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京城月》允文允武

4、第四章 浓妆淡抹

　　酉时二刻（十九点半），随着大鼓声，晚宴准时开场。庆典要连开三天三夜，第一天和第三天都将是重头戏。

　　主楼高如通天，一共有九层，顶三层放置珍书名画等宝物，第七层和第六层分别存放财库房和所有下人们的卖身契。

　　而一至五楼，都是作为平日里办事的地方，在特殊的节日里，也用作庆殿。

　　此时此刻，一层至五层，走廊上挤满了人。

　　雪仟和五娘也来了，她们在大殿舞台上作舞姬们的领舞。

　　一旁的乐师们拿出十八种不同的乐器，齐齐演奏，如众群天人下凡般盛大。大殿的最两边是两面大鼓，开场就由它们负责。

　　而大殿的最后方，有一只巨大银钟，每迎新年，都会敲响它。

　　第二层有七个隔间，每一间容得下大约四十人。

　　南宫墨就在最中间的第四个隔间里，坐在主位上。他和他的妃子们，以及众多大小头目分成三桌。

　　大头目们悄悄放下平日里的拘谨，大胆爽快地给南宫墨敬酒，南宫墨也笑着回敬。他的妃子们不喝酒，就端上茶来，争着要给他“醒酒”。

　　过了半个时辰，越来越吵闹了。而为了御寒，每一层都有专门的一个房间烧大暖炉，空气也变得越来越闷。

　　南宫墨拿出新的扇子，走到走廊上，有些烦躁地扇扇。走廊不算太宽，所以他总是被端酒的、醉得不省人事的下人和头目们相撞。

　　他想找一个冷清一点的地方。

　　去哪儿好呢？他思索着，突然想去别的隔间看看，看看那些下人们怎么玩的。

　　为了主子的安全，每年贴身的侍卫和影卫都会被分到离主间最近的左右两个间隔里。

　　他又想到那张修罗面具。是不是影卫们在过年的时候，也还都戴着面具？生活中不苟言笑的他们，是否会敞开畅谈？

　　如果一群戴着唬人的修罗面具的影卫，在吃喝玩乐，想想都好笑。

　　南宫墨决定去影卫那里看看。但是他不知道影卫的间隔在右边还是左边，就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

　　没想到，刚刚脚踩进去，就有一股呛鼻的酒味儿，把他熏了出来。他一看，是侍卫们的间隔，走错了。

　　于是，南宫墨换了一个方向，走近影卫们的间隔。除了影卫的那个房间，其他的门口都散发着浓烈的酒水味——影卫们不能喝酒。

　　他轻轻推开门。

　　里面一派冷清。各个影卫都自顾自地吃饭，完全没有一点过年的感觉，倒像是发丧，每个人头都低着。

　　原来，他还高看了影卫。就算在平常，他们也没有感情。只是手中的工具。

　　一看到南宫墨进来，影卫们都放下手里的饭碗，直直地跪下。

　　南宫墨觉得自己还是出去走一走好。

　　“南宫烨，”他命令道，“出来。”

　　他和南宫烨相认不过一天，那么多相同的修罗面具，根本识不出来。

　　只见一个黑衣人飞速地闪到南宫墨前面，跪下。

　　“跟我出去，走走。”

　　“是。”

　　南宫烨站起来，随着他走了出去。

　　南宫烨不知道，在他走出去之时，众影卫中有一个抬起了头，眼中有着强烈的占有，和失望。

　　南宫燊有些恨自己。

　　为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普通影卫？如果有一天，自己变成了有权有势的人，南宫烨会不会就属于自己……停！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是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南宫燊握紧拳头。

　　主楼外，南宫墨拉着南宫烨的手，不让他藏匿起来，一起在假山边晃悠。

　　他想摸摸南宫烨的手，无奈南宫烨只有手背是暴露出来的，手指、手掌都被布条似的手套盖住了。

　　尽管这样，南宫烨的手的外观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很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南宫墨顺着手一直往下看去。

　　他的腰很挺，被紧紧的腰带束着。原来仔细看劲装是这个样子。

　　他依稀记得，以前流浪的那段时日，有个同龄寡言的小男孩总是把不多的食物分一半多给他。

　　长大一点后，他们两个就分开了。但是，在分别的那一刻，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记住小男孩的脸。

　　后来，他在单独闯荡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男孩一次。小男孩已经不是小男孩了，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穿着黑色的劲装。

　　和眼前的这人好像。

　　但是，再后来，他就不记得了。他曾经发的毒誓，要记住男孩的脸，也变成残破无力的话语——男孩的脸变成一团刺眼的光。他看不见他的脸了。

　　想到这里，南宫墨的手就忍不住要去掀下那面具。如果再让我看见那张脸，我一定会记起来。南宫墨坚定地在心里说。

　　你看见了我的脸，一定会记起我。可我不希望你灰飞烟灭。南宫烨在心里悄悄说。

　　几个时辰前，他得知了南宫墨已经产生了非揭下面具不可的念头，就赶制了一个像是被毁容的人皮面具，套在脸上。

　　所以，这一次南宫墨去掀的时候，他也没反抗。

　　“你……”面具摘下来后，南宫墨倒吸了一口凉气。

　　“唉。”他轻轻叹一口气，又把面罩给南宫烨罩上。

　　他重新拉起南宫烨的手，走近池水旁。

　　“跳舞会吗？”南宫墨无心地问。

　　“不会，主子。”其实他会的。

　　“你会什么？”

　　“杀人……保护主子。”他会的可多了，琴棋书画都会。

　　“你说谎。”南宫墨笑吟吟地说，“上午，你可以知道我传达的信息，足以说明，你连诗词的种类、韵律节奏都分得清，怎会不晓辞句。”

　　他嘴角抿了抿，“编首曲子，即兴。可好？”

　　“是。”

　　南宫烨恭敬地点头。

　　他在面具下，静静闭上眼睛。而南宫墨也没有催他，耐心地等。

　　突然，南宫烨的双眼睁开，霎时文采飞扬，引得骚人自叹不如。

　　“月牙灯火，天下。君举杯问天：

　　喜洋洋者，福兮；悲戚泣者，幸兮。

　　君杯无影，却得杯弓蛇影。若湛酒乎？醉乎？

　　君莫问，予知。予知乎？告之：

　　孩童京城巷，冷暖皆不知。

　　于食分君，伴君五载。

　　冷情兮！冷心兮！

　　故人却忘。”

　　南宫烨声音戛然而止。

　　南宫墨在一旁听了半晌，等到周围除了飒飒的风声，寂静一片，才如梦初醒。

　　“啪，啪，啪。”南宫墨给他鼓掌。

　　“好！”接着他又笑起来，弯弯的眸子里，倒映着星星的光辉。他本来就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天下绝色。

　　修罗面具下的人，看得一愣，犹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