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素事》北枝山有土

26、第二十六章 椿皮

　　“少主，我们跟踪了沈光十多日，除了盐市和府中外，他哪里都没有去。”粗糙低沉的男声从黑暗处传来。
　　“这么说，沈光一定把账簿放在了这两个地方。盐市人多手杂，他不可能放心得下，那么一定就在沈府内。府内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书房和两间内室。”苏源略一沉吟，道：“你们分头行动，找机会去他的书房看看。至于沈雅的闺房和东堂，我去就可。”
　　“是，属下遵命。”为首的男子低低答道，略一迟疑：“少主您的伤……”
　　“无妨，修养几天便可。”苏源语气淡淡：“不用对父亲提起。你们专心任务就好。沈雅已经对我有了猜忌，再加上沈光可能对我们有所察觉，所以必须尽快拿到他的把柄交予主上。至于你们，一定要小心，我不希望失去任何一个人，去吧。”
　　屋内静默得出奇，没有人回答，一时间，七个影卫瞬间就消失不见。
　　其实最后那一句才是苏源的真心话，这些影卫从她七岁时就跟着她，她七岁学武，爹爹就请了全天下最好的剑客教她，顺带着给她配了七个一流的影卫。影卫暗卫云云，原本就是皇帝才享受的特殊保护，因赵王位高权重又忠心耿耿，深得拓跋弘信任，才被特许配备了十个一流高手。
　　娘亲去世后，苏源的性子就变得冷淡而孤独，除了爹爹外没有一个能够相信依靠的人。许多年下来，这些连脸都见不得天日的影卫却成为了她真正的家人。
　　家人，多么美好而温暖的字眼。
　　“尔苏，待你长大，会不会不要娘亲了呢？”
　　“尔苏，我是你爹，我们回家。”
　　“尔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北魏的清河翁主，你高不高兴？”
　　“尔苏，尔苏……”
　　反复的梦境里都是娘亲和爹爹唤她的声音，还有一些稍纵即逝的画面。
　　她站在一片紫色花海里，回头朝着娘亲笑得甜蜜。
　　她小小的身子穿着庄重的朝衣，背脊挺得笔直，她的长姐恭顺地垂首站在她旁边，咬牙切齿。
　　她那日被沈雅打得快没有命的时候，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声音——
　　元儿莫怪。
　　元儿，从未有个人这么温柔地叫过她，把她的姓氏叫得这般婉转优柔，荡气回肠。
　　容彧，这个全身充满神秘感的，让人无法靠近的男子，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你呢。
　　容彧，容彧……
　　坠入无边梦魇的最后一瞬间，苏源脑海中只是不断地回想着这个名字。

　　容彧从榻上突得醒转过来，他向来睡得安稳，近日却总是半夜惊醒。
　　自那日与苏源匆匆一别，他便自觉懊恼。许是他常年谦顺自处惯了，突然面对自己毫无风度和君子的一面微微受不了。
　　容彧蓦然想起桓远说的那番话。
　　清河翁主奉旨追查沈光，他父亲应承了主上遣他相助。
　　清河翁主元尔苏，十五岁便破了先帝的“玲珑棋局”，彼时他正在尚书令府中小住，对她的名字确有耳闻。
　　他自小沉静，但十岁那年正好是爱玩的年纪，有一次同容若一道把年幼的容淮带上了街，容若去了药局，他对书斋的两本典籍入了迷，两人最后忘记把落在书斋的容淮带回家。那次他同容若一起被爹爹重罚了一顿。容止在书房摆了一局棋，嘱咐他们不破解不许吃饭睡觉。
　　他同容若想了一天一夜，把容止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鸡鸣前破了那个死棋局。
　　那时他才知晓这祸害了他与容若一天一夜的破棋局叫“玲珑”。
　　当真是个玲珑奇巧的局。
　　可见苏源确然是个不简单的人。

　　“尔苏，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容彧温柔缓缓念过她的名字，内心柔软一片。
　　冬季将过，庭院中的槐花开始悄悄发芽，花圃里的尔苏花开得正盛。容彧踱到这丛紫色小花门前，细细地凝望。
　　远远的回角长廊上，容止和楚玉看着大儿子的身影，若有所思。
　　“容止，你瞧彧儿这副形容，该不是心上有了人吧？”楚玉扯了扯容止白色的袖角。
　　“你又何须多虑，彧儿自能把握。”容止浅浅一笑：“难不成，阿楚你这是醋了？终于养大的儿子，心上有了你以外的女子，你就这样无知无觉地醋了？”
　　挑衅，这绝对是赤裸裸地挑衅。
　　楚玉挑了挑眉，道：“我那是开心，虽说彧儿同你七八分像很让人省心。但要是彧儿同你一般清心寡欲就不太好了。”
　　这话听着真奇怪。
　　“哦？阿楚你的意思是，为夫清心寡欲，身无二妇其实不太好……应该——”容止话还未完。
　　“容止，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楚玉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了，他怎么总是以打趣她为乐呢。
　　容止没有接话，温柔地将楚玉拥入怀中，轻声道：“孩子们总有长大的一天，我们能做的，只有这般静静地看着。”
　　楚玉反手抱着容止，听他在耳边细细地安慰。
　　他明白，容止什么都明白。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优秀的母亲，也总是担心三个孩子在他们这些人的保护中长大会变得异常脆弱。
　　但幸好，她有容止，她担心的，忧虑的，容止都能提前为她想到，安置好。
　　丈夫与孩子，她真庆幸当初背弃归途，留下来陪着容止。
　　只要他在，全世界都仿佛触手可及。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幸福呢。
　　至于孩子们，他们自有命运安排。倘若有一天，容彧、容若真的遇上了命中注定的缘分，她一定会做个善良的好婆婆。
　　楚玉愉快而又开心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