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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杜公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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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大着胆子接了下去,只是眼神一直在四处晃荡没有敢看任何人。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更何况杜先生的这一技艺竟练到这么好的程度,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杜先生没有显赫的出身,却可以凭着自己的双手和胆量走到今天这一步,这是让无数人尊敬敬仰的。我父亲不是个有钱人,也没有特别可以依靠的家族,我们都只是个穷人,可是我的父亲没有因为自己的贫困而自暴自弃,他非常坚强的非常有骨气的凭着自己的技能来养活我们一大家子。古时候有句话‘贫贱不能移’,这说明贫困的经历是一笔难能可贵的精神财富,他指引着我们将来的道路,因为有了他们我们才不至于在将来的路上迷失我们应有的方向……”
一秒、两秒、三秒……
寂静的屋子里,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如此沉重。
“杜先生,饭菜准备好了。”
杜月笙熄灭手中的雪茄,很轻松的站起身,冲云锦笑了笑:“吃饭吧。”
雪花簌簌的漫天飞舞,泛黄的草地因为它们而变得纯洁无暇。湖面静静的生腾出一阵阵白雾,人在回廊游仿佛就处身于层层白云之上。寂静的夜色暗黄的灯光悄悄的编织出令人沉迷的氛围,云锦微醺,即使这寒风是如此刺骨。
杜竟良默默的陪在云锦身边,不想发出任何声音,此刻他也陶醉于这小小的天地之间,不忍把它打破。他脱下外套,静静地披在云锦瑟瑟发抖的身子上,云锦一怔,却也没有发出任何异议。
“这院子里的景致可真好呀!”云锦随着杜竟良走上廊子。他们俩站在回廊中间靠着栏杆,自顾自的欣赏起来。
“回去晚了没有事情吗?”杜竟良幽幽的开了口,眼神却没有转移。
“不会的,我经常在外面跑,他们会以为我去了同学家,而且等我回去说和你在一起,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
云锦粲然一笑,左边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西风吹下了她鬓边一撮头发,青丝就随着寒风荡漾。
“哦,为什么?”杜竟良看了看冻得满脸通红的云锦,低下头不禁一笑,“这么放心我?”
“你别看我家人没见过你,可是我母亲对你的评价可是极高的。你帮了我两次,他们还吵吵着要请你吃顿饭。”
杜竟良没有吭声,只是饶有趣味的看着她,看得她不禁脸红了起来。
“你义父说你有很多朋友,尤其是很多女朋友?”云锦看见杜竟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忍不住笑了起来,“看起来可不像!”
“不像吗?怎样才是像呢?”
“我们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交情也不怎么深,不过我袁云锦的相人术是很准的,”她得意洋洋的开了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这个人不善言谈,对人总是一个脸冷冷淡淡的,和你义父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一定很受大家欢迎吧?”
“恩,他有四房太太。”
“我说我看得很准的吧!”云锦越发的得意的笑了起来,双手一撑坐到了滑溜溜的栏杆上去,“哎呀!……”她突然双手一滑,整个人往地上栽去,若不是杜竟良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的肩膀,这一下肯定是摔得不轻。
散落的青丝在杜竟良颈间一扫而过,淡淡的发香却怎么也消逝不掉。
“吓死我了!”云锦没心没肺的拍着杜竟良的肩膀,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两人的距离是多么的亲近,“要是没你在,我又要摔个底朝天了。”
杜竟良心里突然一紧,说不出的异样涌上心头。他强烈的压抑着某种潜意识的冲动,快速的收回了手。
“看来你是经常办这种事了。”
“可不是,不过这院子的景致实在是太好了,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便是这种曲折的廊子了。”云锦挪了挪,坐正了身子,一脸没事儿人似的讲了起来。
“我曾经在北平住过一段时间,那可能是我目前活了这么多年里,觉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在北平的日子,我父亲是在政府里工作,家里的条件也比较好,生活无忧无虑的。我们一家人当时就住在北平劈柴胡同的端王府里,那是我姥爷的宅子,后来他不在了,倒也没留下什么,他的几房太太和儿子就把宅子给分了。我姥姥是个侧福晋,这是满人的说法,隔着现在就是个姨太太。她分得了端王府西边的几间房,而她只有我母亲一个孩子,等到我们搬去北平时,她也已经不在了,那几间房就留给了我们。我记得在王府的东边有一个和这里很像的回廊,不过比这大一些,那段日子里我常常和表姐表哥一起在廊子里玩儿。对了,我在北平认识了玉兰,我们从那个时候就是好……”
云锦有些忘我的讲着小时候的事情,幸福的感觉洋溢在每个角落,她想一直这样讲下去,甚至讲一辈子都可以。可是当她兴奋的扭过头看杜竟良时,自己却突然讲不下去了。
“看我,干嘛要给你将这些无聊的东西呢?”她踌躇的跳了下来,有些慌张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我是不是太失态了?”
杜竟良含笑着摇了摇头,甚至伸出手帮她将一撮秀发别在了耳后。在手指轻触她耳边时,两个人都惊讶的抬起了头。
杜竟良是个掩饰情绪的高手,仅仅一瞬的慌张,他脸上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云锦觉得自己的耳朵烫得不行,说不定是受了寒风着了凉。她声音巍巍的颤抖了起来,没有底气的轻声说:“杜先生,已经很晚了,送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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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夜中的雪看起来格外寂寞,若是孤独的人独自欣赏,那今晚一定是个不眠之夜。
杜竟良独自坐在街边的馄饨摊前,独自举起污浊的酒杯。炭火在身边燃烧,时不时的发出“劈剥”的响声,只不过那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声音,此刻却在一片嘈杂中显得格外悦耳。似乎单音调的声音更能引起孤独人的共鸣吧?杜竟良忍不住自嘲了一番,有些懊恼的一饮而尽。他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烟酒本都不属于他的生活。在他的眼中,只有两种人会格外的偏爱这种东西——得意的人或者失意的人。那自己属于哪一类?估计随便在街上找个人来看都能看得出他满脸的愁容。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程子云,还是因为那个袁云锦?自己为什么活得这么不开心?难道富足和权力不能治愈这些伤痛吗?莫非他从小的信仰就出现的问题?……
杜竟良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脑袋,太阳穴不住的生疼。程子云、袁云锦;程子云、袁云锦……每个人的脸在他眼前划过,他不想这样,他不想这样!
思绪随着高高举起的板凳一起重重的砸向地面,被狠狠的摔了个粉碎。
冷漠的身影在冷漠的天气中显得格外冷漠。
“回来了。”客厅内一片漆黑,杜月笙的声音幽幽的响起。杜竟良明白,义父是在等他的一个答复,一个让他痛苦不堪的答复。
“人送回去了?”杜月笙知道这些问话都是在浪费时间,所以他根本不用等待杜竟良的回复就可以开始自己的下文。
中年男子的叹息声平静却幽深。
“竟良啊,义父老了,即使你们说好话劝我,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越发的不好,尤其是看见你们这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不能不服老啊!”杜月笙站起身来,轻轻地扶着杜竟良的微颤的肩膀,“时间就是这样,它能改变许多我们想要改变的东西,也会改变那些我们不想要改变的东西……”
“义父,有话……你就直说吧。”
黑暗中杜月笙的眼睛忽然一亮,眼神中闪过他不可置信的东西,醇厚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显得格外尖锐,语气中怒意已经显而易见:“你这是为了谁?程子云还是那个丫头?我已经知道那丫头和子云也有来往,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咱们青帮好才去接近那个丫头。那女孩子是个普通的人,可程子云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你心里在想着谁?我知道你和子云的关系,可是你早已不是过去的竟良,那他还会是原来的那个子云吗?!……”
杜月笙强忍住失望的愤怒,却忍不住随之而来的一阵咳嗽。他掏出手绢捂住嘴一直在咳,咳声惊动了住在楼下的佣人,几个比较受宠的老妈子纷纷跑了出来,慌张之中打开了电灯。一时间的明亮的灯光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杜竟良的颓唐;杜月笙的愤怒;家仆们的慌张……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脸表情。
“看你的样子!我看仅仅一个程子云断不会把你弄到这个地步,竟良啊竟良,你莫不要毁在一个小姑娘手中。我告诉你,我心意已决,你也非常清楚我的意思,若不按我的意思办,你就自行残肢,离开青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