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个万人迷》夜行歌

15、情动（4）

　　师尊很久没抱过他了。
　　少年身骨抽条，个子窜得飞快。像孩子一样待他不合适了，师尊夜晚不再哄着他睡，白天也不会抱他坐进怀里。
　　只是看看他，摸摸头发，拍拍肩膀。

　　燕以泽晕晕乎乎的，整个人陷进温暖的怀抱。想和以前一样搂住师尊的腰，恍然发觉，双臂揽起就到了后背。
　　他长高好快，只比师尊矮一点点了。
　　他们衣衫交缠，分不清谁依偎着谁。
　　这个发现令他无所适从。师尊在他心里是太过超然的存在，只可仰望，怎么忽然被他抱住了呢。

　　心口跳得厉害。
　　他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专心听师尊说话。

　　他听不懂。

　　燕以泽面对外人冷漠轻慢，举手投足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然，很有一种世外高人的气质。
　　可是面对元衡道君，他好像永远是笨拙努力的小孩子。

　　此时谈论的……男欢女爱、少年思春……
　　他不懂，努力想要学懂。

　　他怯生生道：“欢爱不好吗？以泽不学不好的事，师尊别生气。”

　　“不……”
　　宿怀星轻揉他的手心，后悔刚才不知轻重的推攘，担心徒弟摔倒很疼。
　　揉了一阵才意识到，以泽炼体小成、身躯强韧，不需要他施法疗伤，也不需要安慰似的吹吹。
　　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很大，专注看着他，等待师尊解惑。

　　宿怀星认真说道：“阴阳交合乃自然之事，自有道理。”

　　燕以泽问：“那，您为什么生气？”

　　“……为师不是气你，是气我自己。”

　　宿怀星垂低眼帘，凝视两人交握的指节。
　　小徒弟长大了，他应该学会放手，不能事事回护。可是一想到以泽独自涉足的世界，藏满了丑恶阴私，那些肮脏物事迟早沾染到干净的孩子身上，他就焦虑惶急，不能自抑。

　　他从小养大的徒弟说：“以泽不跟别人学坏，只听师尊的。”

　　宿怀星笑了一下，笑容隐现忧愁。
　　以泽总以为师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他不是啊。
　　有些事……他也不懂。
　　如何教好？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满满的孺慕溢了出来，带出一点狡黠：“以泽知道呀……”

　　很长一段时间，燕以泽坚信师尊无所不能。

　　直到某次，剑仙师伯抽查功课。经义成绩只得下等，燕以泽不肯在师伯面前露怯，倔强地说：“明年一定考到甲上。师尊会教我的。”

　　“他？”
　　季青冥语调拉得很长，语气满是嘲讽。

　　燕以泽骄傲地扬起下巴，笃定道：“师尊什么都会！”

　　季青冥咳一声，讽笑别扭地敛起。
　　青云剑仙傲气凌人，看天看地都不顺眼。唯独一种情况可能留情——他不欺负小孩子，尤其不会当着稚童的面打骂师父。
　　没说难听话，敷衍道：“嗯，他挺会的，让他教你。”

　　燕以泽高高兴兴回到衔月峰，当天夜里，听见师尊和师伯吵架。

　　“季青冥你有病？！我如果会讲经还有你们教习什么事！！”
　　“哦，那我这就跟燕以泽说，他师父其实是个论道白痴？”
　　“你！我！！你——”

　　燕以泽第一次发现师尊也会气恼无助，嗓音压得低低的，又是恳求又是威胁说：“我不管，明年他要学什么，你给我补习。”

　　那之后好多个夜晚，师尊挑灯苦读。学烦了，咬牙切齿骂：“季青冥我杀了你，啊啊啊，我杀了你……”
　　剑仙师伯嗤笑：“至于吗？不会解经怎么了？没人规定师父样样贤于弟子。”

　　师尊说了一句话。
　　很幼稚。
　　很固执。
　　让他突然很想哭。

　　——“他认为我是最好的，我就必须是最好的。”

　　燕以泽回忆起那个瞬间，不由自主眨了眨眼睛。
　　师尊并非完人。
　　他却知晓，世上再没有比师尊更完美的人。

　　眨啊眨，眼睫湿润。
　　他感觉热意从心口上涌，滚烫澎湃无处抒发。他再次靠进师尊怀里，用力抱紧双臂，可是还不够，还想离师尊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小声说：“师尊，欢爱，想学。”

　　宿怀星最怕徒弟提这个，推脱道：“你还小……”

　　燕以泽说：“不小了。我看凡间这个年纪，都要说媒成亲了。”

　　宿怀星哪懂成不成亲。
　　他对人族真真是一无所知。
　　犹豫片刻，道：“教你亲吻好不好？”

　　他看图上画的，这个比较简单。

　　宿怀星摆出姿势，看似十分熟练其实脖子都僵了，估算一下力道，伸手摸徒弟的脸。
　　指尖触及脸颊那一刻，燕以泽往后一缩。
　　处于变声期的少年闷闷地说：“最好不要今天学，我嗓子不好。”

　　嗓子不好，声音难听。
　　虽然欢爱和嗓音关系不大，虽然师尊总以为他最乖最好，哪怕他是白痴也喜爱呵护他，不介意此时他嗓音嘶哑。
　　但他就是不够好呀，怎么能让不好的自己亲近师尊呢。

　　他听到师尊叹了口气。

　　有点纵容，有点无奈，将他轻轻扯到身边来。
　　那双手捧起他的脸，动作轻缓，珍而重之，好似捧起水中的月亮，稍稍一动他就要碎掉了。
　　知觉在这一瞬间无限放大。
　　他清晰感觉到，比指腹更温柔的气息，轻软地贴住嘴唇。

　　心头汹涌的热意有了去处。
　　他原本以为，这份滚热，须得挖开心脏才好让师尊知晓……原来还能这样，这样简单干脆表达爱意。
　　这就是，欢爱啊。

　　宿怀星捧着徒弟的脸，唇瓣轻轻相贴。就这样了。
　　他只看了春宫图。
　　图又不会动。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他放开手。

　　小徒弟脸颊通红，双目灼灼望着他。

　　宿怀星道：“会了吗？”
　　每次教点什么，他都会这样问。

　　燕以泽迟疑地摇摇头。他学东西很笨，一遍怎么够。但师尊不再教他，从他身前退开：“没事，以后慢慢学。”
　　现在就想学……
　　他不敢说出来，心情有点失落，很快又被汹涌无尽的爱意主导。

　　这就是。
　　欢爱啊。
　　师尊果然最最爱他了。

　　欢爱，教过了。
　　宿怀星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送徒弟去了剑堂，回到衔月峰，掌门真人和七曜宗主等在传道大殿。
　　身旁玉石粉末堆成小山。

　　宿怀星问道：“你要炼玉屑丸？”

　　“不是。”
　　盛凌霄道，“这些是有关你的……留影石。”

　　掌门真人几个月神出鬼没，原来就是搜查这玩意儿。各宗各派胆敢觊觎师弟的下作修士，统统遭受人身威胁，指天发誓再不敢对元衡道君心怀不轨。

　　宿怀星肃然起敬。
　　以云雨阁死拧死拧的行事作风，必不会交出买家名单。顺蛛丝马迹一个个找上门，这是多大的毅力和执行力啊。如此人才，倘若转投星罗殿……

　　“还有，”盛凌霄聚起虚浮的目光，直直看向他，“那些图册，其实……”

　　“嗯？”宿怀星收拢思绪，专注听他说话，神态还沉浸在美好畅想之中，眼眸闪着温和的微光。

　　盛凌霄忽然说不出口了。
　　不想在师弟脸上看到轻蔑鄙夷，更不想看到事不关己的冷漠。怎么做都是错。大概这就是纵情恣意的报应。

　　荀奕突兀道：“其实是我的。”

　　这人胡说八道不用打腹稿，滔滔不绝论述阴阳道如何玄妙，秘戏图并非玩物，配合密宗丹法专修深研，可窥天机大道。

　　编得很像那回事，宿怀星半信半疑：“当真？”

　　“真真的！”
　　荀奕掏出一摞双修秘籍，并几大本研习心得，热情指给他看。

　　宿怀星正缺教材教导徒弟，很想借来瞧瞧。但掌门真人在旁看着，这位大佬一整个冷冰冰的修行机器，严防死守寡情禁欲……
　　还是算了。
　　下次和荀奕私谈，到时再请教。

　　荀奕好不容易把人忽悠过去，款款告辞，离开衔月峰已是半身冷汗。
　　盛凌霄生硬说道：“谢谢。”
　　荀奕无所谓地摆摆手：“多大点事。”回想刚刚感知的情绪，他笑了笑，“先前是我莽撞。不知道你动了真情。”
　　盛凌霄面色冷沉横去一眼。明知这人怀有善意，仍然做不到态度缓和对他。

　　“啧。”
　　荀奕不在乎人情险恶，但不会自找罪受。他捏着镜子走远，半是调侃半是嫌弃说：“你还是在师弟身边顺心一点。”

　　七曜宗主通明术已臻化境，无时无刻不在感知人心。

　　青云山老祖宗，一个两个心理扭曲。唯独元衡道君，念及徒弟就是毫无保留的热烈深沉的爱。
　　这爱意从始至终无比纯粹。
　　即使忧心、急躁、懊悔……苦中都带着点甜。

　　荀奕感受过几回。
　　说实话，有点上瘾。

　　不知不觉，逗留的时日长了些。他是以共举仙盟的名义来的，日常跟各宗派代表开开会，偶尔撞见元衡道君，并肩和小徒弟说话，嘶，那温柔能醉死人。

　　偶尔的偶尔，剑仙道君狭路相逢，气氛别扭奇怪冲得头疼。

　　青云剑仙心高气傲，不拿正眼看人：“你烦不烦，别到我面前碍手碍脚。”

　　宿怀星一脸莫名其妙：“我还没嫌你呢。”
　　这家伙真有病啊。那天死缠着他拉拉扯扯，第二天翻脸无情，再不肯搭理他，以泽实修的安排，他还得找教习单独问。
　　莫名其妙出了剑堂，发现荀奕在路旁照镜子，宿怀星道：“借我看看，季青冥到底在想什么？”

　　荀奕心虚似的后退半步：“他能想什么，想魔尊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