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琉璃入墨

7、回来

　　这让曾经失去过所有的少年疯狂了，他早已在过去的点滴相处中爱上了这位懵懂温良的女祭司。对少年而言，女祭司不仅是爱慕的人，还是他在这污秽世间的精神支柱，是照亮他前行的灯塔，他无法承受这痛彻心扉的离别。
　　为什么要选她？为什么神到最后都不放过她？那段日子，少年苦苦思索着，在竹林里思索，在床榻上思索，在厨房思索，在小河边思索，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为什么神要夺走她？
　　最后，少年站在祷告室里注视着那幅巨大的画像中沉睡的神灵，他想明白了，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仅仅因为神足够强大，所以他可以对尚且弱小的人类随意处置。
　　那么，少年想，如果他也足够强大，是不是就能留下他爱的人呢？就这样，少年窃取了神灵的力量，奇怪的是，原本被世界排斥的力量核心在转移到少年身上时反而稳定了下来，为他所用。
　　当女祭司感受到神力的强烈波动赶来时，神灵已经彻底从画中消失了，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莲花背景。
　　祷告室中狂喜的少年向女祭司展示着他从神灵那里得到的力量，他并没有注意到女祭司愈发苍白的脸色，而下一秒，当他像平常那样去拽女祭司的衣袖，想告诉她不用消散的好消息，却扑了个空。
　　女祭司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
　　祭司从被选中开始身体就已经不属于他们自己了，是风筝的线，是神灵停留在这个世界的工具，世界法则想要神灵离去就必然要剪断这根线，必然要毁灭祭司的身躯。少年的行为提前驱逐了神灵，也将女祭司的消亡提前了。
　　女祭司告诉少年，她的身躯为天地所有，而她的心属于少年，从他倒在竹屋的时候开始，女祭司的眼里就有了色彩。
　　失去了身躯的魂魄无法在世间久存，女祭司平静地接受了自己魂飞魄散的命运，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剩下的时光。
　　但少年不甘心，他不理解，自己已经拥有了神的力量，为什么不能改变这一切？他要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后来呢？后来望湖做了什么事？”唐依听得入迷，见小花不往下讲了，忍不住追问道，叶疏在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醒了，只是还不能掌控身体，这会枕在唐依的大腿上。
　　小花静了一会才继续讲下去：“后来有一天，望湖跟我说他找到了一个能让我活下去的办法，只要找到一个与我八字相契合的死婴，他就可以把我的灵魂与死婴的身躯相结合，我便能重生。我相信了。”
　　女祭司信任望湖，望湖说需要离开一段日子去寻找合适的死婴，她就在竹林等他回来，望湖说意识清醒时无法完成，她便自愿沉睡，等待术法完成时被唤醒。
　　女祭司以为再次醒来时是和爱人的甜蜜相守，没想到望湖给了她长达千年的虚幻梦境。
　　这个术法复杂之极，根本无法第一次就成功，望湖为了确保成功率也为了寻觅最佳的容器，他掘了无数个坟，失败了数百次才找到了最佳答案。
　　其次便是祭品，要让身躯与魂魄相融合，唯有献上受过鬼魂恩惠的人，小山村的村民便是不二之选。
　　望湖献祭了整个村庄的人才让重生之法完成。
　　望湖深知女祭司的秉性，如若她知道真相定会自刎谢罪，于是望湖封住了女祭司的记忆，把她放在身边，为她取名小花，自婴孩抚养长大。
　　附身的鬼魂在熟悉的环境里成长能更好地平衡魂魄与身躯的平衡且长至原身躯死去的年龄时便停止生长。
　　望湖为此耗费神力重现了小花记忆中的村庄，自己取代了记忆中祭司的职责。并且为了不让小花察觉异样，冲破封印，每二十年望湖会更改小花的记忆，重置整个村庄。
　　就这样，小花当过望湖的义女，做过仰慕祭司的农妇，曾是被仇家追杀的孤女，也是与祭司青梅竹马长大的仆从。
　　而在这千年的错乱记忆中，小花几乎每个二十年都深深爱慕望湖，却从未曾与他在一起，就算只是单纯地亲近都会引发各种不适。
　　从前的她想不明白，现在看来，大概是最深处的自我在发出警告。

　　故事讲到这里，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小花热切地注视着过往的每一个村民，想把他们的相貌深深印在脑海中，她能共享望湖的部分记忆，那些村民，在望湖告诉他们献祭可以让祭司重生之后，所有人都选择了自愿踏入祭坛，只在临死之前请求望湖照顾好他们的妻儿。
　　真诚而又炽热的人们，从来没有忘记过每一任祭司的奉献。
　　可望湖到头来连八岁的孩童都没有放过，所有人都被他诓骗进了祭坛里，小花的神情逐渐变得冰冷，再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无法掩盖他为了一己私欲残杀生灵的过错。
　　身后手脚恢复知觉的叶疏被唐依搀扶着站了起来，他舍不得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唐依身上，努力把重心转移到左脚上，结果每次都会被唐依一把按回去，叶疏最后妥协的时候心里无奈又暗爽。
　　“你大费周章地修改阵法，让我们看过去的回忆有什么目的？”叶疏问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自然不会单纯到认为小花讲了一通只是为了宣泄。
　　小花背对着他们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们。”她转过身，直视唐依道，“我知道望湖将神力储存在哪，我可以让你不伤分毫就拿到那股力量。”
　　蜜糖之后向来是毒箭，只有等价的利益交换才能令人安心。
　　“你想要什么？”唐依问。
　　“清华门秘宝，镇魂铃，你应该随身带着它吧。”
　　唐依动了动手指，下意识想摸上左手的铃铛，被一旁的叶疏一把按住。
　　他眼神微眯，“镇魂铃里的主法阵已经开启了，暂时无法再为旁人所用。”
　　小花打量了叶疏一会，视线重又转到唐依身上：“我可以等你门人安置好了再给我。”顿了顿，小花又补充道：“十一，你应该明白，除了我，这个梦境里谁也拦不住望湖。”
　　唐依轻轻回握住叶疏的手，小花说得对，他们俩现在被梦境压制得厉害，根本斗不过望湖，想要得到那股力量，除了合作之外别无他法。
　　意料之中，唐依点头答应了，小花没再拖沓，在叶疏着手解阵法时告知望湖将神力核心封在了祷告室的神灵画像中。
　　随着阵法的破解，眼前的景象一寸寸瓦解、崩塌，灰飞烟灭，唐依踌躇片刻，问道：“村子里的那场大火是你放的吗？”
　　小花站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这座千年的村庄，神色几近漠然，“人总归是要接受现实的，那些人千年前就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