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雨成汐》十泠

4、元旦家宴

　　元旦这个节日，皇宫里还是比较重视的，当天晚上会有家宴。这个家宴，只要是和皇家攀得上亲戚的人都必须参加，反之，则绝不可以去打扰。
　　皇家的亲戚体系还算是相当庞大，偌大的宫殿几乎坐满了人。
　　家宴虽是晚上才开始的，但洛千凡中午就开始准备献给二圣的贺礼，宫里的皇后妃子都要一一拜见过，非常忙碌，没有空去看林若汐。
　　林若汐乐得清闲，日上三竿才从床上起来，独自在王府的花园里闲逛。但是若看他的神色，与昨天晚上全然不同，冰冷而忧伤，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公子？”
　　林若汐猛然回过神来：“小杏子？”
　　“殿下在忙，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和小杏子说吧。”
　　“没事，”林若汐挥挥手，“不用管我，你也有事要做吧。”
　　小杏子听了这话没走，反倒直接坐到了林若汐身边去。“殿下他这些年......”小杏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还是语无伦次，“他和皇上、皇后以及太子的关系非常不好，太子原本就针对他，这些年更是变本加厉，皇上明明都知道。”
　　林若汐大概知道小杏子想要说什么——这都是因为他被流放。
　　小杏子接着道：“公子现在回到王府，殿下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我知道。”林若汐说，“但是小杏子，有些事情，可能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还有我，这么多年，也是会变的。”
　　“可是昨天公子也与殿下一起去看花灯了！”小杏子有点激动，“这件事也不会是假的呀！”
　　林若汐看着他，突然说：“其实我挺羡慕你，在这王府中做一个小小的侍从，什么也不用多想。”
　　小杏子不知该怎么接话。
　　“如果说，有一天你了解了真正的我，是不是还愿意坐在这里与我说话呢？”
　　“我会的！”小杏子的语气很坚定，“我相信自己这些年所认识的公子。”
　　林若汐愣了愣，低声道：“谢谢你，小杏子。”

　　洛千凡慵懒地坐在宫殿里，心思早就不在家宴上了。身旁的禹妃抬起手肘撞了他一下：“千凡，注意仪态。”
　　“是，母妃。”洛千凡一边应着，一边坐正了几分。
　　这种家宴，除了皇子和妃子，就基本上都是些老头，实在无趣得很，连宫殿内所奏的音乐都显得吵闹，洛千凡真恨不得立即回王府。
　　禹妃看他还是心不在焉的，无奈地摇了摇头。
　　奏乐声终于停了，舞女也退了下去，等大家的酒喝得尽兴了，皇帝再说几句话，这家宴就算是结束了。洛千凡心下松了一口气，又呷了一口酒。
　　这时候，太子洛千琼突然起身，走到距阶前几步远的地方跪下：“父皇母后，儿臣有事要奏。”
　　家宴原是不谈政务，对于洛千琼此举，皇帝也微微皱了皱眉。倒是皇后说：“奏吧。”
　　“儿臣要奏三王爷洛千凡，”洛千琼的声音又增大了几分，想让殿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洛千凡在府内私藏反贼林若汐，反心昭然若揭，其心可诛！”
　　洛千凡猛地站起身来。
　　洛千琼又道：“儿臣知家宴不谈政务，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儿臣不得已才在此时将此事上奏，望父皇母后恕罪。”
　　看样子洛千琼此举也是与皇后商议过的，场面话说得十分漂亮。洛千琼说完，皇后立即接上：“皇儿一片苦心，父皇母后又怎么会计较，你快起来吧。”
　　“谢父皇母后。”洛千琼谢恩起身，正好看到洛千凡狠瞪着他。他轻蔑一笑，一甩长袖回了自己的座位。
　　“千凡，”皇帝的声音深沉而有威严，“他说的是真的么？”
　　洛千凡大步走到阶前，跪下后争辩道：“林若汐被判发配采石场五年，如今已过七年，林若汐早已服刑完毕，现在他人在哪里，恐怕还用不着别人来操心。”
　　洛千琼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五年前采石场发生事故坍塌，严格来说他只服了两年的刑，还是一个逃犯，你如此包庇他用心何在？”
　　洛千凡突然站起来，吼道：“他是不是一个罪犯，你们应该更清楚！”
　　禹妃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失声叫道：“跪下！”
　　皇帝的脸色也不好看：“太子，教你的人去把林若汐找来。”
　　洛千凡几乎失了理智：“我看谁敢！”
　　禹妃大惊失色，几乎破音：“千凡！跪下！”
　　皇帝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千凡！你要造反么！”
　　“父皇！”洛千凡与他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咬牙跪下了，“儿臣不敢。”难道七年前的事，还要让他再经历一次么？他颓然地跪着，发现这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的，他还是什么都做不到，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守不住。
　　洛千琼的人领命去了，回来得很快，至少洛千凡觉得很快。林若汐也被人逼着跪下了，离洛千凡有点远，洛千凡甚至不敢去看他一眼。
　　“林若汐，你可知罪？”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心虚，依旧沉稳。
　　林若汐也不见慌乱：“草民不知，还请皇上明示。”
　　“大胆！你该自称‘罪民’！”洛千琼先坐不住了，“你服刑未完逃离采石场，该当何罪！”
　　林若汐头都没有偏一下，也不看洛千琼，问道：“那么太子殿下，当年采石场的逃犯是否已悉数抓回？”
　　“那自然......”洛千琼突然哑了声。
　　皇帝在此时开了口：“逃犯是否抓回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但抓回的绝不会姑息。”
　　洛千凡听闻此言，心下就是一凉。这毕竟是他的父皇，他的骨子里就有一种恐惧感，让他连反抗都忘了；可林若汐却笑了。洛千凡僵硬地望过去，确定林若汐确实在笑，笑声也传到了他的耳边；不过也就是一瞬的事。他眼睁睁地看着林若汐笑着问：“既然如此，皇上决定如何不姑息呢？”
　　皇帝似是思虑了片刻，道：“发配南疆充军。”
　　南疆？林若汐忽地就是一愣。南疆，是最靠近潇的敌国——浉的边界。林若汐突然看了洛千凡一眼，淡淡地道：“好。”
　　自始至终，洛千凡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说不出哪怕一句话。

　　王府内，洛千凡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摔到了地上，摔无可摔的时候，他又狠狠地踹了桌子一脚。
　　侍从们都跑光了，只有林若汐站在旁边。
　　洛千凡突然转过身，一步上前就抓住了林若汐的衣领，吼道：“你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么！”
　　林若汐一脸平静：“我知道。”
　　洛千凡蓦地松了手，跪在他面前，缓缓地说道：“南疆就没有太平过，瘟疫横行，流匪肆虐。镇守南疆的士兵将领多是有去无回，却往往不是因为战争。难道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可是殿下，你忘了，”林若汐的眼里还有一丝笑意，“采石场也不是什么人待的地方，可我还活着。”
　　洛千凡握紧了手，他看见林若汐蹲下来，接着道：“采石场根本不把罪犯当人看。因为沉重的劳作死掉的人，坚持不住自杀的人，每天都有，数都数不过来；可采石场不在乎，因为还有无数的罪犯每天源源不断地运进来。”
　　“可你不是罪犯。”
　　“不是又怎么样？”林若汐冷笑一声，“我所经历的一切就会改变么？我失去的还能再找回来么？洛千凡，你也不要太天真了，我现在站在这里，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所有人都恨不得我离你越远越好。”
　　洛千凡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有人敲响了门：“殿下，有人求见。”
　　洛千凡问都不问：“不见。”
　　“那人说他姓白，您一定会见他的。”
　　洛千凡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会儿，朝廷官员里没有白姓大臣，自己好像也没有白姓友人，还要答“不见”，却见林若汐的脸色突然变了，带着一点诧异。
　　于是洛千凡说：“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