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个万人迷》夜行歌

9、魔尊（4）

　　剑光冷厉地俯瞰山阵。

　　“你……们……”
　　季青冥慢吞吞挤出两个字。嗓音十分清逸，语调却生涩。像是太久不曾与人交谈，忘了如何说话。
　　片刻后，适应了嗓子似的，抑扬顿挫说：“进我洞府做什么？”

　　“这里不是你的洞府了。”
　　盛凌霄道，“云川封禁三百年，于情于理，应当收归青云山。”

　　“……你、找、死？”

　　流云瞬间遮蔽天光。

　　山外狂风大作，风声如同暴烈的火。
　　山阵笼罩之处，清静安宁，一派祥和。

　　宿怀星这才明白“不分胜负”是什么意思。
　　季青冥破不了青云掌门的阵。任你霸道无双，对手藏身虚空，震天动地也杀不见。
　　气死了吧。

　　盛凌霄说的话更气人：“云川我收了。不服跟我打。”

　　沉静片刻。

　　剑意斩向苍穹。
　　天光被利刃搅碎，单是看着就有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心脏抽痛难忍。
　　宿怀星捂紧胸口，艰难地喘息。盛凌霄察觉他状况不对，连忙渡来真元。痛死了！受不了神魂肉身双重的痛苦，宿怀星干脆利落晕倒过去。

　　盛凌霄一把将人扶住，语气隐隐有些不悦：“他身患隐疾，体虚气弱。你别吓唬他。”

　　“嗯？”
　　季青冥饶有兴味看着这一幕，“这是你道侣？”

　　盛凌霄动作微滞，并未否认，岔开话题说：“雾州纷乱四起，你不去斩妖除魔，跟我在这里废话？”

　　如他所料，提起那个魔头，季青冥就顾不上其他。

　　山风又起。

　　剑光凌空去。

　　而后如常。

　　盛凌霄将师弟抱上观星台。调息一阵，宿怀星悠悠醒转。盛凌霄道：“几天没看你，又病成这样？专心休养，徒弟不要管了。”
　　“那怎么行！以泽离不开我！”
　　“送去剑堂，教习比你会教。”

　　不顾抗议，盛凌霄强留他在云川。
　　跟他玩软禁是吧？！
　　宿怀星恨得牙痒痒，运功疗养概不配合。

　　盛凌霄放下身段哄他：“先养病，病好了做什么都行，好不好？”
　　“不好。”
　　“我带了礼物给、给燕以泽。我陪你看他，好不好？”
　　“不要。”
　　“……你自己去看也行。”

　　什么鬼礼物，本座稀罕吗？
　　宿怀星憋闷得很，随手掀开盖子。甜香扑面而来。他看清盒中物事，愣在当场。

　　盛凌霄说：“洛神清花糕。听说凡间稚童喜欢。”

　　宿怀星语气生硬：“噢。”
　　“啪”的一声盖起糕点盒，他面无表情说，“多谢。以泽没吃过这个。我去送他。”不等回应，御剑而去。

　　盛凌霄望着远去那道流光，无声叹息。
　　师弟这个脾气……
　　真麻烦。

　　十万山云雾缭绕。
　　一道流光刺透层云，直至九霄。

　　宿怀星御剑疾行。
　　脚下云雾翻腾，身前狂风呼啸，他全速疾驰，仿佛要把极可怕的事物甩到身后。
　　甩不开。
　　糟乱的念头挥之不去。
　　焦灼，烦躁，委屈，愤恨，以及苦苦忍耐的……

　　欲望。

　　终有一刻，欲望到达顶峰。

　　啊，想吃甜的。

　　为了融入正道仙宗，他做出多少牺牲！这么多年，禁酒他忍了，穿丧服他忍了，头上插木棍他也忍了。
　　洛神糕……
　　忍不了啊！！
　　好甜，好香，好想尝一口……

　　盛凌霄果然是个黑心的，想出这种酷刑折磨他。

　　漫天云雾创成筛子。
　　流光渐缓，渐停，最后一个俯冲。

　　元衡道君出现在剑堂门外。
　　眼瞳映着淡淡微光，空澈澄明，无欲无求。

　　附近的执事长老纷纷行礼。

　　宿怀星轻轻颔首。
　　出示掌门手令，一路通行，来到剑仙办公的小筑。
　　书架乱到一塌糊涂，玉简书谱在地上零落地堆放着，留影石扔得到处都是。

　　宿怀星想偷看机密，一时半会找不见重点。

　　好不容易翻到一张魔修击杀记录，下一页，成了不知哪个传剑弟子交上来的检讨书。
　　……
　　不愧是你，季青冥。
　　只要剑仙没有条理，谁也猜不出下一个杀的是谁。对吧。

　　宿怀星敲敲晕眩的脑壳，咬着牙，一页一页翻看。

　　忽然有人叩门。
　　他没好气道：“谁？”
　　门外传来软乎乎的稚嫩童音：“是以泽。”
　　宿怀星紧蹙的眉峰舒展开，温柔说道：“进来。”

　　燕以泽吃力地推开门。
　　这间屋子充满剑仙师伯霸道蛮横的剑意，他不大喜欢，但是教习说师尊在这里等，他迫不及待跑来了。

　　“师尊！”

　　看到小徒弟，宿怀星满腔怨气就散了，笑道：“带了好东西给你。”

　　木盒打开，清甜的香气扑散开来。
　　朱红和粉白两款花糕，错落有致摆在食盒里，待人品尝。

　　宿怀星取云雾化水，给小徒弟净了净手，期待地看他吃下一块。燕以泽对待食物十分认真，慢慢咀嚼，细细品味。吃完了，仰头甜甜地笑一下：“师尊真好。”却没有再拿的意思。
　　宿怀星心凉了半截：“不吃甜糕？”
　　燕以泽急忙道：“吃！”
　　甜点也能饱肚子呀，怎么能浪费呢。
　　宿怀星换一种问法：“不喜欢这个？以泽喜欢吃什么？”
　　燕以泽想了想，回答说：“白饭，和肉。”

　　“……噢。”
　　宿怀星看看小徒弟，又看看勾人的糕点，喉结动了动，说，“没事了，回去上课。”

　　木门打开又关上。
　　宿怀星独自留在临水小筑，爱徒之心在烈火中煎熬。
　　他是一个好师父。
　　好师父不抢徒弟吃的。
　　……但，以泽不喜欢，浅尝两口，不要紧吧。

　　不要紧。

　　他说服自己，右手颤抖着捉起一只花糕。咬一口。口感细腻，软糯不粘牙，莲子百合清香微苦，洛神花甜酸适口……
　　一口，再一口。
　　整盒花糕都吃完了。宿怀星意犹未尽，盯着盒子里的碎屑，自尊心再一次受到煎熬。

　　“嘭——”

　　季青冥风风火火踹开门。
　　宿怀星一个手抖，食盒摔落在地。仅余的碎屑全撒了，不知何日再相见。他怒从心头起，凶狠狠道：“你要死啊？”
　　季青冥冷笑：“闯进我的地盘，大放厥词？别逼我骂你。”
　　宿怀星理直气壮：“凌霄准我来的。”
　　季青冥走向乱糟糟的书柜，从隔断里摸出一块传音玉牌：“盛凌霄，再由着你道侣胡闹，我连你一起杀。”

　　过一会，青云掌门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他去看徒弟。”

　　季青冥骂人的话噎了一下。
　　视线扫过跌落的食盒，闻见屋内未散的甜香，他有点烦，有点闷，用力将灵玉捏碎了。
　　弯腰捡书谱，“哐哐当当”，这边没收好，那边又塌下。没耐心继续收拾，他踹了一脚剑谱，道：“甜食不宜过量。”

　　宿怀星怒目而视：“我用你、我徒弟用你教？”

　　季青冥出关有些时日，对山中事稍有了解，听闻元衡道君对小徒弟极尽宠溺。不耐烦地说：“溺爱也要有个限度。你不知道宠坏的小孩子多讨厌。”

　　“哟哟哟，”宿怀星阴阳怪气，专挑他软肋戳，“说这话，不是从小没人疼你，嫉妒了吧？”

　　季青冥冷冷地说：“你就很讨厌。”
　　一副受尽偏爱，张扬肆意，以自己为中心毫不顾及他人的鬼样子。
　　真讨厌。

　　宿怀星冷哼：“那没办法，我命好。”

　　季青冥沉默片刻，说：“你徒弟都十岁了。我十岁的时候，一人一剑杀出冥河……”

　　这故事宿怀星都会背了。
　　十岁的季青冥可惨，没一件防身法宝，被师父扔进冥河，费半条命爬出来，几乎成了半具骷髅。

　　活该。

　　宿怀星故意气他：“我十岁的时候，大哥带我到最好的糕点铺子过生辰。路远，他抱我过去的。”
　　回忆打开，倒真有点怀念。
　　“洛神糕，清水糕，糖蒸酥烙……”不自觉舔了舔唇，他弯起眼笑，“好多好吃的。傍晚天女在云上撒花，漫天晚霞，还有流星，我对着流星许愿……”

　　被宠坏的讨厌小孩，季青冥想掐死他。

　　“噢，记错了，不是流星。”
　　笑容淡了些，他说，“是两派修士打架，打飞一件法器，大哥就死了。”

　　季青冥没料到故事结局是这样，愣了一下，说：“节哀。”

　　“干嘛要哀？”
　　宿怀星仍是那副受尽偏爱、骄傲肆意的样子，继续回忆，“刺死他的是一件先天灵宝，卡进二三根肋骨之间。然后……法器的主人也死了，神魂断了联系。趁那些人没发现，我取走自己用。很好用。”
　　凭借那件法宝，他顺遂闯荡十几年。

　　他体质迥异于仙门弟子，功法不合，筑基后境界止步不前。后来有季青冥指点，他开始习剑，他们结伴历练，仗剑云游……宿怀星不得不承认，那是非常快乐的一段时光。

　　再后来。
　　大哥忌日第一百个周年。
　　他一人一剑，杀上三山派，屠尽满门。

　　从此亡命天涯。

　　季青冥大概还想救他，中途截了追杀令，问他缘由。
　　他说……因为想杀。

　　于是季青冥对他举起了剑。

　　杀死那些人，宿怀星不后悔，从来不后悔。逃命的时候不后悔，与天魔为伍不后悔，统领天魔众之后，更不后悔。

　　魔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每年盛夏，雾州大赦三日，庆贺魔尊诞辰。逢本命年，更是举世欢庆。

　　没人知道他的生辰是大哥的忌日。

　　他要全天下为大哥供祭。
　　庆典越盛大，他越是高兴。入夜，他对着寥落星辰敬一杯酒。
　　每年都是罗浮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