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记》诸葛脱脱

8、【蛊婚】叁 城西墓园

　　天色暗了，车厢里点起了一盏小油灯，摇摇晃晃地。
　　平野渚是个敲不响的闷葫芦，小记偷眼看他，他那张面色严峻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他倒是不看手帐了，静静地坐在那里，睁着眼睛出神，仿佛在想事情。
　　小记心里有事要说，把自己憋得坐立不安地，又被他的沉默给唬得不敢说话。好半天才试探道：“平……”
　　话刚出口，她却意识到自己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平公子？怎么这么拗口？
　　全名？又显得不太尊重。
　　平观主？还是平道长？
　　小记纠结的关头，他的视线已经从墙壁上收了回来。
　　“有话直说罢。”
　　“啊……”
　　她给他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话刚出口，她就看见他厌倦地皱了皱眉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而他，显然不喜欢听人说废话。
　　小记仿佛被他的眼神给捅了一刀，一时间后背凉凉地。
　　“是这样的，”她好声好气地道，“您看，调查一下张老爷和柳氏的情况是不是更加稳妥呢？Just an advice……”
　　平野渚有些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微微地挑了挑眉毛，他似乎做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省力，做得风轻云淡地，几乎看不出来。“乡下的俚语么？”
　　“啊……你别管这个了。”小记无力道，她平时很喜欢在中文里乱插英文，一时间没注意，“重点是，他们在说谎。他们急着要作法，我看，不像是怕女儿受折磨……而是有更深层的原因罢。”
　　他很冷静地看着她，微微挑了挑眉。“哦？从何得知？”
　　“表情。”小记含糊不清地道。
　　在大学里，几乎每一个学生都对微表情学充满了热情，但其实学了之后才知，微表情学并非读心术，但看人说谎与否，还是八九不离十的。张老爷说话时，语调不自觉地升高，手掌不自然的挥动，这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教科书式的说谎。
　　“我学习过观察别人的表情，张老爷确实很可疑。”
　　她抬头时，正撞见平野渚那仿佛洞察光阴的眼神，不禁下意识地缩了一缩。
　　平野渚沉默了一下，手指轻轻敲打着手下的手册。
　　“哦……是这样啊……”他微微一顿，“那么，你又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呢？”
　　他这一句话问出口，小记差点栽在地上。
　　大哥，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您这张死鱼脸满世界逛去也没人看得出是喜是悲好吗？
　　“……”
　　见问话人还在等，她这才叹了口气道，“嗯……说实话呢，我好像看不出来什么……”
　　这位“我长得很不爽”先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一般，又转回头去发呆了。
　　啊……
　　小记又被他晾在一边，有些郁闷地撇了撇嘴。

　　风凌厉地刮了起来。
　　重重山影在天角渐浓的黑暗前突兀地变深，一片死寂中，遥遥传来马儿在路边发出的沙哑嘶鸣。
　　昏暗的小路杂草丛生，虫儿聒噪地在耳边叫唤，风里传来一股腐烂和阴翳的气味。
　　光线越来越暗，阴沉的黄昏正在被黑夜所取代。风仍在树林里户晓你，吹透了小记身上的秋衫。
　　她的身体被刮得有些凉得生疼，勇气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墓园就在这片树林后头，说是墓园，不过是杂乱耸立得颗粒小土包，上头竖着一条条木碑。
　　风起的很烈，木碑被吹的卡拉卡拉作响，风中带来了坟上的沙砾，刮得人眼迷乱。
　　天黑的很浓，死寂的墓园里，木碑投下更深的阴影，小记一脚一脚踩在坟墓群中，仿佛踩在森森白骨、发臭尸肉上。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细不可闻。
　　他们快步走在前面，渐渐地，小记落在后头。
　　喂……好安静啊……你们说句话啊……
　　小记在心里默默地喊着。一股寒意自她的头皮开始，渗遍了全身。
　　她攥紧了自己冰凉的手指。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在砰砰作响，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激烈地流动着。
　　“……看不太清……小渚，点些鬼火罢。”
　　风里似乎传来了白玖玖的声音，小记抬头看时，看见他们已经离了好远，不禁有些害怕地加快了脚步。
　　平野渚那道黑色的身影已经模模糊糊地融入黑夜之中。倏尔，他的身周亮起了幽蓝色的火焰，一颗颗，一点点，像停滞的流星，他的轮廓地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好多……好多……
　　小记吃惊地看着，这便是他的术了，她从未听说过这种术，也不知道鬼火有什么杀伤力，也许……只是用来点灯的？
　　但是，这漆黑的夜里，这幽幽的鬼火乱飘，真的很吓人啊！
　　小记不禁有些手脚冰凉。
　　鬼火四下飘散开来，周围的风景也渐渐地在一片蓝光中明晰了起来，刻着字的木碑看起来黑一块蓝一块的，脚下的土地，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爬来。
　　妈耶，大哥，能不能收起来啊，真的贼吓人了！
　　她在心里呐喊着，紧紧地抓着衣角揉来揉去地。
　　“小渚，有什么发现吗？”
　　白玖玖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还没有。”
　　白玖玖如小狗一般在空中吸了吸鼻子，脸色突然有些凝重起来。
　　“好重的邪气……”
　　“自然。”
　　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小记只觉得瘆得慌。
　　远远地站着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影，小记听过他的名字，是叫药翁的。仿佛是个大夫。但她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也没听过他说话。他那么阴沉地在墓地里走来走去，仿佛死神一般，吓人得要命。
　　小记收回目光来，投向身边的木碑。
　　木碑斜斜地立着，上头刻着歪七扭八的字。
　　“爱子杜小杨”
　　看见这五个字的一瞬间，小记的心，莫名地狂跳了一下。
　　腿……好像被人抱住了……
　　湿淋淋的，冰凉凉的。