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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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这样近地看一个黄昏。
落日一点点沉下去，翻黄纸卷一样的颜色，温温地淌在行人肩上。后来，天空慢慢地空旷起来，像倒着的湖泊，掠过一些暮归的鸟和云的影子，过了一会，那些浮云和飞鸟也不见了，落照迟迟地模糊下去，似乎有昏溕的天光浮上来。
这样仰着头，风渐渐大起来，暮色真正的压到了眉头心上，有一些树叶扫过天空，像窗下古籍一角仓皇的字句，被风吹起，不及看清又合上了。
白日里太阳的味道，在看落日的人眼中慢慢散尽。
素衣转过廊角。树下趴卧的小兽就警觉地转了下毛茸茸的耳朵，昂起头。圆圆的眼瞳竖起，冻石般透澈漂亮的金黄色，有一点冷锐的威压透出来。
“上官，”绝色拎着裙裾仰起头。暮色勾勒出屋脊一排荒凉的弧线，上面的人孑然独坐，沉默的身影因背光而留住深深墨色。
“我可以过来吗？”软软的声音被风吹得一阵聚一阵散。
上官不醉转过头，眼睛因长久的眺望起了烟岚，都在弯起的一刹那打散，让人来不及捕捉那些飞逝的情绪，只有那个模糊的微笑，在眉眼处温柔熏染开来。
“上来吧。”他伸出手。
绝色握住他的手，借着那反手一带的力道和他一起坐在青黑的瓦楞上。
安静地抱膝坐着，“上官难过。”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话，一片树叶飞过，她无意识地抓住，再无意识揉碎。
“因为变成碎泥？”偏过头思索着慢慢道，那眼神单纯而认真，浑然不觉得自己问的话落在正常人耳朵里多古怪。
上官不醉认真想了想，笑了，“算是吧。”伸手帮她拿下头发上一片不听话的叶子。
迷惑地垂下眼，她记得碎泥就是铺开占地方一点，跟囫囵个的好象没有什么区别。她轻轻把头搁在膝上，“要是很难过，绝色可以帮你结束喔。”小女孩儿一样连话也说不太好，但软软清澈的声音依旧像雾气一样缓慢而执拗地渗过来。
“结束？”
眼睛抬起清浅的弧度，“永远睡着，就不会想起来了。”她像孩子似的明净地笑着。
就像她喜欢的那些人一样。
一只大掌轻轻地落在她头上，带着温和又寥落的温度，“谢谢，不过我不习惯自欺。”
绝色想了想，重新垂下眼，里边那些凌乱躁动的芬芳也慢慢沉寂下去。
上官不醉只是看着天际，眼神流离，他微微抬头，“曾经，有个很狡猾的老头。”
那个人说，时局唯艰，若不能一举腾越，则当忌锋芒太露。兼济天下，不过慎忍二字而已。他记得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人站在江上，指着滔滔江水，笑得眉眼春风，眼神却寂然萧索。
一直看不惯他的愚忠，他只是笑，说，你不懂。却不再说，笑容和苍凉的月色就流满整张脸。
上官不醉突然松开手，掌中的树叶“扑啦”一声飞出去，空中几个起落，安安稳稳一摇一晃飘远了。
绝色垂着睫毛等着，半天没有再听到什么下文，呆了呆抬起头，问，“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脸上微微浮现笑的影子。
下弦月慢慢上来，恍惚凉透的白，有点仿佛早春料峭的寒气里吹折的梨花，渐渐吹得冷了，青天里被倒影托着，不着边际飘浮着。
两人静静坐着。
君莫别倒挂在横梁上听着头上诡谲的对话，两个人一个问地认真，一个答得古怪，说的每个字他都说过，惟独凑在一起的意思每每让他忍不住噎一下。他确信每句话他都听懂了，只是半天整理起来他发现自己其实在看天书。抱着充血的脑袋郁闷地呻吟，中国汉字果然博大精深。
不知为什么……
总觉得……那个少女有问题，可能是那过分干净的眼神。他记得在小时候山后面的那个湖，不知道是谁的头发沉在水中像水草一样妖异地摇摆着，那时候的水也是这样，沉静着一片黑暗的天真和残忍的纯净，每每让他在梦中毛骨悚然。云里雾里听着头上出神入化无迹可寻的谈话，君莫别的心跟着吊在半空里七上八下。
牙痒痒地朝另一边瞪去，某个人从他看到开始就直着眼睛，抱着一堆残刀蹲在地上自言自语，那样子活像死了亲爹。诅咒一声，他继续竖起耳朵。屋顶上却沉默下来。一分钟，半个小时……脚麻了！靠，玩他？！
不知道多久，绝色撩起裙摆，“月亮出来了，我得回去。”
“嗯。”
走到檐角上，她忽然回过头，“上官有愿望吗？”
上官不醉一怔。
绝色已经轻盈地落下去，衣袂翻飞，像一朵花在飘落的一瞬间盛开。
上官不醉看她单薄的影子融入月色里，愿望么……
他有很大的一个，那同时……也是每一个挣扎在乱世里活着的死去的人的愿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眼睫慢慢低下来。
由乱入治，他只想成为那把最锋利的天子之剑，上整天纲，下匡地纪，让乱了的天道秩序，重新回到许多人眼神一次一次描摹过的遥远的盛世。二十年晴耕雨读，韬藏积蓄，从来只为一朝祭出锋芒……
上官不醉轻轻笑起来，月下那神情古怪，似悲似喜，似嘲弄。
他望着自己的手，手指慢慢收拢，一阵风卷过去，掌心极慢地打开，上边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君莫别一怒出了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月色流淌在那个人的衣袍上，可能是倒挂金钩太久两眼昏花，居然觉得那个背影有些寂寥萧索。
然后，他看到上官不醉枕着双臂，仰身静静躺下去。
天色大白，屋顶上空无一人。
君莫别用力甩甩头，再看一眼，猛地一脚踢醒抱刀淌泪的影封。“起来——”
人潮熙熙攘攘的街上，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托着一支半掌长的绣花针，拨开人群挤出来。他四处张望，铁青的脸把眉眼间的一团和气消磨得七七八八。手臂上紧贴一张漂亮的娃娃脸，眼神恍惚，抱着几块刀刃嘴巴犹一张一合。诡谲的画面惹得路人不断驻足回头。
“看什么看，没有见过白痴啊！”又一个人呆杵着挡路，他火大地吼了一声。发现旁边的人惊异晦气的眼神。惊觉多年的风度修养全泡汤了，君莫别登时有些绝望，索性全泼出去，“靠！要发呆全给老子滚路边去！”
“白痴也玩游戏，什么年头！”
有人嗤了一声，人群慢慢散了一点，身后还有人说了什么，君莫别没有心情去听，他用力瞪着掌中死鱼一样的追魂针，纷杂的人气让这半调子的追踪道具完全失去方向。
果然便宜没有好货！
在他背后远一点的地方，一个年轻人抱着一团黑色的宠物，安静地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