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Decem

1、楔子

　　春雷滚滚，一道接一道霹雳在荒原上割裂了漆黑的夜幕，矗立荒原的巨大黑影在电闪雷鸣中像个吃人的怪兽。
　　狂风自逼仄的甬道里卷过，鬼哭狼嚎。

　　两个不起眼的黑影立于高墙之下，一人提剑一人握刀，同被滂沱大雨浇得瑟瑟发抖。
　　“怕什么，咱们这就冲杀进去，要能取了那徐衍人头，岂不能扬名立万了！”
　　“那徐衍杀人不眨眼，你不知他为修炼邪术，吸干了多少高手内功，就凭你我这样，还不是进去送死？”
　　“呸，瞧你这贪生怕死的模样！”提剑那人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面露鄙夷，“实乃我正派之耻！”
　　说罢不等对方言语，倒提了剑便冲将而上，身影一晃消失在眼前的魔窟中。握刀那人心肝齐齐一颤，咬紧了牙，飞身追上。

　　数月前，由聚贤堂牵头，九大门派齐聚，挥刃北上剿灭世间毒瘤万剑宗。这个比之正派听上去还正义凛然的地方实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妖魔之地——无论是臭名昭著的妖人还是杀人如麻的恶徒，只要是为非作歹的一把好手，万剑宗从来不挑不拣，悉数纳入门下。

　　而这一代的宗主徐衍更是叫人恨得磨牙。
　　他十八岁那年离开北荒南下，自立个冲霄派，沿途来者不拒地收敛了几百号乞丐，逛到富庶之地抢了一通金银财宝，等官府来逮他是便解散了冲霄派，一群人树倒猢狲散，官府没抓着主犯只得作罢。徐衍安生数日后，用抢来的银钱摆起英雄会挑衅正派豪杰，把诸门派年轻一代的脸面踩在脚底碾成了渣。

　　徐衍随后名声大噪，狂妄得目中无人，六年前更以一人之力血洗了空桑门，还将空桑门门主的尸首挂在山脚下的歪脖树上晾成了人干。
　　据传徐衍那出神入化的功夫全赖于吸食他人内功，一套功法相当邪门，天理难容。
　　这才有了正派讨伐一事。

　　北荒万剑宗。
　　无极殿里，宗主徐衍轻蔑的目光扫过大殿里一波波倒下的正派之士，他端坐高位，仿佛看一场穷极无聊的木偶戏。
　　每隔几年，江湖上就会冒出一批怀着雄心壮志要剿灭魔教的热血青年，但殊途同归，每次都败得稀里哗啦，竖着闯进来，横着抬出去。

　　徐衍旁边垂手而立的紫衫女子娇笑一声，“难不成宗主就这般看着，也不去管一管？”
　　“你看戏子演的精彩，难不成还要上台去也咿咿呀呀跟着唱一段？”徐衍摩挲着手里鎏金的细嘴酒壶，目光扫过女子妖媚的脸，“倒是你七娘子，入我万剑宗三年有余，我却还没见识过你真正的功夫。”

　　七娘子眼波流转，“宗主这是要把奴家往火坑推不成？”
　　徐衍别开了眼，“万剑宗不养没用的废物。”

　　七娘子一双妙目中杀意倏然闪过，手掌一翻，一卷银丝盘亘其中。说话间，她如翩跹的蝴蝶飘然而下，转瞬间便取了一人性命。
　　银丝化为一尾灵巧的小蛇，吸食了人血后通体赤红，听得七娘子竹笛声，在人群中飞掠穿梭。

　　徐衍舒展了肩背倚靠在宽椅上，轻叹，“也不过如此了。”

　　片刻后，七娘子方才站的地方忽然罩过来一道黑影，是个浓眉阔鼻四方脸的中年人，他啐了口，“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徐宗主竟是个相貌俊美的小白脸，这倒让在下不禁怀疑，你是如何在这魔窟里活下来的了。”
　　中年人说的轻蔑又猥琐，手里一柄雁翎刀寒气森然，刀尖直指徐衍眉心。

　　徐衍目光不疾不徐扫过高台下死相难看的正派弟子，“你看上去比那些人聪明些，只可惜心肠有点黑。”

　　中年人不以为意，“兹要能取下你的狗头，何必拘此小节——拿命来吧。”
　　他手腕一抖，那刀立时便如活了一般直取徐衍面门。徐衍将那酒壶当暗器，甩手掷出，同时连人带椅生生向后腾挪出丈余。

　　金贵的壶“叮当”一声坠地，嵌宝石的盖一路骨碌碌滚落高台，砸进了死人堆里。

　　中年人一击不得，发了狠欺身而上，刀锋落下有如劈山之势。徐衍身形暴起，宛如一只展翅的鹏鸟，翻身自中年人头顶越过。
　　在他落地的瞬间，那极薄极利的剑已出鞘，中年人向后急退，却不及徐衍手中的剑更快更稳。
　　“噗”地一声闷响，血雾喷涌，中年人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按下葫芦起了瓢，这边刚结果一个，身后又是一声暴喝。

　　“魔头，受死！”

　　飞扑来的人雷声大雨点小，并无雷霆万钧之势，只有手中双剑向着徐衍左右夹击，徐衍反手握剑，一挡一挑，以刁钻的角度隔开双剑，并以足尖为轴，侧身滑过半圈，转眼到了来人一侧，剑柄捅向那人肋下，待他吃痛时向后一掠，横剑在前，抹了这人脖子。

　　徐衍走转腾挪时并未瞧见在烛火不及的阴影处，正有一双清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微光落在细长的剑刃上如星河破碎，持剑的五指紧紧聚拢，剑尖骤然抬起，指向恍然未知的徐衍。

　　在那一柄利剑悄无声息刺来时，徐衍只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只当是哪位兄弟看不过眼，出来与他并肩作战，还特地往一旁让了几寸，却没想那剑从头到尾就不为斩杀他人而来。
　　细长的剑身穿胸而过，稳准狠地把徐衍扎了个透心凉。

　　异变陡生，在场眼力好的全都打不动了，直勾勾盯着徐衍扑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也不知是谁先扯着嗓子嚎道：“徐衍死了——”

　　片刻寂静后，无极殿里爆发出山呼：“徐衍死了！徐衍死了——” 这群比捡着一万两银子还高兴的正派人士欢呼雀跃，回音犹在，震得万剑宗弟子五脏俱颤，杀心大起。
　　惊雷在巨大的窗外劈下，伴着刺眼的亮光，照亮了地上那人染血的脊梁。

　　手持细剑那人藏住了眼中如山倾倒的悲痛，低低道了声：“杀了他们。”
　　四个字掷地有声，万剑宗弟子在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蜂拥而上，将犹自兴奋的正派团团围住。

　　万剑宗不是个讲究的地方，一贯是能者上位，据传上一任宗主就是死在了徐衍剑下。如今徐衍既然也凉了，那自然要认新主。
　　忠诚二字在万剑宗里，是尤为稀罕的东西，寻常时候压根见不到。彼此间被利益勾连着，被强者牵引着，信奉胜者为王。

　　没人能想到，耀武扬威、睥睨天下的徐衍，就这样死在一滩血污里，悄无声息，与战死荒漠中的卒子，冻死街头的乞丐并无两样。

　　徐衍咽气的时候，一张脸紧紧贴着青石板，连看清仇人的机会也没捞着。

　　七娘子踢开倒在石阶上的尸首，拾阶而上，娇笑声如银铃坠地，“新宗主好手段，就这么结果了徐衍，可真叫人意外呢。”
　　那人抹掉了剑锋上的血污，对七娘子视若无睹，躬身拉起了徐衍的尸首，将他往肩上一扛，旁若无人地离开了无极殿。

　　七娘子嗤嗤一笑，“既舍不得，又何苦杀。”

　　徐衍沉在一片混沌里，好像被什么诡异地力量困在方寸间。神识短暂地清醒时，他不住感慨，曾以为自己会死得轰轰烈烈，却没料到死得漫不经心。
　　仇人是谁，没看清，身死该往何处去，不晓得。
　　笼统地只有一件事闹明白了——原来嗝屁以后是这种凉冰冰黏腻腻的感受。

　　不过死就死了，徐衍大致上也想得开，反正他本就不是个长寿的人，从不敢奢望能活到耄耋之年，年过二十以后便是多活一日赚一日。
　　如今当真两腿一蹬，那便等着去一趟阴曹地府，重新投胎就是。
　　可惜，他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黑白无常。

　　一年后，北荒万剑宗成了一堆废墟，曾经恶名远播的魔教一朝没落，渐为人所遗忘。只是少了万剑宗的束缚，那些无恶不作的凶徒又重归世间，为非作歹，搅起一片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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