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原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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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淼眼前飘飘忽忽的，整个脑袋跟几万根针扎了一样疼痛难忍。七经八脉都阻滞住一样，浑身没一处不疼。
原来死是这样的。顾淼忍着疼心想，还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没想死时还要受这等痛处。
熬过了兴许就好了，真会有什么牛鬼蛇神来勾魂索命吗？顾淼闲时也看过盛行流传的话本，里面多半写着，大奸大恶之人，死后也是逃不脱报应的。
他生前这般作恶多端，大抵死后也是要进油锅滚一趟的。顾淼蹙了蹙眉，也不晓到时挨不挨得住那疼，若真是挨不住……那也没处可寻死了。
他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从崖上摔下来这么久该是死透了。奋力睁开眼打算瞅瞅话本中的牛鬼蛇神到底长什么模样，没想一晃神，一个还挺眼熟的脑袋瓜蹿到了他面前。
顾淼一愣神，心道这地府莫非特意找了熟人来收他的魂？
……也不对啊，这年龄对不上。这人早长成七尺男儿了，整日板着一张挺英俊的脸，眼角眉梢全是冷意，眼神也是凶猛，跟狼崽子似的。平日里不爱言语，说了再多也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只单调回个“恩”，真真是无聊透顶。
印象里无聊透顶的男人这会儿还是个小娃娃，黑漆漆的眼珠子瞅着他，似乎是想哭又憋回去，吸吸鼻子，只从眼里掉了几滴泪，就这么眼巴巴小模小样的看他。
顾淼有些想笑，抬手替他把眼泪擦去，温声问他：“做什么哭了？”
他这一抬手一开口才发觉哪里不对，再看自己，这哪是他跳崖时的身体——分明跟眼前的小娃娃一般缩水儿了，约莫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模样。
“三少爷，”那孩童眨巴着泪眼叫他，“三少爷可算是醒了……”
三少爷……
顾淼一怔，莫名回忆起他早已遗忘的点滴。
是了，这小孩儿也曾这么糯糯的叫他三少爷……
后来府里出了变故，他同这小孩儿逃出去，一路饥寒交迫。不知从几时开始，这软糯爱哭的小孩就变了个样，小脸板着从来不笑，只做一副严肃样，让人欺负了也不吭声默默受着。每日做工领了几枚铜钱便攒下一文，剩余的买点吃的与他道：“三少爷，吃饭了。”
那时过的是真苦，有了上顿没下顿，嘴里咬着馒头心里还愁着明日后日的吃食。实在没银钱便去讨去偷，挨打挨冷眼了回来什么也不说，只把弄到的一点吃的喂给他，然后一身伤的搂住他给他带点暖意。
再后来，他们俩让魔教中人捡了回去当弟子收养着，他跟这小孩儿便分开了——说是分开，其实也就隔了两座屋子，从这头遥遥看去能看见那边练功的身影，再仔细点看还能瞧清楚板着的小脸。
这人名唤曲儿，是顾府里一个马夫的孩子，后来那马夫因着顾府暗地的勾当一晚上暴毙身亡，曲儿无依无靠便扔给了他做小厮。
他以前老这么叫，曲儿长曲儿短的。一晃成了后来的呆板男人便不乐意叫这个了，说是跟他姓顾，名唤顾曲。顾淼那时玩性大，就爱这么叫他，看他无表情的脸上慢慢升起一丝无奈，低沉着声音应道：“三少爷。”
那人只这么唤他，仿佛不论时光荏苒变迁了多少载，这人都是那个用命护住他的小孩子，他还是他的三少爷。
一阵哭声将顾淼从回忆里抽离，曲儿哭红了眼，哽咽着、断断续续道：“三少爷你，你怎么了，可别吓曲儿啊。”
“好好，别哭，乖，我头疼，”顾淼揉了揉额角，疼意还是止不住，放轻了声音道：“曲儿乖，来给我抱抱。”
小孩儿一听他头疼，立马止住了哭声，哭意却止不住，硬生生让他憋出了个哭嗝。
顾淼“噗”的一声笑出来，觉着心口的郁气去了大半，这一遭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曲儿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曲儿让他拉上床搂着取暖，呆呆看他，蓦然从他脸上看出像是“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神色，赶忙补充道：“是您晕倒在雪地里的第三日了。”
经此一提，顾淼算是想起他年幼呆在府中不多的时日里还有这么一遭。
洛阳的顾家，虽称不上什么大门大派，但在当年鱼龙混杂的江湖上，这顾家还是摆得几分派头的。顾家的老祖宗撑了几辈子把这门面撑大，对后代也是颇为严厉，可惜尽心管教出的嫡子因着年轻气盛，出门在外闯荡太过古道热肠，没想让贼子怀了狠心盯上了，一命呜呼哀哉客死他乡。
他爹顾秋棠生平只知道吃喝玩乐，莫名死了大哥捡了个顾家家主的位子。一占着这位子，什么名堂都没弄出来，先火急火燎的纳了几房。
顾淼非嫡非长，他生母还不是那几房之一——她不过是个丫鬟，暗结珠胎后受尽冷眼，刚生下了他便撒手西去了。
这年大雪，逢上顾老太太生辰，顾秋棠一时高兴把平日视若珍宝的珐琅彩凤戏双瓶拿出来供人赏玩，不想正室的不知几少爷错估了这瓶子的重量，一时没拿住脱手，摔了个粉碎。
这一下可是犯了大错，吓得正室顿时慌神，但转念一想，反正没人看见，不若找个人顶罪。
顾淼平日受人欺负，这时给人顶罪，饿着肚子让人拉到家主面前跪着，有理也说不清。
三人况且成虎，何况那几个小孩儿还是顾秋棠那儿最得宠的几个儿子。小孩一嘲弄正室一责问家主一怒斥……便不是他做的也是了。
顾淼轻叹一声，指尖冰凉，膝盖那块儿疼的厉害。
……是了，那时他被罚跪，跪晕在了雪地里，还是顾老太太看不过去让人照顾照顾他。
可他身体还是在这次元气大伤，要不是如此，他也不至于后来跟曲儿逃命时不但帮不了忙，还得曲儿给他偷药治病。
顾淼原本以为这一切只是他死前一丝执念，一场走马灯，未曾想过是真的。
但这会儿曲儿被他抱着，大概哭久了累了，跟个小娃儿一样睡着了，呼吸平稳还打着小呼噜，一行泪珠还挂在脸上。
顾淼捏捏他的小脸，温软的，可不像是走马灯里的小纸片儿人。
莫非是……阎王爷嫌他这辈子过得不好，不收他的命，把他赶回来重活一遍？
让他把上辈子经受过的苦楚，这辈子再受一遍吗？
顾淼起身，用被子把曲儿裹好，只身起来披了外衣，隔着窗户向外望去。窗户上雾蒙蒙的遮了一片儿，看不甚清晰。
就像他经受了一辈子的苦楚回到原地，竟发觉以前记忆里的爱恨纠葛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淡忘。
仿佛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重担，陡然化成一片羽毛，只挠了一下他的心窝就倏地飘远了，像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阎王爷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嘛，顾淼笑笑，把身上的外衣紧了紧。
他决心就地一滚，把世间加在他身上种种千形百状的皮毛都滚去，重新还原成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原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