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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这一夜,思绪万千。芊晞看着孩子睡得双颊红彤,偶尔蹬一下被子,便悄悄地帮他把被角掖好,来回几次后,干脆裹成一个茧子罢了,忽地想起前几日手脚不便时,好似半夜有淡淡的药香入鼻,就像是也有人这般细致地照料着自己,想来是自己睡得糊涂了。

      眉头紧拧,依陌华之言,那成公子将暖屋借与自己养伤,莫不要闹了风寒才好。芊晞披上暖裘缓步而出,院内虫鸣凄凄,到他所居的偏房窗前,烛火未熄,此夜不眠的不止她一人,成皓文少有才华也是倍加用功之果,半夜借着烛光也要揣摩医书,偶尔在稿纸上记下几处摘要,目光下视,细长的睫毛在眼睑下部留有一排阴影,温柔怜惜。

      从窗外灌入一阵凉风,引得男子猛地咳嗽起来,芊晞疾步走进屋内,眼角只掠了一掠他,径直地过去把窗子关好,发现这窗正巧对着她屋子的那窗。

      “作为医者,怎连自己也照顾不周?深秋时节,夜晚寒气更是浸人伤身,竟不关窗?”芊晞语中严肃,本想倒一杯温水给他润喉,哪知水在杯中渗不到指尖一点暖意。眉头皱了皱:“水已经凉了,暖屋中那玉壶保温效果倒是甚佳。”

      男子艰难地止住了咳嗽,身体不适而礼数未废,欠了欠身:“多谢姑娘挂怀,更深露重,还请姑娘回房休息。”

      “也是,更深露重,你同我回暖屋中休息可好?”

      成皓文慎重地又略微欠身,语气不复往日平淡:“使不得,成某断不敢坏姑娘清誉。”

      芊晞似乎发现了一件顶有趣的事,缓言道:“公子真易忘事,难道不记得前几日我已对公子坦诚相见,这清誉何止是坏,怕是早已土崩瓦解……”

      芊晞步步紧逼,看起来毫无羞意,而男子却一改常态,耳尖稍红,有些口不择言:“姑娘切莫自贬身价,医者眼中无男女,若姑娘介意,在下诚心地向姑娘赔个不是。”

      “医者仁心,无性别差异,这话亦是我想对你说的。寒疾之症,若调养失妥,极易发病,怎可让你如此儿戏?你若介怀,我俩换一个屋也好。”

      最终各退一步,芊晞在暖屋中另设一睡席,成皓文拥着陌华入眠,而芊晞在榻上睡得也很是舒坦。

      睡迟晚醒,窗外秋阳煜煜,头还有些发沉,下面的棉席已折叠整齐。

      出门便见院中两人坐在竹亭内,上空一株槐树枝干曼延,下空西风卷动着亭缘珠帘,亭中人儿打磨着草药,旁边的陌华咬着竹制的毛笔杆,对着面前的空白画纸冥思苦想,迟迟未沾墨,听见声响便高兴地朝芊晞挥手:“姐姐快来喝早粥!”

      芊晞走了过去,发现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匹骏马,她摸了摸陌华的头,看他愁眉苦脸,蔼声道:“什么把你这机灵鬼也给难住了?”

      陌华嘟了嘟嘴,语中有些不忿:“姐姐,成公子欺负人,今日让我画无形的‘愉悦’,这怎么下笔嘛~”

      芊晞表面深感赞同地点点头,后蹲身在陌华耳边说了几句,陌华眼中一亮,马上就沾墨下笔,待芊晞喝完粥,画纸上已呈现一池锦鲤,有六尾跃出水面,皓文看画,又看着面前两人,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故装不解地向陌华问道:“这是何意?”

      陌华阴谋得逞地看了芊晞一眼,洋洋地答道:“鱼跃,谐音‘愉悦’,而鱼浑身‘溜’、‘顺’,六鱼,寓意‘六六大顺’,自然更是愉悦!”

      皓文哑然失笑,眉眼弯弯似朗月,人争掷果之姿,芊晞不觉有些呆愣,而一旁的陌华慧黠一笑,拉着芊晞的衣角就走:“公子说过若我画出,就允我休息一天,我去玩啦~”

      芊晞只好有些无奈地跟着陌华进屋,蹲下来看看陌华意欲何为。

      陌华先是有些踌躇,后咬牙说道“姐姐千万不要喜欢上成公子!”

      芊晞一惊,本想问自己何时喜欢上成公子了,但话出口却是:“为何不可?”

      “姐姐,虽然公子施救于你,但绝无爱慕之意,”陌华故作老成,“若一男子心念一女子,定会时刻想要靠近,而公子除了头两日不得不近身照顾外,几乎一直是避着姐姐的,甚至后来言语之中还有驱逐之意,皆因公子早已倾心他人!公子还曾画过那人的画像,容貌倾国,说句狠心的话,天下男子皆好色,姐姐容貌已毁才会戴着面纱,定是不及画中女子的,”作痛心疾首状,“姐姐还是尽量抽身而出,以免伤情!”

      芊晞觉得这席话有几分好玩,弹了弹陌华的额头:“人小鬼大,你怎知道天下男人皆好色?”

      陌华道:“姐姐莫要不信,好皮囊就如好武术,武术好了,多人打架叫‘切磋’,武术差了,就叫‘斗殴’。顶着好样貌去办事,一般都是‘见效’,差了,就常常‘见笑’。男子见到跋扈的漂亮女子,会认为其‘活泼’,若不幸姿色稍逊,就成‘耍泼’了!姐姐看戏文中的女子,若容颜上乘,跳江必定淹不死,任他人下毒也毒不死,若被打入死牢,也会有人劫狱!”

      芊晞觉得此话有几分在理,虽说自己对样貌一向不上心,也没有什么分辨能力,但有一日自己私自出入珠宝斋为母妃挑选生辰礼物,未蒙面纱,旁有一对男女因是否购买玉簪一事争吵不休,男子指着芊晞对女子说道:“你若有她三分之一的美貌,莫说这一玉簪,就是整个珠宝斋我也双手送给你!”,女子细看了一下芊晞,恨恨地回复道:“老娘若有她三分之一的美貌,早就傍上王族贵胄,还看得上你?”自那时起,芊晞就知自己容貌颇佳,想来与那画中女子可一争高下,故这时对陌华之言不置与否。

      又转问道:“那你可知你家公子心仪何人?若真如你所言,又为何迟迟不与那女子喜结连理?”芊晞未察觉出她这番话的背后是认同成皓文超乎常人之才,认为世间少有女子能为他所心属而不动摇。

      陌华放低了声音:“公子未随画中女子而去,自然是因为那人远在天边,高不可攀。我以前也不知画中是何人,只是常看见公子对着画卷,一痴坐就是几个时辰,但几个月前,我上山采药,行至悬崖边,见一女子静神凝思,竟与画中人一模一样,便尾随了她一段距离,偶然听见她与近卫对话,才知她竟是纪国的纪烟女皇!每年都会屈尊来悬崖边一次,大概是与公子有情而成不了眷属,故每年来此地相见,哪怕仅是远远一眼也好抵了这相思之情……”

      “纪、烟……”芊晞听到这两字后,眼中像是结了一层寒霜,陌华又说了些什么,也听不真切了。

      若一人从始至终对自己凶狠不仁,你会鄙厌憎恶她,但怕的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类,你尚有价值时,对你关怀备至,庇护有加,待时机已至,就原形毕露,无所不为,真真让人心痛如绞、恨之入骨!芊晞原名纪希,是纪国先帝膝下唯有的二女之一,四岁那年,先帝驾崩,年仅十二岁的纪烟得到新任摄政王的扶持,即使那时的摄政王才九岁,但豺狐之心初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纪烟以此顺利登上了皇位,而自己的生母遭人设计,领假旨为先帝殉葬,纪烟几次三番派人对她穷追不舍,欲斩草除根,生母早知有此劫难,生前让心腹勘察地势,故意让纪希在月光山的悬崖处绝地逃生……

      那日整个公主府像是从血窟中捞出来的一般,生母被活埋前的叮嘱犹在耳际盘桓:“希儿,你是斗不过的,绝不要试图报仇,躲得越远越好。你若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也不枉母亲苦心地为你筹划一番。”芊晞不是不想报仇,但这些年,纪烟与那摄政王将纪国治理得顺风顺水,国泰民安,以至在当今九州大陆,纪国与赵国两虎称霸。这么多年芊晞也想明白了,皇家无真情,怪就只怪自己年少愚钝,对纪烟付以真心。作为皇家一子,食百姓之禄,实是不该为一己私仇,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所以芊晞偏居一隅,这十二年过得风平浪静,但我不犯人人犯我,本以为早已掩人耳目,不知为何有自己尚存的消息传入纪烟耳中,又引来了这接连不断的追杀。

      “姐姐,你怎么呢……”陌华见芊晞神色异常,有些害怕,摇了摇她的手臂。

      芊晞回过神来,凛然道:“你家公子本佳人,奈何眼光不济。”

      陌华愤然道:“姐姐这么说过于偏激,即使我是宋国子民,也对纪国女皇的治国之能深表佩服。公子虽比女皇小四岁,但这又何妨他们惺惺相惜……”

      芊晞心头有些堵塞,起步欲去院中逛逛:“公子两次救我于危难,我不愿他被那无情之人戏耍。”

      院内有一棵槐树枝繁叶茂,阳光筛下,地面斑斑驳驳,成皓文在树下磨制药丸,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雅,芊晞慢慢地朝他走去,步履沉重,好不易走近,正欲开口,但他却抢先出声,听不出情绪:“他们终于到了,你也该随他们走了。”

      院外传来嘈杂的搜寻声——

      “芊晞公主——”

      “公主殿下——”

      是宋国皇家禁军统领萧氏父子的声音,萧氏高升少不了芊晞暗中扶持,故五日前写信向其求助。

      芊晞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便问道:“父皇命我求得贤士,公子可愿同我一路?”

      他闻言未惊:“自是不愿。”

      芊晞早知他的答案,未听他说完,已骑上院中备好的良驹,取下面纱,看着他良久,言:“这样才算我们真正相识一场。”复戴上,双腿一夹,疾行而去与萧氏会合。

      默默云起,稍稍寒生,天边不知哪来的孤鹜独鸣,他看着芊晞所去的方向许久,直至那黑点完全消失在竹林中,低头咕哝道:“怎会不记得你。相之我多年前的揣测,你还要胜上几分。”

      浑不知陌华何时出现的,奇道:“公子,莫非蒙面姐姐才是你画中的女子?”

      成皓文抿嘴而展颜,答非所问:“她曾摘月光白制香,不知现在是否还欢喜那味道。”

      陌华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更加困惑:“那公子为什么故意疏离姐姐,还赶她走?”

      “陌华,我身患寒疾,虽与医圣尽力诊治,都解不了这病症,不准哪日就会命丧黄泉。眼内有尘三界窄,心头无事一床宽,世间诸事,不开始也就不会舍不下,”眼中晦暗,万般无奈,“除了凭借皇家之力保下她,已别无他策,何况我现在……”他突然咳出了一口血,身体有些不稳。

      “公子,怎么会这样?”陌华大惊,想搀扶他。

      “怪我多年闲适惯了,前几日服下的草药染有本该失传的蚀骨散,我已服药延缓它发作。”他有些不以为意地擦拭嘴角的血迹。

      陌华心中一冷:“蚀骨散?草药由公子亲自摘采,怎么会含有这剧毒?”

      “这毒非为我准备。”他暗自庆幸,还好给芊晞所用草药都是以往配兑好的。

      “公子……”陌华哽咽。

      “不用担心,以我制药之能,缓两年不成问题,谁知不会有转机呢,”轻轻揉了揉陌华布满泪痕的脸,“真是爱哭的小鬼,你今天哭上一哭,我以后对你的功课倒会更加严格。”

      陌华握紧拳头,信誓旦旦道:“公子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偷懒了!我也会好好研习药理,和公子合力研制出蚀骨散的解药……”

      梦中这一幕变得十分辽远,后只听见芊晞在大殿上的声音:“父皇,儿臣此次被刺,幸得山中高人相救,遂请父皇将此人招为驸马,以示皇恩浩荡……”

      远处好像有人在下棋自弈,我走近,是一鹤发童颜者,对着一僵局琢磨推敲,而这人,大概是棋魂所化的外形。

      我执子解局,老者不悦道:“棋主难道因为心历多事,颇感浮躁,忘了君子观棋而不语吗?”

      “虽是他人之事,我因神思相通,倒像是自己经历了一番。而棋魂你若想以此局得到破局的乐趣,怕过于为难自己了。”

      “怎言?”

      “你在布局之初就给了黑子几分先机,势压一头很难落败,又于白子力挽狂澜于将倾,手把两子,实当一子,如此反复只剩困顿。”

      “旗主看得甚是清楚,如今又怎走不出这墨棋之境呢?”

      我突感醍醐灌顶:“谢棋魂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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