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个万人迷》夜行歌

8、魔尊（3）

　　宿怀星再次清醒，已是一日之后。
　　身下躺的是寒玉床，铜炉里燃着镇幻香，帐上挂着天枢阁特制的高阶魂铃……温养躯体神魂的法子都用上了。确实也有用，清心凝神，经脉的裂疼稍有缓解。

　　他醒来不久，还没弄明白这里是哪家洞府。有人到了床边，一把将他提溜着坐起来。

　　“喝药。”

　　唇边抵着一大碗深褐色汁液，热气浓腥令人反胃。宿怀星哪肯喝来路不明的东西，抿紧唇，警惕地看过去。

　　四目相对。

　　盛凌霄似是安抚，常年冰冷严肃的面容稍稍改色，生疏地温和了些许。
　　嘴角扯开一个轻微的笑。
　　这表情他练习过几次，浮现在青云掌门不苟言笑的脸上，很是好看。
　　笑容转瞬即逝。
　　他开口，声线依然冷漠，如同万年难化的玄冰。

　　“喝药。”

　　对峙片刻，宿怀星接过碗，咕咚咚一饮而尽。
　　青云掌门如果要杀他，昨天随时可以出手，用不着给他下药。

　　怀着这点奇怪的信任，掌门真人查看他的气海剑丸，宿怀星也没有拒绝。
　　盛凌霄抽取极少一缕真气，顺着经脉探进气海。药力这时化开了，滋养体内乱七八糟的裂口，行过一个周天，很平常地汇入丹田。
　　盛凌霄愣了愣。
　　即便药方再对症，也不该见效这么快。

　　身体出现问题，元衡竟然不专心，从案几上抽了一本入门剑诀来看。盛凌霄只好替他上心，认真问道：“这种情况，以前出现过吗？”

　　宿怀星应道：“嗯。”
　　心想这本教材编得好，回头借给徒弟看看。

　　下一瞬，手里的书就被人抽走了。

　　盛凌霄神情凝重：“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你自身的问题，别分心。”

　　宿怀星觉得挺烦的，心想怎么跟你解释呢。
　　他想了又想，诚恳地胡诌：“其实我有先天隐疾，不定期发作。我不想让人发现，所以去云雨阁熬过一天。”

　　盛凌霄道：“也就是说，发病之前有预兆？”

　　“……算是吧。”宿怀星试探道，“昨夜渡真气，病程缩减不少。”
　　天克剑仙的真元啊，想再来两口。

　　盛凌霄看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执起他的手腕。
　　烈酒再一次灌入体内。
　　宿怀星猝不及防打了个哆嗦。感知到了极致是会混淆的。坠入冰河感到浑身发烫，遭受火灼只觉得痛了。他本就怕痛，怕得扔掉魔身不管，这下子痛到差点昏过去。
　　忍住……
　　青云山好不容易有便宜给他捡……
　　哪怕痛死也要把这一口吃下去……
　　烈火灼身。如有实质的精纯真元扎扎实实充盈气海。宿怀星稀里糊涂说：“多谢大哥，大哥你真好。”

　　盛凌霄：“……嗯。”
　　不太明白元衡为什么突然喊他大哥。
　　这样喊也不算错。论道统他们属于同脉师兄弟。

　　师兄……

　　应当做些什么？

　　长兄如父，想来和师父要做的差不多吧。

　　盛凌霄犹豫一下，仿照元衡安慰小徒弟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头发，低声说：“别着急。病了而已，师兄想办法。”

　　这一“病”又是七日。
　　本体吸纳足量真元，重伤初愈；分身灵脉涤净，神清气爽。
　　宿怀星都忘了上次这么舒坦是什么时候。

　　唯一遗憾的是，错过小徒弟炼化飞剑。

　　燕以泽做的很好，即使师尊不在身旁护法。他认真练习书上艰涩难懂的剑诀。掌门师伯为他准备好修炼所需的一切用度，和师尊一样用心。
　　他闷不吭声，埋头修行。直到师尊出关，稚嫩的小脸终于露出笑容。

　　燕以泽展示这些天苦练的成果。师尊很高兴，掌门师伯也夸他，离开前……掌门师伯摸了摸师尊的头发。

　　燕以泽惊异地看着。

　　他说不出话，回家路上不停想起这一幕。掌门师伯身形颀高，和师尊讲话会微微俯身，谈话时瞥见一缕碎发，伸出手来，细心地拢至耳后。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师尊没教过，他自己又笨。

　　回到衔月峰，他不像往常那般急于读书练字，抓着师尊的手，表情有点委屈。
　　宿怀星耐心问道：“以泽怎么不开心了？”
　　他不知道啊。
　　师尊和他讲话会屈膝与他平视。燕以泽忽然伸手，把刚刚山风吹散的鬓发拢好，然后转到另一边，青丝齐整，他很不乖地弄乱那半边头发，重新理了理。
　　做完这些，他低下头，闷不吭声等师尊说他。

　　过一会，宿怀星温柔地托起他的脸，有点无奈还有点好笑。

　　“师伯你也较劲呀？”

　　这是较劲吗。
　　燕以泽默默记住这个词。他不喜欢掌门师伯亲近师尊，就像他不喜欢师尊收别的徒弟。
　　他可以做两倍的功课，把“师弟”那一份占掉；面对师伯又该怎么办呢。
　　思考许久，他抬起头。
　　固执地说：“我以后，也做掌门。我要管两个青云山。”

　　宿怀星忍不住笑了：“好。”
　　小小年纪颇有霸主风范，真是……笨蛋。

　　因为笨蛋小徒弟争强好胜，再次约见青云掌门，宿怀星偷偷摸摸的。

　　盛凌霄约他去云川。

　　“云川”不是一条河，而是十万山间一块占地广阔的平川，入口在两座山峰之间，看着有些窄。
　　山口笼罩无数剑意。
　　任谁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决绝意味。

　　“掌门真人特意把我喊出来，就是为了看这片封禁啊？”

　　宿怀星不冷不热说。
　　他并起两指，挟住一片凋落的叶。叶片边缘有他熟悉的气息，很凶，很绝，很是讨厌。
　　青云剑仙。
　　亲手设下的禁制。啧。

　　盛凌霄道：“你能破么？”

　　“当然。”
　　宿怀星轻蔑一笑。

　　这样的剑意，三百年来，他不知破过多少次。
　　比起贯穿心脏那一剑。
　　这里的封禁还很幼稚。
　　破绽极多。

　　他挟着那片落叶，指尖真元化刃。

　　当当当当当当！

　　剑光直击幼稚的破绽，一往无前斩入阵枢。流光不复清艳，在尖锐的相击声中无比刺眼，残留的剑劲斩入石崖，山口轰然崩塌。

　　盛凌霄：“……”
　　临时考察一下师弟功课，怎么直接把考场掀翻了。

　　宿怀星藏住满心的不屑鄙视得意，淡淡说道：“什么剑仙，不过如此。”

　　盛凌霄道：“季青冥设此阵时年纪尚轻，如今他剑道大成，不可同日而语。”

　　宿怀星好奇道：“你和季、你和剑仙交手，胜算几成？”

　　“不分胜负。”

　　青云剑仙与掌门真人路数不同，一个镇山河，一个斩天地，真打起来，互相破不了防。

　　盛凌霄掐指算了算，选定一个方向，在前引路。

　　“跟我来。”

　　云川是剑仙废弃的洞府。
　　其内分四野，左孟章，右监兵，前陵光，后执明。

　　宿怀星听得直皱眉。
　　所谓“云川”，原来是云河星川。
　　仿照星图开辟洞府？干什么，抄袭他的星罗殿吗？
　　看不惯他从二十八宿，故意招四象来压？
　　……
　　该死的季青冥，闭关还要恶心人。

　　行走在孟章之野，可以感受到剑仙布置的用心。悬峰纤云缭绕，幽谷暖风吐翠，雾州最秀美的山色犹有不如。
　　繁花欲燃，草长莺飞，一派春日好光景。

　　过了两地分界，便是碧波荡漾，十里红莲。

　　四野分别为四时景致，可惜尚未完工，剑仙封禁此地，再未开启。

　　枝头果子结出一半，时光静止三百多年。

　　盛凌霄领着他走到一片梅树林中。红梅在枝头含苞待放，细雪渐渐化开水珠。
　　空气并无湿意，清澈而寒凉，恰好是他喜欢的。
　　宿怀星眼前一亮。
　　他看到一座白玉基底的圆台，正中央有一石桌，桌上搁了一坛酒。
　　酒封开好了，香气隐隐飘散。

　　是罗浮春。

　　当年在人间走动，宿怀星最爱喝这个。不等他追念往昔，盛凌霄停住脚步：“就是这里了。”

　　清风拂净白玉台。
　　台面精细雕刻着天宫四象，布置十分巧妙，只要在酒桌两旁，坐而观星，当夜星象恰好与面前星图对应。
　　每一夜，位置都恰好对应。

　　盛凌霄道：“你要凝练真元，这里最合适。”

　　……认真的吗。
　　季青冥不要的地方，他也嫌弃。

　　宿怀星磨磨蹭蹭不愿动。下一刻，他莫名心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形震颤。

　　他看向梅树枝头半化的雪，水珠倒映出一整个天地。
　　天地颤了一颤。
　　他突然生出无比熟悉又格外陌生的感应。
　　熟悉因为他们交战过无数回。
　　陌生因为那个人和他一样，曾垂死而重生，神魂更多了冷绝之意。

　　剑意自云川来。
　　自天地来。

　　宿怀星太明白该如何应对这一剑，因为他拥有无数次血战锤炼而成的本能。
　　他又明白自己绝不能应对这一剑，因为一旦交手，那个人必将认出他是谁。

　　心脏隐隐作痛，他咬紧牙关，虚空握住兵器。

　　“嗡——”

　　颀高的背影挡在身前。
　　云川八百里，春花秋月夏蝉冬雪，水陆山川化作无懈可击的大阵，牢牢将他护在其中。

　　盛凌霄安抚般握住他的手，抬头看向天边那道剑光。

　　“知道你出关了，动静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