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潜疏

1、第一章 死生

　　悬崖上的风又起。
　　这地方空旷又无处依靠，好像一着不慎就要跌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似的。顾淼觉着身上一阵发冷，从指尖牵扯到心窝的冷，只等他什么时候挨不住这冷意，凉了心，便飞身从崖上跳下去，尘归尘土归土了。
　　但他没做反应，就这么不言不语的呆愣着，像极了碧云山庄制作出的傀儡，漂亮又无神。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顾淼低声轻喃，袖口随风翻飞，眼神居无定所飘忽不定，慢悠悠的落在一个点上，虚虚的抓不到焦距。眉峰微聚，嘴角勾起的笑不及眼底，显出一副别样的冷若冰霜。
　　“……好一个定不负相思意。”
　　他的嗓音带了些低沉落寞，让风一吹都散在空气里了，低低的像是只说与自己听。眼神终于舍得落在身边人身上，仿佛天大地大也无容身之处，只将满眼的顾盼尽放于这一人。
　　可这人终究是负了他。

　　“捉拿魔教妖人！”悬崖周遭熙熙攘攘的，可这些名门正派既不敢围攻靠近，又不甘心这么放他离去。沉吟良久终于有一人敢大着胆子喊出一句，激起其余人的愤慨，跟着齐齐大喊，“捉拿魔教妖人！”
　　“捉拿我？”顾淼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笑出声，“就凭你们？”
　　那些人离得远了听不清他的话，只看他动作便知这人的不屑一顾，心里更是火冒三丈，纷纷言道：“请盟主定夺！擒拿妖人以藉慰前任盟主在天之灵！”

　　“盟主”便是顾淼的身边人，白衣纷飞眉头微皱，不熟识的看面相都会觉得是哪门哪派培养出的少年英豪，一股子正气。他把周遭的话语都听了进去，现下只冷了一张脸，沉眼看着顾淼。
　　“你认罪束手就擒，我还能为你说上一两句话，废去武功留你一命，你若是……”谢斐说着一顿，继续接下，“……若是仍然心系于我，我便……”他一抿嘴不再言语，面皮上升起薄红，仿佛对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些话感到羞赧。

　　“便怎样？”顾淼歪头看他，眼里的情绪全然陌生，像是以前见他时轻声唤他：“灵均哥哥？”
　　谢斐，字灵均。
　　而此时这男人好似下定决心，蓦然抬起头，再不顾身后众人熙熙攘攘，只凝神看他，眼里满是情义，轻声郑重回他：“便定不负相思意。”

　　顾淼一瞬间收敛了所有表情，眼神捉摸不定，一脸的讳莫如深。
　　他低头望下，瞿明道里遍地尸骸，血流成河，早已不复往常。空气中都带着萧杀的血腥味，合着一块染了血的黄色丝巾飘起来。
　　那块黄色丝巾他见过，是教众们捡回来的一个小丫头戴的。那小丫头大大咧咧没个浮沉，往日隔着老远都能在瞿明道的另一头听见她的笑声，虽说古灵精怪难缠了点儿，但也从不是正道中人所说的魔女，动辄杀人见血。
　　风停了，那丝巾又落下去，跌进泥土里，像极了它的主人，让一杆长枪洞穿了心肺，牢牢钉死在这一片土地上。
　　那小丫头的眼到死都睁得大大的，像是没看尽这人世，到黄泉底下也不肯瞑目。

　　这就是我换来的吗？顾淼有些困惑地想，这人的相思意，竟是我牺牲这么多换来的吗？
　　多可笑。
　　他瞎了眼，被情爱裹了心，却让这么多人替他承受错误。
　　这人还敢站在他面前像恩赐一样让他妥协，告诉他，只要你愿意废掉双腿，还是可以跪在我身边的。

　　顾淼不理会他，抬高声道：“想这名门正派藏污纳垢，表面上个个是器宇轩昂的君子，骨子里却全是小人做派，怯懦怕死又自命清高，手上不定沾了多少血背着多少债，这厢却还装的正气凛然，左肩担着“情”、右肩扛着“义”，指着别人道“魔教妖人”……”
　　他轻咳一声，眼神锋利：“怕是还比不得我这魔教妖人！”
　　“顾淼！”谢斐沉声喝到，满脸痛惜，“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我冥顽不灵？”顾淼觑他一眼，自嘲似的笑笑，低声道：“可不是嘛？若非我冥顽不灵倾心于你，替你杀了前任盟主，又除掉不信服你的人，我何至于此？”
　　“住口！”谢斐逼近几步，挡住后面众人探究过来的视线，一面恼怒顾淼提及这些，怕落人口实抓到把柄，一面看着顾淼空落落的眼神又有些惶恐，恨不得不理会身后众人只把这人飘乎乎的魂灵抓回来落到实处。“淼淼说什么呢，先同我回去，一切都……”
　　我、我大概也是心悦他的……谢斐心道，我当然心悦他，否则我也不会这么惊慌失措，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要护着他，我大抵不过就是想争下这武林的权利，想要这些以前看不起我的人都听命于我，想要……

　　“都来不及了，谢灵均，什么都来不及。”顾淼打断他，“昔年你救我一命，我为着报答跟在你身边，大抵是没见过似你这般……的人，时间久了，不知怎么就喜欢了你了，”他说着抬头一笑，仿佛忆起曾经，眼神怎么也不肯落到曾经人的身上，“这几年我手上沾满了人血，多半也是为你杀的，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明里挑衅你的暗里算计你的，我替你除了个干干净净。”
　　“到今天这一步，我不怪你，是我眼瞎心盲看错了人，”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只堪堪落了一声叹息，“这魔教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是为我死的，我今生还不起了，只得来生再还他们……”

　　谢斐听到这里蓦然心惊，恐慌感骤然席卷而来，他看到那人经常带笑的脸上再没了笑意，觑着眉，眼只有些空洞和悲伤，然后那身影纵然一跃，带着不知多少爱恨，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他发了疯似的冲过去，却只堪堪抓住那人一抹残影。
　　真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斐俯下身，手指狠狠抓过顾淼方才站立的那块崖顶，指尖划破，流出猩红的血液，可他不觉得疼。
　　十指连心，指尖不觉得疼，疼都压到了心里。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后悔的……
　　卑微到骨子里的人，他自认连自尊都可以失去，还有什么是他舍弃不了的。何况……何况他也从没想过要顾淼的命……
　　结果只有到了这一刻，这一幕确确实实的发生了，他才发现自己双手颤抖站立不稳，连接受的勇气都没有。
　　没想到啊没想到，谢斐笑出声，双手捂住眼，血泪一起留下，看上去可悲又可怖，但再也没人会抱着他的脑袋拍拍他的背，在他耳边亲昵安慰了。

　　那个会怀抱着安慰他的人，终究是落到粉身碎骨的结局。
　　我爱过一个人，一心想要跟他在一起，他说他爱我，我相信了。顾淼在急速下坠时这么想着。
　　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相信了……
　　这条命还你，谢斐，我不欠你什么了。

　　前尘旧事随风，俱已成空。

作者有话说

　　【我爱过一个人一心想要跟他在一起……】这句是画皮里的，当时看的剪辑印象很深。
哦这个不是攻，上辈子喵喵瞎了眼，不要指望他再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