来好好学习,基于他期末成绩的优秀,父母无可反驳只能随他去。
      就这样他成功在舅舅家偷得浮生半日闲。
      反正特进班即使发现他偶尔缺席也不会亲自打电话到他父母那里询问他的行踪。
      他外貌和舅舅有几分相像,天生温和易亲近的面貌,很快和小区附近的小孩玩到一起去,过年的那几天气氛热闹,他们忍不住手痒痒就想买些鞭炮来玩玩,男孩子毕竟胆子大,炮仗震天彻底的声音反而能够激起心底的兴趣和恶作剧趣味,他们在小区里闹得翻天覆地后跑到外面去,却阴差阳错跑到他舅舅所在的事务所附近。
      他们事务所名声在外,选址当然慎之又慎,这个地方近江环境良好,绿化面积很大,开发商也是因此作为卖点来打造和花费金钱维护,寸土寸金的地方当然环境设备都是具备的,他舅舅事务所没有长假的概念,大家在过年那几天能够放松,但是年过完又集中到事务所一头扎进研究里。
      他舅舅为了逃掉攀亲带故来介绍对象的亲戚,老早就身先士卒扎进去。
      他本来顾忌着地方的特殊性,所以想建议他们换个地方,毕竟他舅舅在工作上的六亲不认的认真劲儿上来,加上又发现他在其中助纣为虐,铁定会把他扔回家里去,到时候他的生活岂不是雪上加霜。
      可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有人冲过去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点染炮仗。
      硝烟直冲而上,在原地尖啸着打个转,炸得惊天动地。
      程希被炸得心都凉了半截。
      然后他听见短促的尖叫声,声音很细,像是从喉咙深处迫不得已挤出细缕的气音。
      “哈哈哈哈哈,快跑快跑!”招呼着人准备逃之夭夭。
      而他抛下那群灰头土脸兴奋的四处窜逃的小子,自己循着声音跨过面前的灌木丛和几棵遮挡的树木,那时已然黄昏,冬日太阳没有热情,懒洋洋的出来晃荡一遭就早早地落回去,但是还残留着绚烂不刺眼的余晖倾洒过来,金色混着紫色的雾霭,别样的灿烂。
      而事务所门口坐着个小孩,剪得很短的头发,发丝柔软的贴合在头上,额头软塌塌地俯着几根垂下来的头发,身上穿着深色的羽绒服,脸埋在厚厚的羊绒围巾里,只露出双漆黑得不像话的眼睛,他睁大眼瞪着程希所在的方向,手很使劲地抓着围巾像是在防卫什么。
      程希走进了才发现这小孩瘦得不可思议,眼窝微陷,脸色青白,手指形状更是羸弱。
      他问:“刚才是你在叫吗?”
      小孩缄口不言,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瞪着他,眼中的戒备显而易见。
      “你……怎么不说话?”程希被他眼睛所包含的昭然若揭的情绪刺得很不舒服。
      小孩依旧缄默,甚至移开了目光,像是笃定了要无视他不和他交谈。
      程希无奈,掏出口袋里的炮仗想主动表达善意:“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去放炮玩?”
      却没有想到那孩子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卸下防备,注意到他的善意邀请,反而是看到他的动作瞬间绷紧了脊背,肩膀不自觉耸起来,程希甚至能看见肩胛出不自然的突出,那是骨瘦如柴的人才能有的弱不禁风却又坚硬的部分。
      他整个人如同被威胁似的腰腹和腿朝后蜷缩,像街边饿得皮包骨的流浪猫面对任意侵袭地盘的人类所表露出的强忍惊惧。
      程希被他的反应惊到的同时也不自觉向后退了一大步。
      退步的时候他隐约听见很远的地方小孩放肆尖利的笑声以及炮仗爆炸的声响。
      面前的小孩显然也是听见了,吓得连头都深深埋了下去,围巾里遮掩着的表情却不能将他的害怕和惊慌一同掩藏,程希甚至能看见他不安地继续蜷缩,手脚无处安放的惊慌。
      远处不间断的炮仗被点染,炸响一片,配合着雪地飞扬的雪和尘烟,很是热闹。
      可程希在这里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和周围流转的沉重和冷寂。
      他不知道那群四处点燃炮的小子们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也从未如此渴望和期待那些炮仗能被快快点完,或者那群爱热闹爱四处飞奔的小孩们能够早早发觉游戏的无趣,早早地回家去玩捉迷藏。这里的空气几乎被抽得干净,沉重闭塞到让他难以呼吸。
      愿望美好,现实残酷,显然他们被新年前受苦受难的日子所压迫,要在几天发泄干净。
      而蜷缩的小孩露在外面捂着耳朵的手被冻得通红,指尖红得滴血。
      程希想起自己手上还带着前两天亲戚送他的手套,他慌慌忙忙脱下来递给他。
      小孩忙着躲避炮仗的声响,完全没有注意到程希的动作。
      程希那时福至心灵的明白,这小孩可能是在这里接受治疗,在里面憋得透不过气才出来待着,程希到里面去过,虽然环境很好但是也过分安静。程希不笨,他反应异于常人,情绪敏锐得近乎偏执去理解人的举动,加上这几天过年气氛被炒得火热,附近多居民宅多小孩子,天性爱热闹的小孩子当然也排斥安静的异类。
      不难想象,小孩子间微不足道的排挤和推斥在这里发生过许多次。
      他看不下去这样可怜的情形,就自作主张把手套按在他捂着耳朵的手上。
      小孩身体一震,更僵硬地坐着,却没有挣开。
      夕阳一点点被吞噬,远处炮仗的声音也在慢慢微弱。
      饭点一到,不管是不是小霸王都得乖乖收拾东西意犹未尽的回家吃饭。
      程希很仔细的辨别远方动静的静息,确定没有问题后就收回手套,那小孩保持着姿势不动,却没有那么僵硬,脊背也松懈只是微微的弯曲俯趴着,他的手也没有那么红了,虽然苍白但是没有被冻伤的样子。
      他慢慢他抬起头,像是被机器操控着缓慢迟滞,程希站在他面前,而他坐在台阶上高度差距不是那么巨大,他顺着面前的鞋子一路寻梭而上,看到程希也正低头观察着他的情况,他怔愣住,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眼睛因为茫然而失去本来就不多的光彩。
      程希却因此记住了那双漆黑却少有光亮的眼睛。

      等到他顺利考入一中,却因入学分班考试中突发高烧没能成功突围进入特优班级,他家父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关系要把他硬塞进去,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却因为程希一句轻飘飘的话而放弃。
      他说:在你们心中,我就是那么无能到要依靠父母的人?
      初中毕业时,他经常被调侃的豆丁似的矮小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节节蹿高,像春雨滋润下的青竹,稚嫩青涩却挺拔骄傲,身形褪去多余的赘肉,脸庞渐渐显现出少年特有的清晰轮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将话里该有的轻狂敛去,故意摆弄轻松。
      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他本能排斥父母的不信任。
      是他的东西他会自己主动争取,不是他的在怎么执着也不会有结果。
      他是这么想的。
      当开学那天他走进教室,新的同学老师,他以惯有的礼貌和亲和力去面对。
      老师站在讲台上对着他身后的人喊道:“同学把你旁边的窗子打开吧,天热得很。”
      连带着他旁边的窗子在不停歇的剧烈震动,却没有任何要打开的动静。
      他忍不住回头看过去,看到后面的人仰头努力地拦窗帘扒着窗户,轻咬着牙却打不开的窘迫表情,因此苍白的脸上漫上轻微的红,像是感受到四面八方转移过来的眼光,表情是更加难以描述的窘然。
      他忍住笑搭了把手,那同学在使劲朝前推,他就抓着窗户栏往自己这边拉,男生的手劲毕竟要比女生大一些,两个人的力气足够把长时间没打扫积攒灰尘而堆堵的窗户打开。
      夏日未尽的灼烈和炙热摆脱隔膜横冲直撞的闯进来,里面的人眼睛被蓦地刺激,开始低声窃语的躁动起来,而程希在近乎野蛮的烈阳下眯起眼,感受脖颈和衣领接触的地方薄汗渗透,他松开手匆匆一瞥,迎上她顺势转过头望过来的目光。
      漆黑的眼瞳安放着,平静安然,还带着不熟悉的些微漠然。
      和那时如出一辙,未曾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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