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挥剑 ...
-
苏顺目前不太顺利。
但是他一般不这么说，而是说，他正在通往顺利的路上。
这么说吧，他发现——鉴于在梁湛马不停蹄赶往云来客栈的数天里，他发现的东西可以写整整一部游记，所以还是直接跳过吧。
他目前正身处于云来客栈，座位就在紧邻梁湛的旁席。他身旁坐着位桃红面腮尖下巴，双眸清涟如秋水的红裳俏丽女子。佳人拳拳而望，视线不离他左右；然而苏顺从梁湛进来之后不久就忽然沉默住，甚至随着情势变化，脸色有点严峻。
苏顺目前的心境有些像冰封之后的通天河。表面风平浪静，实则除去上面一层冰冻住外，内里是波涛汹涌。
正当我和美女闲坐喝茶准备聊聊人生的时候，忽然门外走进来一个我自己……
正当我准备无视这系统故障，系统故障他张口报出了一系列菜名，还都是我爱吃的……
正当我做好心理准备接受我前世，我前世他忽然不套路我了……
苏顺目前只有两个问题——
这货是谁？
时空局分配ID并不是随意的，固然，对职业玩家来说，ID任意选择权不啻于一剂强心剂，但其中牵扯到很多，首要的便是人权问题。
职业玩家为了完成搜集神器，推荐人才的任务，免不了彼此间撕破脸甚至打群架，流血丢命都是常事，但是，时空局严禁玩家对本地人动手。职业玩家伤害本土人士，按照伤害值累加囚禁年限；杀人，最高可偿命。
因此，虽然ID苏顺是系统随机分配的，但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不过在苏顺登录之前，原主刚刚病逝后不久，身体死亡，但是身份尚未注销。
即使在魏橼使用回音术后，因为回到的是魏橼的十六七岁，这时候原主早就死透了。
所以，苏顺登录重生后的九虚界，才会出现因ID不匹配，登录失败的情形。
但是，问题来了，眼前这个苏顺，肯定不是原主，那么他是谁？
玩家，还是……？
苏顺想到不久前推送的标红字的系统消息，黑客对时空局的系统进行了攻击，因为重生局缺乏大将（局长休假，代局长苏顺……翘班？）坐镇，没能在第一时间内启动防火墙，所以被黑客得逞，偷走了一套ID。
事发后，时空局立刻广发系统消息，对该名黑客进行通缉，连身为剑灵的苏顺也不例外。
玩家和黑客是天敌。在时空局，黑客并不像这个词语刚流行时那样，具有技术帝，IT大神等类似的含义而受到追捧，相反，它是一个仅次于问候爷娘程度的骂人词语。
因为黑客没有确切的身份，所以他们在各个时空横行无忌。并且由于资源有限，黑客尤其钟爱与玩家抢人抢神器。而黑客最被人诟病的是，在各尽能耐之后，如果他们还搞不定对象，玩家首先会干掉黑客，而黑客首先会干掉他们争夺的对象。
因此，玩家见到黑客，也往往是不打招呼，直接上家伙。并且，玩家杀死黑客，会得到巨额及超额奖赏。
而黑客杀死玩家，往往还可以顺走玩家的ID，之后是上演反间计还是黑市上高价抛售，就看黑客的心情了。
一穷二白的苏顺，打的正是黑客的主意。并且，身为剑，他还具有天然优势——
“苏顺哥哥，你有没有听见很奇怪的声音？”袖口被抓住，身边红裳美人稍微倾身过来，打断了苏顺的遐想。
苏顺一晃神，客栈里全员出动，搬动人及物的声音，掌柜训话的声音以及店小二低声交谈的声音都传过来，他被吓一惊，发现此时更加紧要的另一个问题——
梁湛和苏顺都被麻翻了，难不成要他们看着这两位被红烧？
可是，身为一把剑，身为一个只有初登录的半个时辰内可以维持人形的剑灵，他又能怎么办？
苏顺悄悄打开任务界面，瞅着背包里唯一的一粒塑形丹。顾名思义，维持一个时辰内的人形，且自带隐蔽效果（不被人发现是剑灵）。
这是他唯一的家产，是他耗费梁湛赶路的全部时间，忙碌了大半个月，才从系统空间钻出来的一点任务奖励。
身为一个剑灵，他发现了自己的新本领。虽然换了个种族，但他还是可以搜集灵器，结交人才，上交时空局。当然，因为目前他打不过任何一把低等级灵器，他只能靠嘴皮子说服人家主动投靠时空局。
按他的话来说，那就是——吃香的，喝辣的，那是没有的！但是时空局里人才、异才、杰才、超才，鬼才，疯才，一应俱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时空局网罗不到的！总有一款人适合你！
苏顺瞅着塑形丹，再瞅瞅空荡荡的背包，黯然神伤。
想当年，我也曾有家产，有灵石，有地契，还是个人哪！
“苏顺哥哥，你听——”红裳美人似乎有些紧张起来，见苏顺不回应，抓着他袖子，指向苏家人放在窗台边的行李。
店小二已经在搬动它了。随着他挡住苏顺的视线，苏顺果真听到相对于背景而言极其特殊的声音。在人声嗡鸣之中，夹杂着有点像爪挠声的动静，而且动静越来越响。
“哎呦！撒了！”小二惊呼一声，忙俯身去捡被弄翻的行李包。
一条黑色丝带从他下腰左边出现。苏顺正愣神间，一只通体墨黑，皮毛光滑的幼猫步履轻盈地从小二膝盖旁闪过，敏捷地窜上了桌。
那黑色丝带状的东西，原来是它的尾巴，正嚣张而不失优雅的竖立着，它圆圆的眼睛虎视眈眈瞪着店小二。
“天！猫！”伴随着红裳美人连声惊叫，苏顺只觉一阵飓风从身旁刮过。
等飓风止息，他看清发生了什么，忍不住道：“姑娘！诶！轻点！我知道你怕猫了，但你能别拽我的头发吗，还是在盘坐在我头上的时候？”
说时迟，那时快，黑猫竖起尾巴的瞬间，红裳美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完成了爬、架、抓三个动作，成功坐在了苏顺头上，还将苏顺的前额发抓出了“一枝独秀”的风范。
红裳美人尴尬的松了手，陪着笑道：“苏顺哥哥，一时情急，一时情急。何况我也不是姑娘嘛……我是宛成剑，我是梁心婉。”
宛成剑，梁湛的佩剑。
苏顺被这一句话噎了，他心说：你要不是梁湛的佩剑，我至于这三天一直陪你聊天聊地聊剑生，苦心积虑谋求好感吗？
苏顺出于同事间习惯，想拍拍梁心婉的肩膀，鉴于难度太高作废。他转而板起脸作严肃状道：“心婉，你仔细看那只猫，难道你没看出什么不一样吗？”
梁心婉盯住黑猫，片刻后，道：“难不成它不是一只猫？”
苏顺正想夸奖她，就听见她接着道：“难不成它是一只老虎？但它额上没有‘王’字花斑啊？”
苏顺在心底哀叹一声。都说物似主人形，梁心婉哪里有像梁湛了？
难道，梁湛内心里藏着一个蠢萌？苏顺眼睛亮了起来。
他装模作样的咳咳嗓子，指着黑猫道：“你看它脚下可有影子？”
梁心婉惊讶地回望黑猫，看着看着，她的眼睛越瞪越大了。
苏顺正准备谦逊地说：“啊，小意思，小意思，不值一提，我也只是机智过人”时，梁心婉又回身问他：“真的吗？剑灵还有猫形态的？”
苏顺不几分在意的说：“自然喽，还有狐狸形态的，山羊形态的，飞鸽形态的，应有尽有……而且，是某种形态，只会某种形态的语言，比如说，这只猫，就只会喵喵的叫……”
“还有狐狸呀……顺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梁心婉欣喜又惊奇的问。
苏顺一哑，急忙用咳嗽声带过去。
我是怎么知道的？当对着人形剑灵威逼利诱，口若悬河，夸夸其谈，直说到口干舌燥却劝服不了任何一把剑；因为愤怒在荒郊野外朝着野狗群大喊一声‘汪’却得到了“任务完成”的意外提示，之后追着野狗群直喊了半里路的“汪汪”的我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苏顺急着岔开话题：“不过，这只猫看着有点眼熟……”他举步向着炸毛的黑猫走过去，仍旧畏猫的梁心婉吓得立刻从他头上跳到两张桌子远处。
小二这时撞过来，苏顺下意识侧身避开，却猛地被店小二手里的物件吸引住：
漆黑，但反而是明亮的；苏家世代相传，九虚界负有盛名的——
凝光剑！
黑猫凄厉的嘶叫一声，朝着店小二扑过来。然而它身体撞破店小二的躯体，直接从店小二的背后滚了下来。
它是凝光剑的剑灵！
怪不得眼熟，原来它正是前世苏顺送予梁湛，被其认主后从不离梁湛左右，在最后一战中追随梁湛义无反顾、粉身碎骨的凝光！
古人说，凝光剑是一把沉默的剑。剑身长三尺，宽仅一掌，不算长，不算厚，剑身也并无修饰。但其质地坚实，色黑如漆，沾灰不染，落发可断，有杀人不见血之名。这把剑，虽名凝光，实则无光；虽然黑中有亮，但确无疑是一柄杀剑。
前世得凝光之后，梁湛以剑悟道，闭关不到数年，越阶突破，为半步天道。
前世凝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苏家的家传宝剑，都是苏顺的佩剑。
苏顺的眼眶微微有些润湿。为他还能再见到凝光。为他的凝光，竟然有剑灵的存在。为眼前凝光护主的一幕与当年梁湛替他挡住圣人一击的情形相互重叠、辉映。
圣人一击之下，山川耸动，江河咆哮，嘉若山夷为平川，梁湛粉身碎骨，形神俱灭。但是他拦住了那一击，他以血肉之躯、以命剑凝光，以他栖身之所嘉若山，拦住了圣人全力一击，护住了苏顺，护住了魏家，护住了麟云宗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苏顺不再犹豫，视线挪在了塑形丹上。他必须护住凝光剑和梁湛，就像梁湛和凝光剑曾经护住他的那样。
确认要兑换吗？剩余个数：1。
确认。
“顺哥哥，小心！”就在苏顺要点击确认时，一个声音阻住了他。
他尚未抬头，就见一把利剑出鞘，迎着他当胸刺来！那剑来势迅疾，矫健而稳直，带着惊人的魄力，苏顺一刹那惊在当场，竟忘记闪避！
长剑当胸而过，刺在身后小二要穴上。苏顺甚至能捕捉到长剑穿胸激起的浩瀚剑意，连他没有成形的灵体都感到一阵剑气所携来的痛意。
紧接着，长剑并不停留，飞快的在狭小的客栈内游弋，它每次折转或停留，都必然有人捂着伤处倒下。不过瞬息之间，客栈中已经没有站着的人，而本来坐着的人却站了起来。
梁心婉惊喜的欢呼起来：“顺哥哥！主人醒啦！原来主人没有被麻翻！”
她欢呼雀跃的迎着那把剑奔去，眨眼间人形隐去，而随着梁湛起身，宛成剑回到他手中。
瞬息之间，兵戈息止。宛成剑动作迅速，没有打翻一个筷笼，没有溅起一滴茶水，从云来客栈外面相望，料想不到这里刚发生一场争斗。
梁湛此时，还不过是剑士。数十人，不乏有修为高深之辈，但只是一照面，就溃败他手。
梁湛所有的动作，只不过一个起身。怪不得他这样低的修为，蕴养的剑灵已经能化成人形。
怪不得半步天道，与圣人敌。
苏顺没有回应梁心婉的欢喜。
他没有挪步，因为他就站在梁湛面前，与之对视。
在九虚界，他们有将近九百年不曾相见。
九百年，可能只是苏顺的数十天；然而，对魂飞魄散的梁湛而言，那是没有轮回，没有感知，没有剑相伴着他的，切切实实，一天一天数过去的九百年。
九百年里，苏顺没有想过任何办法去挽救他。九百年里，苏顺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他复活，至少是轮回，但是他选择无动于衷。若不是魏橼转动了时间轴，他们永无再次相见的机会。
只因为他是玩家，他是职业玩家。
苏顺忽然觉得脸热辣辣的疼，疼的同时眼睛也似乎不堪重负。梁湛看不到他，他的视线透过他去，他知道的。可是，哪怕仅仅站在梁湛的虚影面前，他也不得不承认，他苏顺是个小人。
他苏顺，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挥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