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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情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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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
一望无际的浩莽深林,血气翻腾,飞鸟惊起。庞大黑影在枯树林中横冲直撞,熬干最后一点力气,山崩般栽倒在地。
塞厄从草堆里翻身而出,抹了一把脸。
他跳到两丈高的肉山面前,手起刀落,剖开妖兽的胸腔。五指没入血肉,熟练地切割翻捡,很快挖出一颗土黄色晶体。
纯血妖丹。
赚到了。
果然仙宗历练是最好捡漏的。
心里想着宝贝转手能卖多少灵石,塞厄喜上眉梢。没高兴多久,他面色一凛:“谁?鬼鬼祟祟算什么本事!”
几道人影横掠而出。
塞厄凝神细看,冷笑道:“区区筑基修士,也敢来找老夫的麻烦?”
六名少年集结成阵。
青云剑阵。
塞厄不怕他们,却怕他们背后的宗门。青云弟子不似别派那般好杀,杀错一个,指不定惹火哪个老妖怪。
魔修换上一副宽厚面孔,诚恳地说:“诸位小友,青云山与赤魂教素无嫌隙,何必拔剑相向?”
一名少年高声呵斥:“你这妖人,滥杀无辜,重逆无道,人人得而诛之!”
被仙宗洗脑的蠢货弟子。
不好骗啊。
塞厄不愿多纠缠,真元爆射而出。枯树林瞬时鬼哭狼嚎,狂风大作。
浓稠鬼雾将数名少年笼入其间,剑识难出紫府,神魂凝滞体内,筑基修士成了瞎子一般。
魔修抽身欲逃。
鬼雾里忽然传开一道声。
应该是在变声期,嗓子粗哑难听。短短几个字,声调不服贴地乱飘,像是什么妖兽干嚎。
公鸭嗓一本正经讲话,显得有点滑稽。
“贺知意。”
名唤贺知意的剑修应道:“在!”
那声音说:“进七步,神女拜剑。”
塞厄警惕地后退半步,剑光正正准准削至眼前。
“赵玉,进两步,春风化雨。”
“叶行之,长河落日。”
“乔池,西南位,凌霜照雪。”
指令一句接一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一道道剑光穿透鬼雾,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塞厄逃得狼狈,不论如何躲闪反击,黑暗中那个声音都能预测他接下来的招式。
几个小崽子,竟然逼他到这种地步!
莫怪他狠心了!
塞厄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张口服下妖核。
“所有人!退——”
众人齐齐退开。
最后方的白衣少年不退反进,手中长剑出鞘。剑光折映之处,阴厉鬼雾仿佛觉醒意识,争先恐后缩回地底。
魔修吐息发赤,血色狰狞,浓重逾千斤。
剑刃为血光所挡,难进半分。赤魂之息不仅阴损而且锋利,从剑身传递到剑柄,刺入少年苍白的手心。腕骨承受不住巨力发出轻微碎响,少年闷不吭声,眼神痴愚般的坚定。
鲜血不停溢出口鼻,染红青涩的脸。
小崽子出了血。
塞厄双眼赤芒大盛,露出阴邪笑容。
下一刻,瞳孔错愕地扩满眼眶。
血气并未杀死少年剑修,反而顺着剑柄剑身攻入赤魂!魔修引以为傲的杀招不仅被照面一次的少年破解,竟然还反噬他这个主人!
赤雾暗淡一瞬间。
少年剑修向前踏出一步。飞剑斩入血光,斩过头颅,带起肉沫碎骨,断头咕噜噜滚落,魔修通红的眼眸不可思议地瞪着。
尘埃落定。
燕以泽吐出一口血。
其余人不敢上前,敬畏地望着他。
如今的燕师叔,眉眼冷峻像极了掌门真人,拔剑出鞘似青云剑仙锐气无匹,一身白衣出尘,又仿佛少年时期的元衡道君。
单是站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战场打扫干净。
燕以泽服下两颗丹药,盘膝而坐,养神调息。
夜色渐深。
天际星子闪烁。
然后晨光穿透薄雾。
他睁开双眼。
贺知意鼓足勇气递上一样东西:“燕师叔,这是昨夜在池渊寻到的。”
燕以泽小心地打开玉匣。
看清匣中物事,他动了动嘴角:“多谢。”
虽然很认真表达谢意,笑起来也不显亲切。
历练十日为一期。
最后半天,他提前回到青云山,并未去剑堂报道,而是钻进十万山中一处不起眼的小洞窟。
剑阵将此处隔绝为净土。
洞中没有一丝光,没有风,没有真气波动。
唯有水声稀微。
燕以泽拿出细心保管的几只玉匣。此处视物不便,也不好动用剑识,他只能凭感觉动作。
好在他天生道骨,对天命感应奇佳。
玉匣底部湿漉漉的。手指沾满黏腻水液,他顾不上擦,双手捧着宝物安置妥当。
三十六朵。
他觉得还不够。
这次下山拜访贯清派,恰逢内门弟子行拜师礼。燕以泽才想到,他未曾与师尊行礼。
当年他那么笨,试剑大会惹了那么大麻烦。师尊因他思过,错过开山大典,后来一直没有补上。
拜师需要赠礼。
他不知该送什么。
途经天池,他发现一株异化雪莲。朱红色,摇曳在雪池之巅,美得惊心动魄。
师尊心性高洁,不喜浮艳之物……
可他还是摘下那株雪莲,偷偷养在山中。
雪莲极美,只一株,寒潭略显单薄。燕以泽苦苦搜寻,勉强凑足三十六朵。这花万分娇贵,稍有不慎便将凋零。他就用神魂作养料,定期来这里浇灌花枝。
精神有些透支。
起身时,燕以泽差点栽倒。
满身疲惫回到衔月峰,师尊正在等他。
他一下子笑起来,牵住一段雪白衣袖,说山下见闻。师尊面色不佳,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燕以泽莫名忐忑。
师尊道:“只这些?没别的事想说?”
燕以泽想到寒潭那些雪莲,眼神闪烁一下,支支吾吾道:“没有……”
他还没把花池养好,礼物不够好,他不愿说。
师尊道:“我看见,你房中……”
脑海“嗡”的一声,他想起临行前有只玉匣忘在书案上,立刻辩解:“那、那些不是……”
忽然有点丧气。
怎么说,也不该蒙骗师尊啊。燕以泽闷声道:“那些,我看到,别人都有……”
宿怀星顿感心凉:“什么?都有?”
魔神在上!剑堂是个什么鬼地方!弟子人均一本春宫图?!
燕以泽低着头,像个倔强任性的小孩子,明知犯错还要胡闹:“以泽也想要。”
“……啊?”
宿怀星没料到徒弟是这个反应。
他本体为妖,妖族大多屈服于本能,他知道天性是强大不可违逆的存在。
少年思春……吗?
宿怀星迟疑道:“也不是不行。你想要,谁?”
燕以泽豁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除了师尊他还能拜谁?剑堂教习?剑仙?掌门?怎么可以呢?!只有师尊是他最亲近的人呀!
“我、我……”
燕以泽脸颊涨红,气音磕磕绊绊。随着年龄增长,他智识愈广,但还有个情绪激动就讲话不利索的毛病。
加上变声期的嘶哑嗓音,怎么听怎么可笑。
“我只要您!”
此言一出,满山皆静。
宿怀星艰难地理解这句话。
什么意思?以泽要他……?像图册那样?他们不是师徒么?仙门不是最讲究伦理纲常?以泽从哪里学来……
他本体是妖,除了季青冥教的那些,他并不了解人族。
想到那天徒弟浑身滚烫……
莫不是……发情了?
伸手摸摸额头。
有点热。
宿怀星道:“你现在不清醒,这事以后再说。”
“不!我、我很,很清醒!”
燕以泽用力地咬字,磕磕绊绊、气势如虹,“只要、要师尊!我只认您!”
宿怀星被他破釜沉舟的决心震住。
认真思考了一下。
这是可以的吗?
他不知道。
魔尊毕竟不是人类,震惊之余满心迷茫。
乖巧懂事的小徒弟表情执拗:“您跟我来。”
宿怀星迷茫地跟去。
小少年拽着他来到一处洞窟。洞内漆黑一片,空气湿润黏腻。宿怀星拼命回想贫瘠的生理知识,人族交合……怎么做,他不懂啊!
以泽从哪里学的?凭那些图册?
他也看过,为何还是不懂?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古怪声响。
水声淅沥。
忍耐压抑的一些喘息。
燕以泽做完最后一些准备,牵住他的手,郑重地跪伏下去。行礼之前,到底紧张了,惴惴不安唤:“师尊……”
宿怀星突然想起图上画面,两人相对,一方跪着,然后……
他浑身一激灵,猛的甩开徒弟,嫌脏一样后退几步。
“你怎么会做这种事!!”
挥手破去阵法,山风天光鱼贯而入。
宿怀星打定主意要做个严师,冷厉地转动视线。
眼前并非图画那般龌龊景象。
燕以泽惶惶然跌在地上,惊恐地仰着头,好像又变回什么也做不对的白痴小孩子。
他不知道哪里惹到师尊不高兴了,他这么笨又没有做对。为什么不能变聪明一点,他总是这么笨。
“我会学的,我会学好的,您别生气……”
他精神透支头晕目眩,努力睁大眼睛想看一看师尊的面容,看不清。生死危机不曾让他动容半分,此刻却慌得话也说不明白。
他焦急地想解释,越急越说不清楚。
绝望之际,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迟钝地眨动眼睫,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疲累的精神一瞬间松懈下来。
两道素白人影静静相拥。
他身后,天池引来的寒潭水清清冽冽,浮光点点若星辉璀璨。悉心养护的娇贵血莲次第盛开,花蕊明艳而轻灵,甘冷馨香随风舒展。
香盈满室。
满室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