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雨成汐》十泠

2、再见面

　　门缓缓地被合拢，林若汐没再往前走一步。
　　“这五年，我一直在找你，却不想你人就在京城。”房间内的光线有些昏暗。
　　林若汐冷笑一声:“找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
　　“若汐。”洛千凡加重了语气，打断他的话，“我当年何尝不想留住你，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伸出手去，想拨开遮住林若汐右眼的刘海，林若汐却像突然着了魔似的，猛地拍开了他的手，而后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嘶声喊道：“不要！不要过来......！”
　　“若汐？”洛千凡惊讶地看着全身开始发抖的林若汐，“你怎么了？”
　　在洛千凡的手伸向自己的那一刻，林若汐恍恍惚惚地，仿佛看见了那只拿着匕首，一点一点地逼近自己，剜去自己右眼的手。那时的恐惧与伤痛，即使时隔六年有余，也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若汐！”洛千凡再次伸出手。
　　林若汐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洛千凡抓住林若汐的手，用力将其拽开，逼着他直视自己：“若汐！冷静一点，是我！”
　　林若汐挣扎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他喘着粗气，甩开洛千凡的手，语气也疏离了许多：“属下失仪，望殿下恕罪。”
　　“若汐！你......”洛千凡皱了皱眉。他何尝感受不到林若汐对他的疏离，还欲再说什么，林若汐却已经转身冲出了房门。
　　洛千凡在原地愣愣地站了许久，才开口道：“张梁。”
　　随着话音有一人从门外走入：“殿下。”
　　“若汐被流放的那年，发生过什么？”
　　“这......”张梁抬头看了看洛千凡的脸色。
　　“快说。”洛千凡催促道。
　　“若汐公子他，被用了刑，被，被剜去了......右眼。”
　　“什么？”洛千凡的声音蓦地大了许多，吓得张梁直接跪在了地上，直呼“殿下息怒”。
　　其实看林若汐的反应，洛千凡已经隐隐约约感到了不寻常，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也怪他当年再没敢派人打听林若汐的消息；哪怕他派人暗中保护，林若汐都不至失了右眼。
　　“你不用紧张，先下去吧。”洛千凡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时间流逝了六年，王府的变化倒是不大。林若汐之前住的那间屋子，布局、用品都没有动过，而且因为常有人打扫的缘故，这里一尘不染。
　　和他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他被押走的那天。
　　他却缺少走进去的勇气，独自在门口静静地站着。
　　直到一件披风披到了他的身上。林若汐的身子僵了僵，但他没有拒绝。
　　“不进去看看么？”洛千凡问道，“你穿得少，就不要在外面吹风了。”
　　林若汐却说道：“殿下，我知道那封信是你派人放在我枕下的。”
　　洛千凡无言以对。
　　林若汐接着道：“说来也是我的不对，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若汐......”
　　“不过我也没有逃。”林若汐没有理会他，“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我原本......早就该死了，为你挡一挡暗箭，又怎么样。”
　　林若汐脱下披风，硬塞回洛千凡手里，转身进了房门，只留下一句话：“只是可惜，我又活下来了。”
　　洛千凡拿着披风的手紧了紧。
　　林若汐靠在关闭的门扉上，静静地听着洛千凡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双手渐渐抱紧了。
　　好冷，真的好冷。

　　除去林若汐还不是很能适应此时的状况，今天阳光明媚，各方面还是很让人舒服的。
　　从以前开始，林若汐就觉得坐在这块湖中的大石头上晒太阳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闭上眼睛就像是身处远离尘世的地方，宁静又温暖。
　　这样的感觉倒是几年没有体会过了。
　　“公子。”
　　林若汐回头看了一眼，略微有点吃惊：“小杏子？”
　　小杏子点了点头：“殿下说，还是由我来服侍公子的日常起居。”小杏子低着头，有些拘谨的样子。
　　林若汐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便沉默下来。
　　“公子，那个......”小杏子欲言又止，林若汐便打断他：“小杏子，我知道自己本来就不配住在这里，也没把你当奴才看过；更何况我头上还顶着这么大的罪，你若不愿意......”
　　这次反倒是小杏子打断他，慌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那个，公子还在生殿下的气么？”
　　生气？对洛千凡，林若汐说是恨都不为过；只是六年的时间太长，早就冲淡了这种感觉，甚至小杏子问起来时心里都没什么波澜了。
　　林若汐微微摇了摇头。
　　“那......”小杏子接着问道，“公子这些年过得好么？”
　　林若汐本想调侃他几句：“你这么认真做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他顿了顿，回答道：“挺好的，这几年见了很多人，看了很多事......有时候，我也会想起你。”
　　“我？”小杏子的眼神游移了一下，“殿下呢？”
　　林若汐却没发现什么不对的：“他？他有什么好想的？”
　　“想小杏子都不想我么？”身后是洛千凡的声音，近得好像就在耳边，甚至能感受到那股温暖的气息。
　　洛千凡使了一个眼色，小杏子便默默退下了。
　　林若汐从湖石上跳下来，背对着洛千凡，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理了理衣衫，才开口道：“有事？”
　　“打扰到你了？”
　　林若汐好像还真有一丝被打扰的不快，不答反问：“你从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洛千凡只说：“我和小杏子一起来的。”
　　行了，这回连林若汐问他“你听到了什么”的功夫都省了。
　　“你......”洛千凡问得小心翼翼，“不生我的气了？”
　　“......我生不生气又有什么关系。”
　　“你已经有好久，没有对我用过‘属下’这个称呼了，自从……那时候开始。”洛千凡的语气显得有些失落，“右眼......还疼么？”
　　“哈哈，”林若汐摇了摇头，“我还会疼么？”
　　洛千凡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明天，就是元旦了。”
　　“哦。”林若汐只是应了一声。又到元旦了，距离自己被押走，算是有七年了；而距那一天，就有十一年了。
　　“你还记得你刚来到王府那一年的元旦么？”
　　林若汐没有答话。他怎么可能会忘。十一年前，就是这个人，对着他说“活下去”的假话，又给了他幸福的幻象。
　　“那年好不容易父皇到我这王府中过节，却不想我带着你偷偷溜出王府去了夜市。”洛千凡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吧，父皇他也没说要来啊。”
　　林若汐不置可否，洛千凡接着道：“......要不是那样，父皇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存在。”
　　“我本来就是一个俘虏，还能有被利用的价值，我还要感谢他，是不是？”林若汐问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洛千凡只觉得心里抽痛。
　　洛千凡说：“今晚，我们再一起去看花灯，好么？”
　　“好。”
　　“......什么？”洛千凡实在没有料到林若汐就这么答应了，一时间突然反应不过来。
　　“我说好，”林若汐斜眼看他，“你有什么意见么？”
　　洛千凡忙道：“没有，那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等一下，”林若汐喊住他，“今晚不要带随从了，就我们两个人去，就像那一年一样，好像也不错。”
　　洛千凡听了这话，小心翼翼地走到林若汐面前，手指抵到他的心口，低声问他：“你这里，还有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