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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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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时钰回来之后,无论阴晴雨雪,六皇子每天都亲自过来问。他这般诚意,倒是叫隋瑶也不好给脸色看了。
“罢了,你自己瞧着办吧。”她对唐时钰道,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唐时钰上前搂着她的胳膊笑,“放心吧娘,我且好着呢。”
隋瑶心疼的拍了拍她依旧消瘦的小脸儿,柔声道:“晚上家来吃饭,你外祖父的门生弄来好大几只鲍鱼,鲜嫩着呢。”
你是好的,焉知外面不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是得好生补补,”老爷子也点头,“胖乎点儿的才喜庆。”
他老了,又是临过年,凡事都爱个热闹喜庆。
“那是自然。”
唐时钰脆生生应了,便先告退,自回房梳理装扮。
隋瑶又张了张嘴,神色复杂,似乎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到底没说出口。
唐时钰只做没看见,带着鱼肠和承影回院子。
天冷的厉害,滴水成冰,西北风呜呜咽咽的刮着,仿佛群鬼下山。
太阳连着三天都躲在云彩后头不出来,早上的霜一气冻到晚上,然后再盖上另一层。
天地间全是灰蒙蒙一片,看不到光亮……
唐时钰用力抿紧了唇。
自打她回来之后,好像每个人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说不到点子上便惹她不快……感动之余,她却也有几分无奈和莫名的烦躁。
这到底是做什么!
才想着,承影便小声提议道:“主子,今儿瞧着阴天,似乎是要下雪呢,雪地红梅最是好看,不如便戴那套白玉镶红宝石的头面吧?”
承影的性格远比鱼肠要跳脱些,从前的她何曾这般小心过?
唐时钰顿时觉得胸中一阵憋闷,连带着整个人都带了火气,“既是雪地红梅,还要什么白玉?且只将那套黄金镶红宝石的取出来我戴,衣裳也要崇纹明光锦,越鲜亮越好。京城内外都热热闹闹的要过节,偏我弄那惨白的劳什子不成?”
承影和鱼肠都怔了下,下意识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
唐时钰抿了抿唇,一阵风似的在梳妆镜前坐下,盯着桌上玉梳看了半日,这才长长吐了口气,“罢了,我不是有意朝你们发脾气。”
见她神色间颇有几分寥落,鱼肠和承影都心疼的了不得。
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呢,饶是平时再刚强,骤然遇上这种事情,一时半刻怕也缓不过来。
马上就是小年了,又因着自家姑娘刚跟六皇子订了亲,之前每日光是各路请帖便能将门子那里的大筐堆满了,可如今?
他们镇国公府,竟也有这门可罗雀的一日!
唐时钰微微垂了眼睑,也不知在想什么,末了一抬手,“罢了,替我梳妆。”
因太后爱看戏,民间便蔚然成风,京城内颇有几处讲究的戏园子,其中那揽月班、德胜班便是最出类拔萃的两个,都曾被太后召入宫中排演过。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迂回的表孝心,几位皇子和公主都甚是捧场,说不得也要弄个包厢耍耍。
六皇子喜欢填词作赋,也爱那戏文里别具一格的华丽辞藻,便也在揽月班内有一个包厢。
他与唐时钰出现在揽月阁门口时,戏园子上下便是一阵骚动;而等他们进了大门,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大堂登时鸦雀无声,就连戏台上的戏子也惊讶于如此变故,竟有一瞬间的忘词,磕绊了一下才继续唱下去。
六皇子微微蹙眉,刚抬头看过去,那些饱含深意的眼睛却都齐刷刷的别了开去,眼睛的主人们吃茶的吃茶、看戏的看戏、闲谈的闲谈,仿佛没有一个注意过他们。
六皇子有些不悦,才要叫掌柜的,却听唐时钰已经先一步开口了,“高掌柜。”
在前头装死的高掌柜立刻麻溜儿换成一副笑脸,弓着腰,垂着手,“您吩咐!”
“你替我问问,问问他们瞧够了没?”唐时钰一抬手,袖子滑落,露出里头一段雪也似的细腻手腕和沉甸甸的金镶红宝石镯子。
她漫不经心的抖了抖本就一尘不染的披风,又垂着眼睫把玩掌心的蟒蛇皮鞭,“既然是戏园子,自然要尽兴而归,断没有叫人心痒难耐半截儿回家的道理,高掌柜,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高掌柜笑的跟哭似的,只好装傻打哈哈。
这话简直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却叫他怎么接?
唐时钰嗤笑一声,眼神平静无波,可偏偏锋利的像刀子,一点一点从大堂众看客头顶和脸上刮过,叫他们立即无地自容、鲜血淋漓。
“没瞧够的,只管上包厢瞧去,你们六殿下宽厚着呢。可若是不去,日后再口舌乱飞、双眼乱瞟,我倒也挺愿意看看血染的梅花和枝头红梅究竟哪个更鲜艳妖娆。”
有日子没出现,京城百姓似乎已经忘了这位唐大姑娘是敢在宫里跟人动手的狠角色;也忘了即便六皇子素日再和气,到底也是龙子龙孙,哪里是能叫他们瞧热闹的……
哪怕进了戏园子,她唐时钰也绝不是被人看戏的角色!
六皇子瞧了她一眼,没言语,只是袖子下头握住了她的手。
许是天冷的关系,他的手掌依旧干燥,却不如以往那样温暖了。
进了包厢之后,两人屏退随从,六皇子亲自倒了两盏热茶,又亲自将其中一盏放在唐时钰面前,“先吃口茶暖暖身子。”
他的声音还像以前一样温柔,唐时钰的心情似乎也跟着好了些。
她端了茶盏慢慢吃茶,想了下,才郑重道:“前些日子劳累殿下为我担心了,实在对不住。”
六皇子摆摆手,“非你之过。”
唐时钰眨了下眼睛。非我之过,却依旧要赖在我头上……
她没接话,六皇子难免有些尴尬,等了会儿,又重新握住她慢慢温暖起来的手,“你无需害怕,也莫要在意。”
唐时钰心里忽然打了个突,下意识外过脸去瞧他。
她的喉咙里好像凭空给谁塞了一只死苍蝇,十万分的恶心。
见她终于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似乎有些个信赖和靠拢的意思,六皇子心中微微安定,又道:“无论如何,我总是”
唐时钰忽然嗤笑出声,然后一点点的,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了回来。
“阿钰?”六皇子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掌,莫名多了几分不确定。
“殿下,我怎么了?”唐时钰笑着看他,那笑容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还是很好看,容貌艳丽、眼神生动,只是如今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陡然变得锐利而冷硬,如同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古潭。
六皇子忽然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忙道:“我没有旁的意思。”
说着,又要去握她的手。
然而唐时钰却随意的避开了,用一种漫不经心却尖锐无比的口吻道:“殿下是想说,无论我是否已失了清白,殿下也不会嫌弃我的,是不是?”
六皇子满眼错愕,竟不知该说什么。
清白对女子而言何等重要,又是那样敏感,何曾有女子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解释道,只是听上去干巴巴的。
“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我只问一句,若我说那伙绑匪对我礼遇有加,并未有过龌龊之举,殿下可会相信?”
唐时钰突然发现,原来这些话明明白白摊开来讲之后,竟出奇的畅快。就好像连日来死死压在胸口的大石头忽然就被搬开了。
六皇子想也不想的回答,“信!”
唐时钰摇摇头,“不,殿下,你不信。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又如何能骗天下人?”
骗不了天下人,日后又如何骗自己?
六皇子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号,多年来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慌乱,“阿钰!”
唐时钰笑笑,将那盏热茶仰头吃尽,又将干净的杯底亮给他瞧。
“殿下,你我之情分便犹如这盏清茶,既浅且薄,本就经不住耗……那婚约,便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