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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宋洵照旧在晨起后去挑了桶水回来,打算烧一锅热水。
      他住的破落小院拢共三间房,东西北各一间,南边勉强圈了个栅栏门,院中间搭着灶台,灶台上一口大铁锅,他挑回来的水就是要用这口锅来烧的。

      宋洵搬来柴,生上火,正要把小木墩拽过来坐着歇脚,忽听东厢里“噗通”一声,紧接着就哗啦啦一通细碎的动静。
      他倏地一怔,旋即便拔腿往房里冲。

      屋子里一片狼藉。

      他平日里用的凿子锥子躺在地上七零八落,傀儡阿春四仰八叉仰倒在桌脚下正不住地翻着白眼。

      阿春细长的手指凭空不停地抓挠,看似像眼神不好,认不准方位。

      徐衍摆脱了黑漆漆的混沌,睁开眼看见了一个相当好看的少年郎。只可惜他眼前像罩了一层白雾,细致的眉眼还瞧不真切。
      少年郎立在破破烂烂的门边,身后被他挡住的晨曦给他整个人镶了层金边。他不疾不徐地踱步过来,贴近了徐衍蹲下,探寻的目光打量着他。
      徐衍动动眼珠,和少年郎对上视线。这少年郎眼睛不大却格外有神,透着与年纪不符的老成持重,鼻子生得十分好,又直又挺,让相貌轮廓立时便俊朗起来了。

      “很好,幸亏这阎王殿来的人不是牛头马面。”徐衍暗自庆幸,悄悄嘿了两声。

      宋洵没想到他的傀儡阿春居然能动能笑,如果换了别的傀儡师,这会儿怕是已经把阿春砸个稀巴烂了。
      但宋洵不行,因为他实在太穷了,穷到只能做得出这一个傀儡,就算叫他砸锅卖铁,也断凑不出第二个了。

      傀儡是依靠着赤金石的源动能材料带动体内“魂石”,从而为人所驱使,承担繁重的劳作。简单来说,就是一具栩栩如生的人偶,没有五感没有情绪,有口却不能言。
      突然开口说话的傀儡只在老一辈流传下来的传说里存在过,说那是因傀儡师触动天怒,傀儡被恶鬼附了身,是向傀儡师索命来的。

      宋洵不信这一套,那传言听着与“不听话便叫旱魃抓走你”这种吓唬小娃娃的屁话别无二致。
      他一个赤金谷里不起眼的小弟子,既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惊人的天赋,就如同荒漠中平平无奇的一颗砂砾,若说有哪处能触犯天神,那大约就是忒平凡了。

      徐衍想叫这少年郎将他扶起来,别顾着在一旁看热闹,未料到一张口却听见机括摩擦声,“咔吱咔吱”直叫人冒鸡皮疙瘩。

      宋洵略向后退了半步,戒备地盯着阿春。徐衍抬眉,原想说一声他并无恶意,却不知只能维持着贼眉鼠眼的动作,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宋洵见此,反手从后腰拔/出一柄极薄的短刀,平平送到了阿春的脖颈下。

      “你是什么人?”
      宋洵问是这么问,却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病得不轻,心说叫人瞧见怕要以为他失心疯了。可他如今被困在清风苑里,别说是师长兄弟,就连常翻阅的手札古籍也连毛都没有。既不能问也不能查,只能直截了当硬着头皮上了。

      徐衍本能地向后一缩脖子,心道:“怎么还动起手了?这阎王殿来的小子不像话啊。”

      他一动,等于变相印证了宋洵肚子里那一点不愿承认的猜测。

      阿春自成型至今已经十年有余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它都只管不动如山,让他成了赤金谷里首屈一指的笑话,谁知道还没等他为自己正名,就叫个歹人钻了空子。

      徐衍还想说话,无奈嗓子里蹦出来的只有吱嘎怪响,他喷出一口恶气,喷了宋洵满脸焦糊味儿,忙一把按住他,“不要动了。”

      徐衍垂目,搭在胸口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这么稍一压下去,他便当真不动了——倒不是不能把这少年郎掀翻,只是觉得有几分唐突。
      于是徐衍耐下性子,翻起傀儡阿春的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宋洵。

      阿春的模样是照着一张“美人图”捏出来的。
      它不盈一握的纤腰颤巍巍夹在轮廓惊人的胸与臀之间,细长白净的脖子上顶着一张能锥死人的尖脸。奇的是,阿春五官全然打破了三庭五眼的格局,自成一派。一双眼睛占据半壁江山,一管鼻梁突出重围,高高耸起,两片丰润的唇一张一翕,仿佛要将谁一口吸进去。

      宋洵被这样一双铜铃眼紧紧盯着,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别开眼,探手搭上阿春的手臂,稍一使力,就把它从地上拎了起来。徐衍被人拽着划了大半圈,头晕目眩之际终于看清了身处何处。
      这是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土坯房,犄角旮旯一眼扫去全落眼底,十分磕碜。屋里陈设简陋,除了擦得光可鉴人的桌椅,其余都乏善可陈,就连四方桌上的一套茶具也是各有各妈,生得高矮胖瘦自有千秋。

      真穷啊。

      宋洵穿的蓝底粗布衫上的补丁像是要坐实大写的“穷”字一般,在徐衍“站”起来后就在他眼前不住晃来晃去,透着说不出的惨。

      徐衍一叹,看来阎王发俸禄发的十分抠唆,生叫手下人混到这般田地,也不嫌丢人,还不如他万剑宗大方。

      宋洵还未参透阿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怪力乱神之事总不好太过当真,当务之急是要试一试赤金石能否带动魂石才好下论断。
      他把阿春推到墙角,心一横,俯身将嵌着赤金石的鎏金木盒拿出来,把木盒两侧手柄拔出来,抽出盒子里寸长的细铁链,打开“阿春”后腰的连接孔,把铁链插了进去。

      宋洵一番动作后,徐衍杀人的心都有了——想他活了二十六年,从没被哪个男人脸部红心不跳地在不可言说的部位摸来摸去,这滋味真是……啧,想把这小子脑袋拧下来。
      徐衍身随心动,两手蓦地一颤——可惜也只是颤了下,连抬都没抬起来。

      宋洵直起身,一只手搭在徐衍肩上,稳稳压住,“不要动,万一触发了‘魂石’的金丝,我和你都会给炸成碎片。”
      他是疯魔了才会同傀儡讲道理,但鬼使神差地,总觉得阿春能听进去。见阿春不动弹了,他便摇起手柄,直到木盒里的赤金石变得像一块烧红的炭才停下手。
      ——这是他仅有的赤金石了,而如今,连这块也即将耗尽。

      徐衍莫名觉得一股热气从后腰蔓延到了全身,胸腔中心脏的位置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听来十分不妙。
      此情形逼迫得他不得不再度审视眼下境况。
      照他原来的推断,死后是该被拘到阎王殿,喝下孟婆汤,前世忘光光,潇洒不羁再到尘世走一遭的……可无论是谁,这辈子就只能死一次,断不会死去活来好几趟,所以一朝嗝屁后究竟是个何种情形,并无前车可鉴。
      如果他猜错了,那眼前这少年郎就不是从阴曹地府上来的。
      想到此,忽然就一通百通了——外头青天白日的,他俩要真是两只鬼,怕是早灰飞烟灭了。

      徐衍微微眯起眼,既不是神神鬼鬼,那面前人又是何来历?

      宋洵全然不知面前的阿春脑袋里比放了一排二踢脚还热闹,他抬手捏住了它的下巴,另一只手从腰间别的百宝袋中抽/出一根尖头圆把的利器,不假思索便往其中探去。

      徐衍未曾想这少年郎居然是个狠角色,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对他动刑,急中生智,牙口一动就要把宋洵的两根手指咬住。
      没成想用力过猛,下巴“咯”一声“脱臼”了。
      徐衍:“……”

      宋洵垂目看看手掌里阿春的下巴,若有所思,思了片刻,毫不留情地一扳一拧,又把下巴给装了回去。他紧盯着阿春一双大得要脱眶的眼睛,像是要从中搜罗出一些佐证,来证明他并不是忽然发了癔症,疯癫了。

      片刻后,宋洵撤回了迫人的目光,面无表情道:“你听着,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也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他顿了顿,“眼下你霸占的这具傀儡是我的,待我调整了阿春的储声管后,你方能说话,此前不可妄动。你要听的明白就眨眼,我便动手了。”

      徐衍听明白了,不但明白了,还自行懂了他如今是什么处境——他这个江湖人闻风丧胆的万剑宗宗主摇身一变成了一只手脚俱废,口不能言的傀儡。
      且这具傀儡有个十分销魂的名字,叫阿春。

      从前万剑宗中也有傀儡,劈柴烧火的,端茶递水的,他们的存在与桌椅板凳无甚区别,别说徐衍从没拿正眼看过这些死物,就连门派里的弟子也经常拿这些玩意撒气。
      徐衍蓦地喷出一声笑,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徐衍没想到他活了二十几年以后命运急转直下,死也死得不安宁,这个下场和被人掏坟鞭尸有的一比。
      尸首……徐衍不禁琢磨起来,那帮王八蛋到底把他埋进哪个逼仄的坑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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