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网之鱼》煮石

28、第二十八章

　　扣在肩上的手缓缓收紧，上官不醉感觉肩膀都快被捏碎。两人交错的刹那他听到幽冥的声音。

　　“你逃不掉。”撂在耳边的话仿佛从极深的地底传来，微微转过头，上官不醉看到阴影中垂落又掠起的目光，深夜飓风一样，又幽，又长。

　　这个人他惹不起。

　　笑容依旧雍容不迫，心底静静泛过刀刃一线似的凉气，细水长流。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分开他的手，上官不醉离开他的掌握，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你该睡觉了。”他轻轻说。

　　远远离开是非之地，上官不醉独自坐在风城最大的一家客栈里，慢慢斟着酒。喧嚣的客栈，总一些人进来，一些人离开，阳光慢慢铺展下来，目光穿过咻乎而逝的风阵，过去和现在的人事在时间之轴上依次出现，替换，又依次消失。一切都遵循着自己的轨迹。

　　只有他被抛出来，遗忘在时空不知何处的荒漠里。他轻晃酒杯，看自己的眼神在水上光影几叠凌乱。

　　旁边一桌人的酒菜正好上来，小兽站在他肩上舔着脚掌，金瞳中光芒大盛俯身欲扑，上官不醉转头，抬眼投去警告的一瞥，小兽抖抖耳朵呼噜一声不太甘心地趴下。耳边风声一盛，一阵急促的示警声突然响起来，客栈周围一阵光芒亮起，随即有什么东西大片碎裂。

　　保护玩家的防护居然这样不堪一击？

　　周围先是傻傻一愣，就有人低骂出声。

　　门槛四散，一个巨大的脑袋已经一头扎过来，小山一样的体积，整个客栈在它庞大的体型下就像积木堆起来的，那个脑袋卡在门框上犹在用力往里挤，一个站门边的玩家躲闪不及，当场被吞食了。

　　看到这个过程的人脸色都异常难看。怪物吃东西的速度非常慢，那口先张大，那像一个巨大的簸箕，包裹了玩家的头部，再张大，口水惨不忍睹地淌了一地，慢慢地，像天狗吃月似的，一点一点吞噬了肩膀，胸口，慢慢往下，许久之后，才看到一道白光一晃一晃从它肚子里升起。这哪里是吞食，分明是浸润凌迟！游戏里的死亡很寻常，但想到自己很可能要这样一种折磨艰难的死法，不少人的脸色忍不住一点点绿掉了。

　　“怎么是饕餮！”
　　“靠！BUG！一定是BUG！”
　　“饕餮不是这样好好在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呆着！”
　　“谁把这BOSS赶到这里来！”
　　“白痴！BOSS能离开自己的活动地域？！这头不可能是实体的！”
　　“管它真的假的，都要塞牙缝了啊啊啊啊！”

　　偌大一个客栈，一刹那工夫便空得有些可怜，角落的位置聚满了惊惧的人，门口被那怪物的脑袋满满地堵了，谁也出不去，窗倒是开着，只是没有人敢妄动，就这么心惊肉跳地看着怪物的一举一动，并以它为中心，给它留足了可能范围里最大活动空间。

　　上官不醉的位置本来最不引人注意，这时周围的人都躲到另一边，他独自一人坐在那自斟自酌反成了最扎眼的东西。

　　一群人骇然瞪着他，这人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脑子。

　　“你不躲起来？” 虚无的音色涟漪一样在空气中散开，越窑青瓷似的又清又亮。

　　声音就在头上，上官不醉抬起头，一个陌生的少女托着下巴趴在屋梁上，锁骨线条分明，右肩半裸，只在左肩上结成一个墨绿的环，一朵血色百合在她头侧近乎恣意怒放着。

　　上官不醉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在那的，少女落在上官不醉旁边的凳子上，动作猫一样轻巧无声，身段也像猫一样纤细柔软。

　　上官不醉收回视线，端起酒轻道，“能躲到哪？”一路风尘仆仆，与其自乱阵脚，不如被吃掉前多吃点东西恢复体力好逃命。

　　她眨眨眼，手撑着桌子伏凑过来，绿色的眸子像夏日清泉一样泛着阳光，“你长得真好看！”她笑嘻嘻道。

　　上官不醉送到唇边的酒停了下，他慢慢挑眉，少女毫不拘谨地看着他，也冲他笑嘻嘻地挑挑眉毛，她是罕见的纤细美丽，精致的唇，细致的皮肤，简直就像随心所欲的森林妖精，耀眼的，肆意的……

　　上官不醉一笑，“小妹妹才漂亮。”

　　“真的？”少女托着腮，眼睛成了两个豌豆角的形状。

　　“真的。”他眼睫微垂，饮杯中的酒。

　　饕餮终于整个挤进来，费了很多时间连吞了几个人，却愤怒地发现还是抚慰不了那庞大得犹如烧灼的饥饿。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东西让它的胃口满足的？？暴躁地得转着，饕餮突然就看到少女，它一下停住动作，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像在混沌里突然划过一道亮光，饕餮的眼神顿时变得温情脉脉，它的模样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搭上这样的表情越发让人连寒毛都倒竖起来。

　　口水泛滥的血盆大口当头笼罩下来，少女忘了躲闪，脸色似乎要微微潮红，又似乎要苍白如纸。上官不醉皱眉，蓦地丢开酒杯，反手抓住少女的手将她扯到身后，就在他要再有动作的一刹那，一道雪色打在门槛上，接着空气中劈过一道锐利让人瑟缩的冷芒。

　　扑过来的饕餮咆哮着，身体突然一分为二，伴随着凄厉地挣扎消散在空气中。那边的少年也落下来，整张桌子连同杯盘给他踩得四分五裂。那一身白色的衣袍衬出那酽酽的眉弯和黑沉沉的眸色，少年侧过脸来，与少女一样纤细秀异的五官昭示出两人深厚的血缘羁绊。

　　凌厉的刀锋在上官不醉的眼睛上顿住，两人视线无意间撞上，上官不醉看到他眼中闪电一样的冷光，光芒很快就消失在沉窒的黑暗里。少年缓缓收回刀，擦拭，神情漠然，眼中除了刀便再无他物。

　　“芜，你太用力了。”少女像个懂事的姐姐，严肃地教育不懂爱护东西的弟弟。“任务之外的时间破坏公物是要自己报销的。”

　　少年只抱着刀站着一旁，木头一样，身上布满冻人的低温，像是与生俱来。

　　“不好意思惊扰到你了。”少女又笑笑转向上官不醉。

　　上官不醉松开她的手，礼貌地让开，“没关系。”

　　她揉揉手腕，看看天色， “又到喂养时间，还真不是普通的麻烦……” 似乎还咕哝了一句什么，上官不醉没听清。

　　周围的人只目瞪口呆，那样张牙舞爪的饕餮居然一碰就散了，想到自己先前的狼狈，顿生一种被戏弄的不爽。

　　不可否认游戏里的登徒子还是不少的，早存了三分恼意不好发作，看少女凹凸有致的身段，有人已经吞吞口水，在一边满口混说起来：“这妞身材不错，比流香居的尤物还漂亮！”

　　其他人听到了跟着哄笑出声，眼神几经交换，嬉笑声越发不堪。上官不醉突然觉得寒意重了，回头看去。一阵风吹起少年前额的发，那里露出一个奇异的祭印，自白皙的额角到眼角，像三两朵藤花，那就仿佛睡在紫藤架下，不经意地掉下一小串在脸上，别致悦目，只是色泽是血氤一样的艳丽，就带了几分骇人的诡谲。

　　一瞬间上官不醉觉得他的睫毛似乎微微动了下。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少女的手不经意地碰了少年一下，来得诡谲的风静止下来，少年的眼又垂下来，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一刹那冰冷压倒性的寒气仿佛是错觉。

　　“好久没有人这样说了。”少女随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任由那些视线苍蝇似的黏在自己曲线上，以前出任务看到她的男人也喜欢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看她，甚至暗示她可以到床上来解决，只是那些人最后往往都没有改口的机会。这些人并不是她的任务对象，不过……执行任务的过程有误伤也是难免吧……少女眉心舒展开来。

　　上官不醉敛了眉色，他眼前突然有大范围秒杀的白光亮起来。被饕餮撞碎的门板还横散在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满了藤萝和繁花，刹那又化为大片春水。那水也漫过很多人脚踝，但感觉不到潮湿，是幻境。

　　上官不醉想起名月无意提到的话。“如果遇到操纵幻境的人，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

　　“为什么？”

　　“因为会被吃掉。”然后大师兄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一阵风卷过，藤萝与花朵编成的秋千没有任何依托地悬在半空，少女在秋千上自顾自悠悠荡着“不要动喔，不然很快会变成肥料的。”她好心告诫着，一个小小的酒窝游旋在脸颊上，有时隐，有时现。

　　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不对了，整个客栈的活人倏地噤声。

　　少女在秋千上偏着头看上官不醉，眸儿带着笑，上官不醉挑眉，不知道她是在看自己身上的哪一部分，看得如此趣味盎然笑逐颜开。

　　少女笑嘻嘻道，“我不想杀你，你当我仆人好不好？”

　　“我们有仇怨？”

　　“没有。”

　　上官不醉安抚着小兽竖起来的毛，“那为什么要杀我？”

　　“东西得不到就必须亲眼看着它毁掉，这样才不会日后挂念。”少女皱皱鼻子，那样子让人想起最明媚的阳光下淘气的小猫，断难让人相信她所讲的内容居然如此可怕。

　　上官不醉苦笑，“我不想死，也不想当你奴仆。”

　　“那就没有办法了。”她指尖点过虚空，其他人只看到眼前的水光晃漾了下，袅袅伸出一枝无根无叶的血莲来，一枝接着一枝，将放未放，映着水上的花影，让人惊悸的纤细诡谲。

作者有话说

　　抓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