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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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地方后，司机说什么都不肯收钱，在裴云笙下车之后，他犹豫了一会儿，对着裴云笙诚恳说道：“小哥，没什么过不去的坎，熬一熬就过去了，日子还是活着的人在过。”
裴云笙怔愣着，突然一笑，说不出的酸楚，胡乱点头答应，“嗯。”
司机离去后，裴云笙望着墓地长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的台阶，抬脚一步步地走上去。
墓地四处种着墨绿松柏，碑铭林立，阴寒四周只有裴云笙一个人，猎猎冷风吹得树影婆娑，安静的苍穹下，裴云笙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行走在墓碑林丛，却没有半点惧怕，反而因为即将要走到亲人墓前，从心底不断地溢出酸涩又委屈的苦水。
即便是在这里，裴云笙都不合时宜地想到，没几天就是裴又禾冥诞，他本想与陆盛一同来扫墓。
思及此，裴云笙又苦笑一声，其实陆盛不爱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他也没什么地方值得他人去爱。
裴云笙唯二的两个亲人都埋在这里，是沈正渊挑选出的燕京风水最好的墓地，风水师说葬在这里，来世能无病无灾，为此沈正渊花了巨大的代价，才从另一个世家手中拿到了这块墓地。
徒步百阶，裴云笙走走停停才来到裴又禾与他外婆的墓前，裴云笙苍白着脸，膝盖一软，跪在两人的墓前，墓碑上的她们都笑着，仿佛她们的灵魂透过薄薄的膜纸，落在他的身上。
在来的路上，裴云笙有很多话想和已经无法给她回应的老太太诉说，可真的走过一大片寂静无声的墓地，裴云笙跪在这里，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的痛苦，他的难堪，他的挣扎都已经不再重要。
九岁时的记忆，现在回想起来，会有一种朦胧的失真感，但在裴云笙的脑海中又是那样清晰，他甚至都能记得当时老太太躺在病床上，长久的病痛已经折磨得她瘦骨嶙峋，佝偻着躺在床上，握住自己的手指瘦弱到皮包骨的地步，她的双颊凹陷，眼球也浑浊发黄。
临走之时，她已经没有什么意识，看向裴云笙的眼睛中也茫然涣散，她执着地握住裴云笙的手腕，万分不舍。
老太太翻来覆去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这是她一生最放心不下的人。
“乖仔，阿笙，你要好好地，一定要好好地啊……”
好好地……
曾经裴云笙以为这三个字是老太太对他这一生报以最大程度的无奈底线，她或许早早明白沈在渊的冷漠无情，对于她离世之后，徒留在世间的孙子，她只能期许他好歹能活过这一生。
可到了现在，裴云笙才发生，这三个字蕴含着多么大的期望与祝福。
一生无病无灾，一生得偿所愿，一生毫无波澜地生活下去，普普通通地好好地度过这一生，是多么幸运与美好。
裴云笙挤出一个笑容，他是老太太临终都放心不下的执念，他明明告诉过自己，一定不能让老太太失望，这辈子一定好好的活着。
可是到头来，他终究没有让自己过好这一生。
“对不起啊外婆，对不起，我活得没有那么好……”
总是将陆盛轻而易举说出的谎话当成诺言，将相遇幸运的字眼误解成爱语，把陆盛随口说出的相伴刻入心神。
裴云笙是那么得不现实，才一直活在种种过往中。
冥冥潜意识里，记忆中的陆盛好像一直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滤镜，裴云笙看不清时光在他身上的变化，看不清岁月对他造成的差异，只有从心底响起的声音日复一日坚定地告诉裴云笙，自小相似的少年，会与他一起长大，日日相伴，累积为年，岁岁朝朝，成了一生。
声声妄念，终成了他的梦魇。
时光这把刀太钝了，它把记忆磨地朦胧模糊，将妄想深刻脑海，裴云笙误以为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他可以依靠，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见他找他，陪伴着他的人，现如今也终于也明白，那是个错觉。
他太孤独了，才那么得爱着陆盛。
孤独就像是一个永远填不饱的怪兽，裴云笙总是走在以为填满孤独的路上，小时候他以为可以和母亲一起活很多年，后来母亲早死，他觉得能陪着外婆很多年，结果裴云笙都失望了，最后他将新的希望寄托在陆盛的身上。
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也不怪会失望。
是他没有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这是个错误，他已经知道了。
裴云笙一遍遍地磕头，一遍遍的认错，他说到嗓子发疼，仿佛有一团火在喉间燃烧，沙哑到已经不能再连续说下去时，裴云笙才竭力停下，他抱膝静静地盯着墓碑，老太太依旧看着他笑，慈爱地眼神好似在鼓励他什么。
他的眼睛中开始一点点亮起，仿佛那团火终于点亮了他之后要走的路途。
“外婆……”裴云笙轻轻地喊着，声音细弱却有一种诡异的坚韧。
“我去找你们好不好？”
裴云笙绝望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让他彻底解脱的道路，他眼中的光芒亮到诡异，原本死寂的面色也开始变得期盼起来。
他满心满眼地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欣喜。
“你和妈妈是不是也很想见到我，我也好想你们啊……”裴云笙喃喃念着自己的思念，他笑着落下来泪来，清冷的面孔欢喜至极，他好些年没有这么快乐过了，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快乐，“所以，我们见一面好不好？你们等了我这么久，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们了。”
是啊，他坚持着挣扎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明明没有任何用处。
这是命啊，命让他这一辈子至亲早逝，亲父厌恶，后母冷漠，血缘亲弟对他算是仁至义尽，他此生……挚爱视他如同玩物，闲来逗弄，无用便弃。
这短短二十来年，裴云笙被迫扮演着另一身份，活成另一个人，人人都叫他沈青砚，无人知他是裴云笙，这个与人约定的名字，唯一知晓的人也早已忘记。
活着是为了什么呢？裴云笙来这世间一遭，难道就是为了当个棚头傀儡滚钉板吗？
或许是上辈子真的犯了什么弥天大错，这辈子才让他生死不得。
他认输了，也知错了，无论是什么罪过，他都知道错了，他在这一刻真切的想通了，死亡也是一种选择，它会让裴云笙感到快乐。
因为只有在这件事上，他可以以裴云笙的身份，毫无顾忌的做选择，这是他仅存的尊严。
裴云笙终于找到了一条路，他不必回去继续过着沈青砚的人生，不必再被安排做各式各样满足其他人眼中沈青砚该做的事，他可以选择裴云笙的人生。
哪怕裴云笙的人生是死亡。
他对着墓碑再度郑重磕头，僵直的手指拂过冰冷的石碑，裴云笙的眼睛如一簇火，他全身的温度都凝聚在眼底。
裴云笙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到公寓，步伐急促地在台阶上奔跑，天空已蒙蒙亮起，微暖的天光从层层叠叠的云中透出数道淡影。
日出便是新的一天。
裴云笙盯着路口的红灯，数着秒速等到了灯变绿，然后快步往路对面的公交站走去。
他眉目凝聚发亮神采，回公寓赴死倒是比他往常的任何一天都要有朝气。
突然一道巨大的刹车声响起，裴云笙错愕侧望，一辆载满货物的大车打着旋，车上司机眼下青紫，满脸惊恐地盯着裴云笙，嘴巴大张大合，似是在喊叫。
裴云笙浑身僵硬，盯着冲着他撞来的货车，他求生的意识在提示他要退开，可恐惧之下，他的脚就如同生根在地下，半分动弹不得。
货车近在咫尺，裴云笙突然褪去恐惧，他想着为什么要逃呢？
他不正是想要死去才要回到公寓吗？
货车后车厢上遮盖布匹的固定绳已经随着巨大的惯性断裂，无数重物倾泻而下，裴云笙缓缓闭上眼，重物伴随着货车的倾塌铺天盖地落下，将裴云笙压在底下，全身上下不知多少处的痛觉神经在同时启动，令裴云笙几乎当场失去意识。
鲜血从鼻腔口中涌出，裴云笙虚弱地抬起头，透过将他遮盖的无数重物窄小缝隙望向天空，天光终于破开云层，有一道照在他的眼前。
天亮了。
临死前的思绪原来是走马观花急促而不真切，裴云笙在刺目天光中，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俊俏孩童。
不过七八岁，长得真是好看，哪怕用尽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如他投过来的平静视线。
孩童站在裴云笙的目光中越走越近，然后坐到了他的身边，安静地看着濒死的他。
孩童一直没有说话，可裴云笙却分明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在疼吗？我陪着你。
裴云笙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他想牵住这个孩子的手，可身上的重物太沉了，他连动一动指尖都没办法，只能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真好，你还陪着我呢。
小孩儿的手穿过层层重物，虚虚地握住他的手指。
裴云笙缓缓地闭上眼，最后思绪飘忽想着，他现在算是自杀吗？
恍惚间又想起曾经有人和他说过，这一生无论好坏都要慢慢活下去，因为自杀的人是不会有来生的，这是罪过的惩罚。
裴云笙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心里泛着淡淡欣喜，他想着，太好了，不会有再有下辈子。
这样难捱的一生，走过一次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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