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半》鲈先生

2、第 2 章

　　“夜已深，姑娘不如先稍事休息。”
　　虽是问句，白祗语气倒是肯定。女子恍然回神，果见窗外金乌高悬，不觉赧红了脸，讷讷应好。
　　小童早就睡下了，两人静默坐了少许，便有一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端上了两碗冒着热气的面，那妇女未发一词，便等在两人身边，待她俩吃完后，收拾掉了碗筷，方静静下去了。
　　“楼上尽是空房，姑娘若不介意，选间将就睡下吧。”
　　女子做了个福，也不加推脱，便上去了。许是终于安顿了下来，她乏困的很，沾了床，再挡不住睡意了。只是长夜漫漫，似有笛声萦绕耳畔，如怨如诉。

　　夜里有梦，梦里不知身为客。

　　除夕晚上，炮竹四起，街上人头攒攒，脸上皆是喜意。
　　身后一帮仆众已被人群冲散了开去，小童原地等了等，见未有人来寻，不禁撇了撇嘴，旋即决定自力更生，自个儿回家去。
　　男童穿的喜庆，却是故作老成，背着手，端着脸，绷着嘴，哪知如此愈发可爱。
　　才行了几步，小童便被一旁耍皮影戏的引了过去。
　　讲的什么？
　　上将军白起征战六国的旧例。
　　将军勇猛，冲锋杀敌一马当先；
　　弄影者一字三叹，锣鼓点子鲜明。
　　怎的不精彩。
　　小童正看到兴起时，袖子却被扯了扯；扭头看去，便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娃，她才不及男童肩高，红着鼻子，眼里转着泪。
　　小童往回拉了拉衣袖，谁知它却是被女孩紧攥在手里，觉到男童想法，女孩扁了扁嘴，竟是快哭出来。
　　小童一下子慌了神，忙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女孩不回答，只是更用了力。
　　“是否迷了路？可说得出家住何处？.....”
　　小童问了几个，女孩就是抿着嘴，一声不吭。他不禁有些泄气，又想到现下自个儿也是回不去的，便再没了之前看戏时的好心情，垮了脸，嘟囔着：“我也认不得回家的路。”
　　说完，悲从心来，本就是总角小儿，再也顾不上一贯教导，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他哭的倒是豪迈，一边梗着脖子大声嚎着，一边扯了袖子抹涕泪。对面的女娃呆了呆，反应过来同憋不住了，她哭的秀气，时不时拿了手上男童的袖子来洁洁脸。
　　两人一哭，倒吓坏了身边行人，那耍皮影戏的甚至停了手上动作，好笑得看着他俩人；有想上来抚慰的，见他们哭的忘我，也止了心思，一边捧腹大笑。
　　没多久，男童便哭至打起了嗝，这才消停下来，眯缝着眼晃了晃袖子，哑着声道：“你别哭了。”
　　女娃娃瞥了他一眼，小了声音。
　　男童见状，再接再厉道：“看皮影戏吧，是大将军，好看的紧呢。”语音刚落，便转向那弄皮影的老人，央道：“爷爷，您快开始吧。”
　　那老人留着长须，精神倒是矍铄，闻言哈哈笑道：“你两个伢子也是有趣。”语毕，便牵着皮影挑起了戏。
　　两人皆是小孩脾性，不多久，便都目不转睛得看着。
　　依旧是上将军。
　　铁马江河，荣辱一生。
　　正是兴头上，女伢子突听见肚子咕咕作响，便看向男童，软声道：“哥哥，饿。”
　　男童摸了摸全身，有了底气后便挺起了胸膛，红着脸道：“妹妹要吃什么？哥哥给你买去。”
　　女娃眼睛咕噜转了一圈，便看中了不远处裹着厚厚糖衣的糖葫芦。
　　男童微弯下腰与女孩看齐，认真道：“妹妹在这儿待着，哥哥买好了来寻你。”见着女娃乖巧点头，男童又端正向老人行了礼方才离去。

　　那夜星河流淌。
　　女娃在原地等至人群稀落，等至夜凉如水，等至换了好几个戏本子，也未迎到男童举着糖葫芦回来。
　　“我送你回去吧。”
　　女娃怔怔抬头，未言语。
　　老人叹了口气，枯树般的手摸上了女娃的头：“给你买糖葫芦吃。”
　　女伢子偏了偏头，用力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勉勉忍住了哭意，小声道：“不要了。”
　　老人不再言语，收拾了一番，牵着女娃的手，慢慢走开了。
　　这一日的热闹，终是过去了。

　　东方欲晓，街上早早便热闹了起来。
　　白祗闭了一夜的眼，却是片刻未睡着，好容易挨到街上有了声音，伸个懒腰便起来了。
　　早起无事，白祗摸出了一套茶具，撇了那茶壶，独留下几个茶杯，寻了桌上的酒，自饮起来。没过多久，就听见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白姑娘。”
　　白祗估摸着方向，冲女子点了点头，笑：“你起得早。”
　　“是。”
　　一时间，两人倒也真的找不出什么话来。还是女子闻到了白祗身上的酒味，蹙起了眉：“姑娘那么早便喝酒了？”
　　白祗一怔，转了转杯子：“忘了时辰，喝早了。”话音刚落，身后便伸过来一只手，取走了茶杯。
　　小童嘟着嘴，埋怨道：“前个儿大夫说的你又忘了吗？再喝下去。”
　　见苗头不好，白祗连忙赔上笑：“是是是，定不再喝了。”
　　小童斜睨了她一眼，未把话当真。
　　女子走到白祗对面坐下，拿了只杯子斟满酒，却是怔怔盯着它，片刻方抬头饮尽。
　　酒已成了桑落，入口绵甜。
　　白祗也重倒了杯酒，只在手上把玩着，杯中的液体酒质清澈明亮：“姑娘可品的出这是什么酒？”
　　“...不知。”
　　白祗未接话，托着下巴问小童道：“你怎那么早起来了？”
　　小童撅起了嘴，乜斜着眼睛，不满道：“前些日子酒楼派人来请你过去的，你果是又忘了。”
　　白祗一拍脑袋，讪笑道：“亏得你记着。”语毕，放下酒杯，问女子道：“姑娘若无事，不若和我们去街上走走？左右四处看看，排解排解。”
　　女子应下，白祗又偏了偏头，对小童道：“你且去后头看看婶婶起了没，若是起了，通知她一声；若是未起，也不需惊扰她。”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忙道：“再去我屋里将我那汤婆子拿来。”
　　小童喜形于色，脆生生应了。
　　女子见状，不由叹道：“你这小童倒是机灵。”
　　白祗浅浅一笑，点头称是。

　　待临出门，女子方发现白祗府内台阶旁都置有斜坡，倒便利了不少。
　　三人径直进了“凭栏阁”，那酒楼掌柜的早已候在了大堂里，他正值青年，模样俊朗，见到白祗，眼前一亮，赶忙迎上来，拱手笑道：“姑娘可算是来了。”
　　白祗摆手谑道：“你怎如此心急，我们几个才睁眼便往你这儿来了。若不给点吃食，定是不依的。”
　　掌柜拍手，摇头笑道：“你这人，真真是。”还未说完，瞅着白祗脸上表情，改口道：“好好好，便依了你。”语毕，招了小二，附耳说了几句。
　　“有何听不得的？你可别随便糊弄我们。”
　　闻言，掌柜垮了脸，叹道：“哪里有这个胆子？”
　　见状，白祗与小童纷纷笑起来，另一边女子有了些精神，便稍勾起了唇角。

　　凭栏阁上的菜极好，四人执箸之间，大半都进肚了。小童吃撑了，懒懒地靠在木椅上，半眯着眼。白祗清了清嗓子，那小童打了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睡意还在，便一颤一颤的点起了脑袋，没过多久，又靠了上去。
　　待小二麻利收拾干净了桌面，掌柜搓着手，眼光时不时得飘向白祗。
　　白祗心里好笑，压低了声音道：“你叫我来作甚？”
　　掌柜挤眉弄眼，笑了几声：“你且等等。”说罢，起身去了柜台后。不一会儿，便走了回来，小心翼翼得捧了只酒壶，拿了酒盅，眼角尽是喜意，边斟酒，边对白祗道：“这是用新得的方子酿的，我尝着还不错，你是大家，来帮我试试味。”
　　白祗低头闻了闻，旋即抿了抿，咂嘴道：“是不错。”
　　掌柜喜上眉梢，却还压着上扬的嘴角，道：“有你这话，我纵是押上万千金财也是心甘情愿了。”说着，给女子也倒上了酒：“姑娘也请尝尝。”
　　一边白祗抿着嘴：“你这爱酒的性子何时能改改？”掌柜只笑，倏忽拍手道：“前个儿酒楼来了个说书的，评的还不错，你们可要见见？”
　　女子看向白祗，后者以手抵颌，略作思考后点了点头：“左右阿钰起不来，倒不妨看看。你也无需陪着我们，去忙自己的吧。”
　　掌柜也未推辞，道：“那好，再片刻他便来了，你们且等等。”

　　两人要了茶与小吃，稍坐了会儿，便见一着青色长衫的书生悠悠走至酒楼中央的方桌边坐下，放下了折扇与醒木，理了理衣袖，倒了杯早已备好的茶，掏出了本边角业已卷曲的梁子，认真看了起来。
　　白钰满了睡意，再坐不住了，溜溜转着眼睛，尽瞄向楼外。白祗叹了口气：“想出去便出去，又不圈着你。不过可得把人看好了，别莽莽撞撞的。”话还没完，白珏便心急的应了声，一溜烟跑开了。
　　女子看到，轻笑出声。
　　白祗无奈的抚了抚额，叹道：“见笑。”
　　女子摇头：“幼儿心性方是最可怜的。”
　　白祗听着她话语里透的些许凉意，不由哽了哽，喝了口茶，听得女子道：“姑娘若不介意，请听我再讲些尘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