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狼人杀》叶嘉桐

6、与君生别离

　　我终于从幻境中脱离，太常太卜已不见踪影。如若人族终将难逃厄运，那么寄生在人类梦境中的巫族也将随之灭绝。从前的我只视人族兴亡为己任，如今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众生平等，九界难得的太平岂能由神族践踏？

　　“难道我人族气数真的要尽了？”我从未见过父王如此肃杀的神情，人族经此前数战，力量大为折损，又无天机相助，隐忍退让只能加速神族的野心膨胀。我一日不嫁，玄钟的警惕就一日不能放松，对于急需养精蓄锐的人族和必须尽快脱困的墨风均无益处。与其让自己成为一个把柄，不如破釜沉舟。

　　我的决定令父王心痛不已：“瞳儿，当真要走到如此地步么？”

　　“是。”我目如枯井，心早就成为一块寒铁：“女儿决定，嫁给玄钟。”

　　神族给的无上荣宠，于我眼中如囚笼。只是我终究要失信了，对于墨风，甚至对于云织，这个决定都将是平地惊雷。

　　“你终于肯见我了。”

　　王座上的玄钟，剑眉星目，天家贵气在他身上是如此相得益彰。他缓缓走下来，恍然间我甚至仍觉得他是那个称我为人族之光的大哥哥。可惜当年的我并未听出这句赞誉中隐藏的危险信号，逼迫我嫁到神族，赐以王后至尊，表面华贵无比，实为宗族隔离，我便再无统领人族的机会。父亲老去，族人凋敝，预言中那些可怕的场景，令此刻的玄钟在我眼中怖如修罗。

　　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伤了墨风，夺了王位，逼婚于我，未来甚至要大开杀戒，我无法再直视玄钟的眼睛，我怕心中的仇恨之火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令整个计划毁于一旦。

　　“君王旨意，岂有不遵之礼。”将紧握的双拳掩于袖中，我恭谨跪拜，不辨悲喜。

　　“不管你相不相信，”玄钟忽然开口：“我是真的爱你。”

　　爱？眼前令我恐惧的这个男人——未来整片陆原的王，此刻居然对我说着爱。

　　我突然很想念我的墨风，那个只能与我在幻境中重逢的墨风。我仍记得预言中我们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的错过，无论怎样都找不到彼此的方向。我们从未对彼此说过爱，却体会着世上最强烈的爱意，和最残酷的分离。

　　“我已进入神域，很快便会成为你的妻子。”我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请你解除墨风意识的禁制。”

　　玄钟猛然扼住了我的脖颈，眼中的暴虐令我心惊：“你还是放不下他？”

　　我的袖口被自己攥出了深深的褶皱，指节握得发白，努力保持着语调平静：“我素来不愿连累任何人，墨风是我的兄长，没有道理因我蒙难。”

　　“兄长？”他话中仍有浓浓的怀疑，但手中力道明显减了几分。

　　“信与不信，都在你。”玄钟性子多疑，强行解释反倒不妙。我决定铤而走险：“玄钟，这天下于你早已是囊中之物。莫非你是惧怕墨风，担心他带领狼族崛起才如此打压他？”

　　野心勃勃之人，通常也是最自负。玄钟自然无法忍受我的轻蔑：“你以为区区一个蛮夷之族我会放在眼里？等你成了神族王后，我自会放过他。”

　　玄钟拂袖而去，我被安排住进眠棠阁，等候大婚。

　　是夜，我用信物召唤巫族再次进入梦境。太常太卜为我带来墨风的消息，他的伤已大好，巫医正为他修复受损的意识，虽禁制未除，但功法已逐渐恢复。

　　“让我去看看他。”我请求太常太卜。

　　太常太卜摇头：“不行，强行连接梦境太过危险，对接时产生的极光会灼伤你的意识。”

　　然而我没有时间再等了，大婚后的计划一旦开始实施，生死难测。

　　“无妨，请带我去。”

　　墨风的梦境是如此恶劣，飞沙走石的荒漠暗无天日。他的意识被困于此，日夜挣扎。

　　“楚瞳，是你？！”他终于能看见我了。

　　我心如刀割，再也无法忍住决堤的眼泪：“墨风，我好想你。”

　　我们紧紧相拥，却只能抱着一片虚空。梦境中的无力，令人崩溃。

　　“你怎么样？外面怎么样？”墨风焦急不已，令人心疼。

　　“你听我说，”我无法久留，只能克制住汹涌的思念与悲痛：“后天我就要嫁给玄钟了。”

　　我看见墨风眼睛中有星光陨落。

　　今日是相逢，或许也是诀别。

　　“生逢乱世，使命在身，平凡情爱于我已是遥不可及。”我不敢看他寂灭了神采的眼睛，黯然自语：“我只有嫁给玄钟，他才能放过你。也只有成为神族王后，才能有机会进入天机处，接触到天机仪，打破这不公的天命。”

　　“我们相识于幼年，从小你就为了人族而活，如今既已预知了人族厄运，我知道你定然不会不管。” 知我者唯有墨风，可是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决不能！”

　　他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梦境突然中断，我的意识陷入漆黑，耳边一片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