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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山居日闲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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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时无话,云杳盯着茶杯中打旋儿的茶叶出了神。天已至傍晚,小茶铺中往来的客人多了起来,刚蒸好的包子点心腾腾地冒着热气,茶铺主人亲切的圆脸埋没在热气中。人生喧嚣中,云杳回过神来,偏过头去对朝醉说:“此事已了,你走罢。”朝醉闻言起身作别,云杳颔首示意,说道:“只此一次,下回你恐怕再难碰得到另一个愿意听故事的人。”
“朝醉受教,谢过了。”
“我当不起你如此一谢,你我就此作别。”说完便转回身,朝醉亦作揖离去。
抬头望了望天,夜色未起,如钩小月不知何时已经悬挂空中。云杳取出铜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茶铺,身后茶铺主人厚重亲切的声音还在身后响着,渐渐也听不真切了。
是夜,云杳投宿在南峤镇客栈,一宿无话。
第二日,日头已经偏西,空翠山。
一只鸟儿掠过窗檐,紧接着另一只鸟儿扑着翅膀追赶着前面一只,翅膀尾梢经过窗檐,掉落下一根白羽。坐在窗内的人始终安静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微微低着头让人瞧不清他的模样,却掩不住眉宇间流露出的清隽之气。
一个身影忽地跃入屋内,径自走向摆放在屋中另一端的食案。食案上摆放着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莲子酥,云杳随手拣了一个枣泥山药糕送入口中,枣泥甜糯,山药清淡,二者融合为一,软滑可口。这块糕还没吃完,莲子酥的香气又跑来挑逗人,云杳伸手又拿起一块酥,转念一想又放回去了。
怎么总觉得自己很像主人家散养的小猫儿,在外边玩闹累了,主人还好心为自己备好了吃食?想到这里云杳起身走向书案,双肘撑在书案一角,盯着他不说话。梁霁远翻着书页只是不理她,奈何那目光实在让他无法忽视,只好将手中书暂且放下,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说吧,又去哪里惹了祸?”
云杳一手托腮,不满地道:“哪里就惹了祸了。”
梁霁远不置可否,偏过头噙着笑看她。云杳双眉一挑,“当真没有~”
话声还未落地,梁霁远拿起手旁的折扇向着她的脑袋敲了下去,云杳知道他下手不重,只是笑笑也不躲开。“你呀~”梁霁远顺势用折扇在她头上轻轻点了两下,“云倾兄前几日说把一些事情交付给你去办,说来听听哪件事办错了,害得你不敢回去见云倾兄,跑到我这里来躲着。”
“放走了一个狐妖。”云杳说着夺过他的折扇,拿在手里把玩。
梁霁远任她夺走折扇,起身走向食案,云杳也跟着走过来,二人相对而坐。梁霁远取出茶具摆放在桌案上,显然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云杳便开口继续说道:“这狐妖名唤朝醉,这故事前半段讲来也无甚特别,不过是小狐妖爱上了穷书生。不过这后半段的故事,倒是出人意外。”
梁霁远烹茶的功夫极好,手中的茶具轻声作响,却不会打断云杳的讲述。一道茶到了最后,云杳的故事也到了末尾,只听她叹了口气:“其实,她也算不得扰乱人间,只是一个痴心的傻子罢了。”
梁霁远默然不语,将茶盏移送到云杳那里,半晌才说道:“放过她也没什么要紧,云倾兄不会为这个责罚你。”又低头看到枣泥山药糕被云杳吃去了两三块,那碟莲子酥却没怎么动。笑道:“你一向爱吃山药糕,不过现下正是莲子的时令,这碟莲子酥清爽甜香,颇为难得,还请云姑娘不吝赏脸。”
云杳拿起一块莲子酥,凑到鼻边嗅了嗅,“好香!你尝尝!”说着递到梁霁远的嘴边,梁霁远伸手接了过去,低头一笑,眉目舒展。他拿不准云杳是因为不喜欢才推给自己,还是觉得很好吃特意留给自己。两样都好,两样他都受着,为着她无心流露出的这份细小的亲密,他心下便是欢喜的。
空翠山风光极好,云杳自幼常随梁霁远的师父若虚来这里。若虚和他徒弟的性情大不相同,做师父的倒远没有做徒弟的来得稳重平和,云杳那偶尔流露出的灵动性子多一半是随了他。
三年前还是五年前,若虚留书一封说是要去云游天下,抛下他的徒弟独自一人去逍遥了。云杳深以为若虚这事办得不地道,就这么抛下自家徒弟不说,连自己这位忘年交都不提前知会一声。梁霁远却没说什么,修行到了此时,靠的是个人的参悟,反正若虚即便在也不过是让他抱着书卷自己修心参道,师父在与不在,他的日子都是一样。只是——云杳好像比旧时来的少了些。
云杳每次来空翠山总要小住一段,这里便长年备着她的住处,若虚抛家弃徒后,云杳再来时,除了觉得空翠山比往日更清寂了些,别的都还同往日一样。日子这么长长久久的过着,究竟若虚是三年前还是五年前离开的,云杳竟真的记不清了。
云杳被清晨的鸟鸣声闹醒的时候,天才不过刚蒙蒙亮。山中露重,晨间格外阴凉,小丫鬟知秋特地在云杳出房门前为她披上斗篷。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立在院中的身影立时转过头低声唤道:“杳杳。”
云杳莞尔一笑,迎上前问他:“等了很久?”
“没有。”梁霁远轻轻摇了摇头。云杳走到他身旁,眼波扫过,见他披着的灰色斗篷微微有些潮湿,仰起头盯着他:“骗人。”
梁霁远抿了抿嘴唇,只道:“走吧,茶饭已经备好,莫放凉了。”
云杳双眼弯弯俱是笑意,不再追问下去,转身和他一道离了院子。两个人相伴而行,侍从们远远跟在二人后面,只留下知秋在院中洒扫。空翠山的侍从是梁霁远教出来的,恭谨寡言。不过他们亦是自小见若虚拿云杳打趣梁霁远,所以人人心中莫不是希望这二人真能像山主若虚所言中的那般才好。知秋见二人相伴而行的背影,真真称得上一对璧人,心中便也欢喜起来,连埋头做事都带了几分笑意。
梁霁远吩咐将茶饭摆在山中的听风亭,此处居高望远,四面景色尽收眼底。云杳跟着梁霁远的脚步踏入亭中,正逢晨辉初升,俯首望去江河一片波光。云杳一时激动起来,抓住梁霁远的衣袖摇着:“霁远,我们去泛舟好不好?”梁霁远一时愣在那里,云杳以为他不同意,软下声音向他撒娇。梁霁远这时才回转过来,嘴角一勾:“好,依你。”云杳得了这句话,恨不得转身就走。梁霁远知她心思,早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无奈地说:“不急,先用过茶饭再说。”
云杳闻言褪下斗篷规规矩矩坐下,侍从们将饭食一一摆出,糯米做的雪花糕,桂花酿的藕片,再加上一碗鸡头米煮的粥,听风亭中登时香气四溢。只是云杳却没了心思,直拿眼睛觑着亭下江面波澜,梁霁远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在心底暗叹自己选错了早饭的地点。侍从们在二人用饭后又进上两盏杏酪,这顿饭才算是收尾。
梁霁远站起身走至亭旁的那丛竹子,伸手撷下一片竹叶,袖袍翻转间化叶为舟,翻手一挥抛入江中,无帆无楫,风浪杭之。云杳与他相视而笑,一同飞身入江,霎时间风振衣响,衣袂翻飞,双双停在小舟上。
梁霁远立在舟头,云杳屈膝半跪坐在舟尾。朝阳初升,一半悬在空中一半隐在云里,小舟渡过江面,拨动开一圈圈的涟漪,层层涟漪映着朝晖。云杳就这么呆呆的看着,看着水面波纹徐徐荡开,又缓缓淡去,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她其实什么都没在想。梁霁远也这么呆呆地看着。
云杳伸出手去,轻轻拨动着水面。素手轻抬,带起一串水珠儿,顷刻间化为一支通透的玉笛。周身青翠,只在阳光折射进水珠的地方,是一片澄明的白。云杳将玉笛横在唇前,纤指灵巧地覆在音孔上。回首望向立在舟头的那人,那人面容含着温和的笑。
云杳不依着现成的曲目,只是随兴而至,音透心境,笛声一起,伴着水流声入耳,可谓清绝。梁霁远正沉浸笛音,笛音却戛然而止,疑惑间随着云杳的目光转身看去。只见一人白袍青纹,负手于背,踏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