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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杜公馆(上) ...

  •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是中西文化强烈碰撞的奇妙产物,也是个名副其实的大染缸。这里曾是无数中国人梦开始的地方,它有着和美国西部一样响当当的名号——“黄金之城”。上海的街道看起来格外滑稽,人口的迅速膨胀高楼的不断拔地而起反而使这里的马路更加宽敞,当然也更加繁忙。黄包车、马车、老爷车、军用吉普……不同的类型代表着它们所属的不同阶级。这是个身份等级森严的国中之国,而且森严到你可以一目了然的地步。
      车水马龙,这是在中国很多地方看不到的。北京,没有它开放;天津,没有它瑰丽;南京,没有它热闹……这就是上海,真正的“远东第一大都市”。

      云锦从来没有见过像今年冬天如此反常的天气了:持续的暴雨过后又迎来了难得的阳光普照,可是冬天的阳光还真是精贵的如金,这天还没晴两天就开始飘起了雪花,而且是越下越大。于是上海的煤炭供不应求,价格一涨再涨,再加上几个主要煤产区都在局势动荡的北方地区,供应源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少数的资本家看准时机又开始重操旧业,发起了“国难财”,他们趁机以比较便宜的价格买进大量煤炭,却钻在手里不放,故意哄抬市价来牟取暴利。煤炭这种冬天生活的必需品一涨价,其他的东西纷纷都跟了潮,政府不得不开始以提高货币汇率来稳定物价,不过此举往往是适得其反。

      云锦和二哥两个人一起愤愤不平的走出巷子,这么冷的天谁不愿意在家里呆着呢?可是她母亲非说要节省燃料以备后需,把她和二哥都赶出了家门让他们去外面跑跑——“去吧去吧,别老赖在家里,当人感觉到寒冷时都是需要运动的,现在不都提倡运动吗?运动产生能量,去吧!……”
      云锦和二哥在巷子口分了手,二哥说可以到一个朋友家凑合凑合,可她呢?玉兰家的情况恐怕还不如自己家的吧?她沮丧的沿着路边小跑,一边取暖,一边小声的抱怨着。也许她可以去趟国际饭店?虽然程子云说明天就会把伞给送上门,可是自己去取岂不是更好?但是如果今天找了借口拿回了伞,那明天就见不到他了!现在还算是有个盼头,可是以后呢?……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觉得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只是到底要不要去还是个难题。也许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他出去开会,顾不上还伞的事,这样他们只需寒暄几声便约定明天再见……恩,就这样吧!都说“择时不如撞时”,若是真的有缘老天必会帮忙!
      云锦抬起头好好端详了一下惨白的天空。她觉得自己一向不是个幸运的人,可是总会“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从第一眼见到程子云,她就被他独特的气质所吸引,那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心理信号,云锦相信人和人的相遇都绝非偶然,尤其是他们可以不期而遇两次,难道这不足以说明两人冥冥之间早有安排吗?即使自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要在争取后亲眼看看这“水”到底是如何“无情”的。

      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外表虽然内敛含蓄,可仍掩盖不住那即将盛开的激情。

      上海国际饭店
      上海南京路是上海经济与地位的一张名片,这里是帝国主义的温床,也是上海经济乃至全国经济的一个中心点。南京路东起外滩,西抵静安寺,全长10里,因此得了个“十里洋场”的美誉。上海国际饭店就坐落在南京西路跑马厅对面。这幢24层的高楼被上海人誉为“远东第一高楼”。到底是不是远东最高的楼,云锦并不知道,只知道你站在它脚下仰望它的雄伟,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眩晕感,这种感觉并没有包含一丝感叹,仅仅只是一种眩晕而已。
      看着这样的高楼,看着它的豪华奢靡,云锦突然胆怯了。这里不属于她,她应该也不属于这里。云锦并没有因为国际饭店的价格而自卑,只是觉得这一切繁荣的背后像是有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每个人都欣然的跳了进去,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再爬得上来,即使他愿意染成一身乌黑,这可怕的黑潭也绝不会允许。

      负责大厅招待的小厮好奇的远远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讽刺。云锦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丢了,也许再也找不回来了。

      “袁云锦?”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大堂里走了出来,他们身后跟着个穿长衫的男人,那男人四五十岁,两鬓微白,却目光炯炯步伐稳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饱满的精神以及震撼人心的精明,温和儒雅的微笑下始终掩盖不住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狡黠。
      云锦听见叫声有些熟悉,便回头向那边望去,不料那中年男人正准备上车,一听见身边一个黑衣人的唤声就扭头看向云锦。两人的目光恰好不期而遇。
      “马三儿,这是你的朋友?”中年男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嘴角依然挂笑,似乎并没有在意云锦的目光。
      马三儿再他身后呵呵一笑,瘦削的下巴看起来格外醒目,云锦这才发现原来那个经常跟着杜竟良的男人此刻也穿着黑西装站在人群中,原来他叫“马三儿”。
      马三儿谄媚的向前一步,俯在中年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云锦看到那男人的眼睛突然眯成了一条缝,细缝中透露出不少质疑,但他还是谦和的冲云锦笑了笑。
      杜竟良风尘仆仆的从酒店大门赶了出来。刚才他和义父杜月笙一起谈了笔不大不小的生意,杜月笙身体还是没有复原,只能先走一步,他停留下来向客人解释了一番便匆匆走出大门,没想到义父是追上了,却又碰上了那个叫袁云锦的女孩儿。
      杜竟良出门看到杜月笙打量云锦的眼神,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苦笑。没想到义父竟是如此的监视自己,连这样一个毫没威胁力的女学生也放在眼里。其实他心中一直都很明白,自己毕竟是义子,每天拼死拼活的工作都是为别人做嫁衣。他从没想过要从杜家拿走什么,因为杜家已经给了他很多,可是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是只懂得利用,从不曾体会到他人的真心。
      “义父。”杜竟良看着云锦,叫了一声杜月笙。
      杜月笙转过头笑了笑,又看着云锦道:“你是竟良的朋友?”
      “恩。”云锦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她隐约中感受到了这里面的不平凡。难道杜竟良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弟?有这么多的黑衣保镖会是普通人吗?
      “难得竟良有个女性朋友,看来关系是真的不错呀,”杜月笙略有深意的点点头,又看向杜竟良,“正好家里面新请了个法国厨子,杜某年纪已大总觉得口味不正,袁小姐若不嫌弃在下想请小姐替我把把关,年轻人又是女孩子,自然对美食比较敏感嘛!……”
      云锦有些警惕的看了看身边每个人,自己和这个中年男子素昧平生,和杜竟良也只有几面之缘罢了,用的着请客吃饭的吗?她迟疑着想要拒绝,却不料正好碰到杜竟良颇有深意的眼神,他似乎在警告她还是乖乖跟着去比较好,墨黑的眸子充满了危险信号。

      汽车停在华格镍路的一幢灰色的三层洋楼前,车子刚刚停稳就有两三个着黑西装的保镖从后面的车上跑下来,替云锦他们开了车门。铁质的大门前立着一排人,有打手模样的男人也有保姆模样的老妈子,他们毕恭毕敬的站成一排看见杜月笙从车上下来,纷纷低下了头以示尊敬。
      云锦看到这阵势心里更是七上八下,难道杜竟良真的不是个普通的少爷吗?其实杜竟良到底是干什么的,云锦心里面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她本想去国际饭店好好看看程子云,谁知“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全给放完了。人都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难道他们真的算是有缘无分吗?
      想到这里,云锦不禁惨然一下,只能跟着杜月笙杜竟良一起下了车走进大门。
      这小小的房子从外面看起来不大,没想到却有个这么大的花园。冬天天气寒冷,一般的院子都会很萧索,可是杜公馆的花园却依然难么明媚美丽,白雪覆盖下的苍松和冬梅颜色越发的耀眼,在漫天银白中绿叶与红花看起来如此融洽。花园中有个长长的回廊,回廊围着个不大的人工湖曲折环绕,湖水因寒冷的天气生腾出阵阵白雾,在烟雾缭绕中整个院子看起来格外幽深宁静。
      云锦没想到这看起来不怎么惹眼的房子却有个如此美妙的景致,心里不由的对杜竟良这个义父产生了些好感,如今追求这般景致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只希望这个神采奕奕的中年男人不会仅仅是为了附庸风雅吧!
      刚进客厅,温暖的气息就围绕着四周。云锦和其他人一样不得不脱下了外套。
      “吩咐新来的法国厨子准备饭菜,要拿出最好的水平来。”杜月笙坐到沙发上对着个老妈子吩咐道。
      “杜先生,那个钱老板……”马三儿不紧不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也没顾的上脱外套,他看见云锦便冲她笑了笑。
      “竟良。”
      “是。”杜竟良站在一边,“义父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钱老板来了电话说要过来,你先在会客厅和他谈谈,等表明了意思再带他来见我。”杜月笙没有抬眼皮,只是随手拿了个苹果削了起来。
      杜竟良点头答应了下来,临走前他看了一眼云锦,示意云锦不要乱说话,便匆匆披上大衣走了出去。 云锦看到他出了门,心里不由得慌张起来,紧握的手心里全是汗津津的。
      “袁小姐不要拘束,随便看看吧,竟良一会儿就会回来了。”杜月笙幽幽的开了口,眼神不离手中的苹果,没有一会儿的功夫,这已是他削的第二个了。
      云锦轻嗯了一声,便走到了沙发前。她有些局促的坐在沙发上眼睛不停的四处瞄着,突然她看到茶几旁放着个半旧的留声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热。
      “哦,袁小姐也喜欢听音乐?”杜月笙放下手中的苹果走到留声机旁,“这可是个老家伙了。”
      “嗯,”云锦点了点头,“我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留声机。”
      “是吗!”杜月笙笑了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留声机,“这确实是旧的款式了,我记得那还是我第一次做买卖挣了不少钱时买的。”他说着眼睛似乎看到了很远,祥和的表情一扫刚才的威严,就在这一瞬间,云锦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中年男子突然老了许多,自己警备的神经也不由的放了下来。
      “我小的时候在十六铺那一带当学徒,你也知道十六铺那边有很多窑子。当时那里有个窑姐生意很是不错,待人也好。她家里便摆了个这样的留声机,不过她不常用,只是有客人时才会放起音乐来。在我童年记忆中,有很多不堪回想的东西,可那个留声机里的音乐这么多年却依然陪伴着我。于是,当我挣到第一笔钱时就在当铺里买下了个一模一样的二手货,买的时候已经很旧了,这么多年一代又一代的改良,我始终不舍得把它给淘汰了,害得我太太们还说我‘老古董’呢!……”他说着便笑起来,声音听起来醇厚却十分平静。云锦有些呆呆的望着他,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袁小姐,你们家的是怎么弄来的?”
      “啊?哦,”云锦缓了缓神儿,又坐回了沙发上,“我们家的那个留声机是母亲的陪嫁,也是一直没怎么用过。”
      “原来如此啊!”杜月笙蹲下身子打开了留声机下面的小柜子,里面黑压压的放着许多唱片,“我给你放首歌吧!不知道袁小姐喜欢什么音乐?”
      “音乐?”云锦顿了顿,“我家的留声机母亲没让我碰过,所以一般是不听的,偶尔在学校里会听上一两首,时下流行的我也不大懂,如果杜先生有些戏曲的片子,不如就放放吧!”
      “戏曲?袁小姐也喜欢听戏?”
      “也谈不上爱好,我小时候在北平住过,我父亲也算是个戏迷,在家里常常唱几段,可能是受他老人家影响吧!不过我和我父亲一样都不是很喜欢听南方戏,黄梅戏越剧什么的虽然调子好听,但故事内容多是些‘才子佳人’的套路,听多了反倒腻味,不如京戏豪爽。”
      “嗯,”杜月笙抬起头拿出了张唱片,用手轻轻掸了下上面的浮灰,“这唱片也是放了好多年了,难得袁小姐和令尊的爱好、想法与杜某的这么相近,我也是比较偏好京戏,这里有张杨小楼的片子,就算是我送给令尊的见面礼吧,只是希望令尊不要嫌弃呀!”
      “哪里哪里,杜先生怎么这么客气呢?”云锦没想到杜月笙要送她东西,连忙推让道,“这……这不大好吧?!”
      “怎么不好?收下吧!”杜月笙把唱片往她手里一塞,便又坐回沙发,重新拿个了苹果,“袁小姐我给你削个苹果好了,这饭一时半会的也好不了,我可不能让竟良的朋友饿着肚子。”
      “这……”云锦话未出口就看见杜竟良走了进来,“义父,钱老板来了。

      跟在杜竟良身后的是个身着朱色长袍的男人。男人一条缝似的的三角眼一下子让云锦想起那晚雨夜在百乐门门口和程子云交谈的那个老板。钱老板笑眯眯的走了进来,一副谦卑的样子,他略有迟疑的扫了一眼一旁的云锦,只是冲她一笑,显然早已忘了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着装寒酸的女孩子。
      “杜先生。”钱老板轻轻的叫着,可是杜月笙丝毫没有理会他,只是专注的削着手中的苹果。
      说也神奇,这杜月笙削苹果的技术可是一流,他动作立马速度,削下的果皮连成一长串,不会断还十分均匀。大家都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埋头苦干,云锦心里更是大吃一惊。
      “恩……”钱老板面子上有些讪讪的咳了两下,见杜月笙还是不理睬他,便着急的开了口,“哟,没想到杜老板削苹果的技术这么好,这水果皮一长串……”
      话音未落,那连贯的苹果皮突然断了下来,重重的摔在木质地板上。
      只见沙发上的杜月笙脸色忽然一沉,连平时虚假的笑容也不见了踪影,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不禁一阵寒战。
      “你不知道我以前是个卖水果的吗?”
      “啊?”钱老板突然觉得腿一软,整个人都要跪在地上了,“这……这……我是想说……想说……”
      “他并没有讽刺您的意思。”云锦有些不由自主的开了口,一时间整个客厅只回荡着自己的声音。杜竟良闻声也惊得抬起了头看着她,却不料杜月笙忽的面色一缓,饶有趣味的等待着云锦的下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杜公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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